《甜點師的專屬點心》試閱連載3

　　詹柚隬夢見了一些發生在過往的事情。
　　他看見夢中的自己穿著高中的制服，跟穿著同樣衣服的陸洋正在一個房間裡酌飲。詹柚隬偏好的酒需要大老遠騎車跑去大賣場買才有，為此他總是一買就好幾手，一次放一手在冰箱中，想到就拿出來喝，有時獨飲，有時候則聚在一起喝，多半是周末的時候。
　　這個夢的視角很特別，他像是上帝一樣凝視這段回憶，而他馬上辨識出這段回憶的日期是六月二十七，大學考試放榜當天，他跟陸洋報考了一樣的學校，並且雙雙上榜，這麼高興的事情讓兩人決定用暢飲來慶祝。
　　第一次嘗試啤酒，陸洋顯得興奮又鼓譟，卻在灌下第一罐啤酒後就往詹柚隬的腿上趴，在半醉半醒之間不斷嚅囁，吐出的氣息似有若無地撩撥著詹柚隬的胯間，一開始他還能保持冷靜，但當一手啤酒去了四瓶後他也開始無法冷靜。
　　用第三人稱的角度重新檢視這段記憶是很新鮮的事情。
　　他可以看見過去的自己正不安地挪動下半身，因為那些熱氣成功喚醒青少年的慾望，那時候的詹柚隬就已經是用充滿性慾的眼光在注視陸洋了，只是這件事他藏得很好，從來沒有人知道。
　　他緩緩張嘴，一些話語從他的口中溢出，跟夢境中的聲音完美重疊，這是他永遠不會忘記的夜晚，自然不可能忘卻從自己那時候對陸洋說了什麼。
　　「欸，你有沒有做愛經驗？」
　　陸洋抬起臉看他，有點憨傻的眼神與沙啞的嗓音讓詹柚隬再一次覺得心動不已。
　　他很肯定自己再也找不到比陸洋更可愛，更能牽動心弦的人了。
　　「沒有啊，嘿嘿嘿……你有嗎？」他嬌憨地問，就連口中的酒味都那麼好聞。
　　詹柚隬再一次開口，雙聲道的夢境體驗特別鮮明，而隨著一個字一個字緩緩被吐出，他的視角也開始改變，從高高在上緩緩往下降落，最後與高中時代的自己融合在一起，最後停留在眼中的景象就是陸洋的雙唇，與他盯著自己的雙眼。
　　映在眼中的自己，有著一張被情慾充斥的臉孔。

　　＊　＊　＊

　　詹柚隬的早晨往往開始得特別早。
　　凌晨五點，鬧鐘都還沒響的時候他就因為生理時鐘而醒來，茫然的雙眼裡映著天花板的單調純白，少許血絲與比平常多上十秒的清醒時間是唯一揭露昨晚碰觸過酒精的生理反應，相較起陸洋，他是千杯不醉的，即使前一晚喝得再狂隔天也不會宿醉，甚至連頭痛的症狀都不會有。
　　他是天生適合喝酒的體質，陸洋曾經這麼說過。
　　穿著學生制服、頭上的髮型是剪到最短不需要整理就能出門的五分頭，啤酒也不是喝電視上用力播送的海尼根或是台灣啤酒，而是可樂娜，要特地跑到大賣場才買得到的──久遠的記憶跟昨晚的夢境互相結合後猛然閃過腦海，詹柚隬只是一陣苦笑。
　　昨晚的夢的影響嗎？他抓抓頭髮，沒像平常一樣待在鏡子前整理儀容，而是直接抓成馬尾綁好就下樓了，提前被按掉的鬧鐘時間剛過五點零七分。
　　一片黑暗的店面被整理得乾乾淨淨，詹柚隬不喜歡半調子，於是每天都會花時間把店面的展示櫃一一擦過，也會定期公休整理店內，在他的心中這並不是潔癖，而是對工作認真與負責的態度展現。
　　沒有打開店面的電燈，詹柚隬摸黑走進廚房中，把百葉窗轉開讓清晨微弱的光灑進室內，並不是一片刺眼的白，那是種無法被徹底模擬甚至捕捉的璀璨顏色，白色之中夾雜微微的黃與藍，還沒來得及散去的夜空成為這之中絕美的存在，詹柚隬凝視桌上的光痕，並悄悄把手放上去，當光線也壟罩住他的手掌時，他則悄悄地握拳、抬起。
　　陽光依舊在那裡。
　　「白痴嗎？」詹柚隬輕聲罵了一句，滿滿的惡意讓他的笑容變得有點扭曲。陽光當然不可能被他所掌握或是隨之起舞，就像這條街上的人，都在這裡，但他們都有各自的生活，不可能配合他而起舞。
　　而那個他最想掌握住的人跟關係……則似乎永遠不可能像以前一樣了。
　　想起那個人的臉與他喝酒後嬌憨到有些蠻橫任性的表現，詹柚隬的嘴角忍不住往上勾起，夾雜著一絲笑意拉開冰箱，裡面塞滿製做蛋糕與西點的原料，他俐落地抽出第二層、擺滿一鐵盤的果凍往桌上放。
　　果凍本身的顏色是透明的，並帶著極淡、幾乎看不出來的粉紅色，詹柚隬小心翼翼地用湯匙背面碰觸果凍，力道輕得像是在鑑賞一顆要數千萬的寶石一樣；透過湯匙傳到手指的Q彈感，他知道這一批果凍是成功的，除了一顆。
　　他小心翼翼拿起那一顆。
　　或許是冷藏的時候不夠小心，在包裹於其中的玫瑰花瓣旁多了幾顆突兀的泡泡，雖然並不影響整體外觀或是味道，但對詹柚隬來說這就是不能放上檯面販售的ＮＧ品。
　　一一檢視過其他的，在確定沒有更多ＮＧ品後詹柚隬開始把一顆顆果凍脫模，再擺進精緻的底座紙中，外圍一圈蕾絲讓果凍半透明的感覺更顯得有質感；詹柚隬的呼吸因為專注的關係而變得很淺、很長，因此每顆果凍脫模的時候都沒有受到損害，依然是完美的半透明圓錐體。
　　「很好。」詹柚隬滿意地稱讚。
　　處理完果凍，接著是裝飾。
　　一顆顆鮮紅的蘋果在流理臺上翻滾，接著全數進入水槽之中載浮載沉，經過挑選、鮮紅飽滿的果皮光是看就讓人垂涎三尺，詹柚隬先是細心地用海綿把表面清洗乾淨，因為不上蠟、所以連果皮都可以一起吃進肚子裡，而這正是他要的。
　　蘋果對半再對半切，最後切成一片片薄片，薄到甚至可以看見砧板的顏色是最好的，接著把切片蘋果一字排開，只有兩端重疊，寬大又靈巧的手指幾個翻轉、上下活動，一朵朵精緻又奪人目光的蘋果玫瑰花就這樣占滿了一整個鐵盤。
　　果凍上一朵盛開的玫瑰，四周是用食用色素染色的奶油葉片，甜滋滋的糖漿是這道甜點最讓人驚艷的嗅覺刺激，在所有材料都備妥的狀態下，熬煮糖漿的甜甜香氣像是某種響宴要開始前提醒不要忘了赴約的溫馨提醒。
　　詹享對這個味道很熟悉，在鳳梨酥跟波士頓派之後他最愛的就是淋上糖漿的蘋果玫瑰花。
　　他一進到店裡就聞到這陣濃郁的甜味，連廚房門都無法阻隔，他躡手躡腳地靠近並透過廚房門上的小孔往內窺視，在得到首肯後便放心進入這個堪稱詹柚隬的聖地之中。
　　「怎麼這麼早？」詹柚隬抬頭看鐘，才剛過六點。
　　詹享無辜地聳肩，從他發紅的眼睛與比往常要明顯的雙眼皮，詹柚隬不難猜測這兩個男孩在沒有大人監督的狀況下度過了一個多瘋狂的夜晚。
　　「別逼我禁止你外宿。」詹柚隬說。
　　「噢，下次不會了。」詹享也沒料到不過是玩了一場遊戲就那麼悽慘，再也停不下來，早知道就別開始。
　　在知道彼此的威脅與保證皆不可信的前提下，詹柚隬從冰箱門處拿出能量果凍讓兒子能夠至少撐過在學校的期間，詹享接過後馬上轉開猛吸，眼神轉到放在桌上的蘋果花上頭。
　　「今天的限定品？」他口齒不清地問。
　　「嗯，要放在玫瑰花瓣果凍上的。」
　　「喔！原來之前的花瓣是用在這邊！」詹享記得前陣子看到那麼一大把玫瑰花瓣裝在透明密封罐裡出現在廚房時還跟在詹柚隬身邊問那是要用在哪一款甜點上的，那時詹柚隬使盡全力裝神祕，就是不肯說。
　　他走到冰箱邊，一開就看到滿滿一層的花瓣果凍，直問能不能拿一塊來吃。
　　「邊緣有一塊不能賣的。」詹柚隬說。
　　「好耶！」詹享拿出一看，馬上露出開心的表情嘻嘻兩聲。「不能賣的」聽在其他人與高敏感人耳中或許是種有點刺耳的評價，但對於法式蛋糕店的兒子來說這只意味著自己有口福了，當然開心到笑。
　　「要等。」詹柚隬關上火，把熬煮到微微冒泡的糖漿從火上移開，木製攪拌匙往上拉高，看著透明半黏稠的液體緩緩流下的感覺對詹享來說簡直是折磨；冰過的蘋果玫瑰被糖漿一淋，像是盛開一般往四周展開，宛如真的玫瑰盛開時的縮時攝影。
　　這個手續主要講求動作快，詹柚隬在轉眼間就把蘋果玫瑰通通淋滿糖漿，接著迅速往冷凍櫃裡放，到時候取出來，蘋果玫瑰就會以最完美的盛開姿態展示給客人，吃起來也恰到好處，不會黏在一起太難咬。
　　詹享等得有點坐立難安，猛然一吸把能量飲料喝光、往垃圾桶裡扔。
　　「爸，我有個想法。」
　　「嗯？」
　　＊　＊　＊

　　詹享賊兮兮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被折成一小塊的紙張，詹柚隬把紙張攤開，大大的「烹飪比賽」四個字映入眼簾，底下則是活動宗旨與參加的條件與規則，最下面則是報名表格，角落點綴著各種蛋糕麵包的圖案，整體來說是張相當中規中矩的傳單。
　　「要幹嘛？」詹柚隬瞇起眼問。
　　「爸，我想報名這個比賽。」詹享用手指在傳單角落上一彈，「啪」！
　　詹柚隬挑起眉，「你想參加？為什麼？」雖然兒子做蛋糕的能耐他都看在眼裡，但充其量就是被爸爸叫著幫忙而不得不的程度，並沒有任何興趣或是熱衷的成份在，所以詹享說要參加時還真讓他想不出原因。
　　「不是我想參加，是……」
　　詹享朝他爸爸招招手，接著附在他的耳邊說出昨天晚上他跟陸可昕討論到很晚的計畫，「我覺得這個計畫很可以，爸你說呢？」
　　豈止很可以，簡直可以到了極點……這些話，詹柚隬並沒有脫口而出，但是在心裡他則對自己的寶貝兒子多了一些異樣的情緒，好像不久之前兒子還嚷著要爸爸抱，怎麼現在已經在為自己出謀策畫了？
　　「你們打算怎麼做？」詹柚隬深知直攻法肯定會被打回來，但是迂迴戰法又太浪費時間，而且陸洋很有可能根本沒搞懂自己的意思就放水流了……
　　「小昕說他爸很可能不甩我們。」
　　「算他聰明。」
　　「所以我們想到的是偷偷報名！」詹享得意地舉手，像是在課堂上希望老師點他做出回應的孩子，「爸爸你寫你的資料，小昕爸爸的資料小昕會負責搞到，到時候我們直接扔出去報名，搞定！」
　　詹柚隬露出一抹謎樣的微笑，先是摸摸兒子的頭頂，而後帥氣地扔一句「告訴你朋友不用忙了。」就逕自走到櫃台後，拿起原子筆就俐落且姿態優雅地寫下兩人份的資料後交給詹享，「去用信封裝起來，晚點我寄出去。」
　　詹享傻愣地接過報名表，看著參賽者的欄位大大寫著陸洋、底下的助手欄位才是詹柚隬，基本資料的欄位一個也沒有遺漏，原本就敏銳且準確的直覺在這時候瘋狂地叫囂，他越來越覺得自家老爸其實根本是想追好友的爸爸吧？都把人家的資料背得這麼熟了！
　　「愣著幹什麼？」詹柚隬沒興趣知道兒子內心的小劇場，早上忙著備料就夠他忙了，用手指在兒子的額頭上輕敲後就走回工作臺後繼續忙碌，專注處理那些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在拿捏中碎裂掉滿桌的透明果凍。
　　詹享被冷落在原處，並沒有太多不滿，相反的，他覺得這樣的關係跟冷熱程度正好，不然要是他老爸突然一句「你在想什麼」的話，要解釋也不對、不解釋也怪怪的，根本無法好好應對啊！
　　「那……我先上去換衣服喔……」
　　「嗯。」
　　詹享搭搭搭地跑上二樓，把身上的睡衣換下來，其實他也搞不清楚身上的衣服到底原本屬於誰了，兩個孩子在彼此的家裡住來住去，衣服跟用品也帶來帶去，一來二往下就是他已經有點分不清楚米老鼠到底是誰的喜好。
　　從書桌中拿出一個全新的信封，把報名保妥善放進去後用膠水黏妥、貼上郵票，沒忘了事先寫上要寄到哪裡，寫好後下樓交給詹柚隬。
　　詹柚隬備料的速度很快，不過才一眨眼的光景，限定品就通通都處理好、在清晨的陽光下透著晶瑩的光澤，詹享眼尖地發現剛才說可以給自己吃、邊緣缺了一角的果凍早已靜靜躺在小盒子中，果凍不能用袋子，不然晃呀晃沒兩下就碎了。
　　「不要忘記拿。」詹柚隬指指盒子。
　　詹享好奇地探頭，發現盒子裡居然塞了兩個，不禁笑咧開嘴，覺得詹柚隬外表看起來不怎麼好親近，但絕對是他最好的老爸！
　　「爸，信我幫你寄。」他猛然往詹柚隬的後腰上一抱，磨蹭的樣子像極了小狗狗，詹柚隬也稀罕地停下手邊的動作，用大且布滿厚繭的手掌包住兒子的手臂輕輕揉捏，在感嘆孩子的手臂變粗了些、身高也增長不少的情緒中回想著自己的年紀，與已經遠去的學生時代景象。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