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 03：「AI終究是為了服務人類而存在。」之7
本章節 2901 字
更新於: 2025-04-21
在凌一志的建議下，狀態微恙的王郁妍並不親臨初次調解，易芙瑩也附議：「她現在最需要的是充足的營養和休息，比起律師，身心科醫師可能更有用處。」
況且，身心科的醫療單據也能作為日後請求精神賠償的依據。
易芙瑩騎乘電動機車，載王郁妍前往一家位於臺中市西區、網路評價五星的身心科診所。
診所隱身在幽靜的巷弄之中，外觀與裝潢樸實無華，室內瀰漫著淡淡的薰衣草香。
「姊，謝謝妳……我總覺得有點丟臉。」王郁妍的嘴唇和雙手都無法抑制地顫抖著。
「我記得，三島由紀夫、海明威這些被譽為大文豪的人，也曾為嚴重的精神疾病所苦，並走上自我了斷的末路，但妳決不會成為他們的其中一員。」易芙瑩眉稍輕揚：「還有，我不是姊，我比妳晚一個月出生呢，姊。」
王郁妍失笑，盈盈粉淚又開始在眼前閃動。「對啊，凌律師還比我年輕幾歲，我真的是……太不成熟了。」
易芙瑩拍拍她的背。「什麼是成熟？什麼是不成熟？凌律師都二十八歲了，還需要AI督促他洗澡睡覺、幫他準備三餐，他自己連一顆水煮蛋都搞不定，這能叫成熟嗎？妳筆下那位主角，活過各個時代，見證各種風景，但她真的成熟嗎？當十五歲的後起之輩，輕鬆達到自己花費一百五十年才能描摹出來的境界時，她還是崩潰了。」
王郁妍渾身一僵：「姊，不對，是『妹』……」
「叫我Eve就行。」易芙瑩抿唇一笑。
「妳好像跟一般女生不太一樣，似乎體驗過很多事，洞察了許多真相。應該說……通達一切嗎？還是說，犀利無比？」
「過獎了，妳有興趣聽我的故事嗎？」易芙瑩故作神祕地瞇起眼睛。
反之，王郁妍的雙眼瞬間晶亮了起來，她似乎在不經意之間挖掘到一塊瑰麗無比的珍寶。
易芙瑩拉起褲管，露出金屬質感的義肢。「妳應該多少感到奇怪，為什麼我走路的聲響很不一般吧？我現在要說的，是我從全人類『過渡』成賽博格的故事。這件案子結束後，我特許妳把它寫進妳的新作裡……」
＊
調解安排在智慧財產局的一間小型會議室裡，與附設在法院內的調解室迥然不同，既沒有沉重的壓迫感，也沒有天平浮雕這一類象徵司法威嚴的造景或陳設。
智財局只派了一位調解委員過來──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學者。他戴著一副厚得像防彈玻璃的眼鏡，眉眼之間透著書卷氣，步履緩慢，動作遲滯，思考和措辭也不時卡頓。凌一志不禁心生疑問：這樣的人，真的能跟上時代的脈動，理解AI侵犯人類權利的議題嗎？
比預定時間遲了十五分鐘，奧本創思的代理人終於姍姍來遲。先進門的是一位西裝男子，其顏面冷峻，驕恣無理，整個人散發出一襲人人都欠他八百萬的傲氣。他身後跟著一位面色不善的灰髮女子，大約六十歲，穿著剪裁講究的襯衫與裙裝，同樣懸著一張令人不敢恭維的臭臉。
男子遞上名片「奧本創思國際企業有限公司 法律事務部 部長單行舟」，女子則以口語自我介紹：「我是出版事業務的部長」。
凌一志朝兩人點頭致意：「幸會，我是法扶律師凌一志。」
「我是羅伯特。」
聽見「法扶律師」一詞後，男子的表情起了一點微妙的變化。
「我方當事人王郁妍小姐身體狀況不佳，因此本次調解由我們代為陳述。首先，請委員與兩位看這張從心世紀線上書坊的庫存頁面擷取下來，製作而成的表格。」
由於室內並沒有安裝投影設備，羅伯特站起身，熄滅了最靠近牆邊的一盞燈，啟動眼部投影功能。
灰髮女士失聲大叫「哎喲！」，還險些一屁股跌坐在地。直到此刻她才驚覺到，原本坐在她對面的竟是一架人型AI。
凌一志接著站起，走到投影資料之前。「王郁妍——也就是與貴公司合作的心主義工作室作家舞墨千年，於一百二十四年十月發表了《30的N次方》首章。從後台編輯紀錄可見，她上傳結局的時間是今年四月，並預設刊登日期為八月三十日。正篇結束後，她原打算繼續為配角書寫番外篇，無奈此時，一位名為幻墨千秋的AI和她的提示詞操手合力剽竊了該作，並提前出版《百世流華》一書。《百世流華》既是幻墨千秋的出道作，也是編譯者游元昊經手的第一本書，就在試閱版公開的前兩個星期，只刊登了十二個章節的《30的N次方》因不明原由被迫下架，而官方公告只給出『因版權歸屬問題，無限期停刊』這種模稜兩可的解釋。」
灰髮女士拍桌，憤怒的語氣中夾帶著三分困惑：「我們都是白紙黑字簽的約，我不懂為什麼還要叫我們過來開會！」
女士還想發難，男子連忙以高分貝的嗓音阻止：「你所陳述的事實，與奧本創思完全無關，是心主義工作室內部的行政作業流程有誤。」
見對方的應對和說詞完全在自己的預料之內，凌一志示意羅伯特播放下一段資料。「我想讓你們觀看這一段話。」
牆上的投影文字速即切換，顯示出OBENAI的官方聲明，上為原文，下為中譯：
OBENAI承諾調查任何涉及AI侵權的指控，若發現生成文本與特定作品有明顯相似，將限制或更新模型，減少類似風險。
通常，AI模型並不直接「記住」或「存儲」訓練數據，而是基於語言模式的統計概率生成，非從記憶中提取整段文本。
「有尋常就有例外。」凌一志接續補充：「例如，某人直接綁定某個資料庫或風格模板，並要求AI『按照模板生成，限縮隨機排列的可能性』。這一點，特約付費版的ChaoGPT 15 Pro Max就能辦到。」
「這些都是你個人的臆測。」男子本來就不甚美觀的五官變得更加猙獰難看。「我們擁有來自心主義的正式授權合約，起初，作者們先授權給心主義；心主義再轉讓權利給奧本創思，這就是我方的答覆。」
「請讓我檢視你所謂的授權合約，還有，心主義是否有權進行再授權行為也還有待商榷。」凌一志說。
「恕難奉告，這部分屬於營業秘密！」
「營業秘密，是吧？但奧本創思的本質，可是一家提供人工智慧相關服務的公司，出版業務部只是行有餘力的消遣。單先生，你可清楚AI四定律的最後一條？」
男子的眉角與嘴角同步抽搐。「那跟這件案子有什麼關係？」
不待凌一志給予指示，羅伯特逕自接話：「定律四，人工智慧應具備透明性與可解釋性，確保所有行為和決策都能供製造商、使用者、政府主管機關與司法部門追溯、審查和理解。如果所有提供AI服務的公司，都以『涉及營業秘密』為由拒絕交付審查，不願為有難的使用者釋疑，將嚴重侵害公共信任。」
GOOD JOB！凌一志在心裡大聲歡呼。羅伯特這小子何時變得如此機靈？還是因兩人朝暮相處，他逐漸摸透了自己的想法和習性，知道什麼時候該出手補刀？
見氣氛僵持不下，明顯調解無望，老委員只有先求平息紛爭。「既然分歧這麼大，不如說明各自的訴求，看是否還有協調餘地？」
「請王小姐撤回針對我方的不實指控。」男子說。
「歉難照辦！我的當事人要求貴公司回收所有正在市面上販售的《百世流華》實體書，並即刻下架各網路平台上的電子書。此外，貴公司與心主義必須連帶給付賠償金共兩百萬元整。」
聞言，男子與灰髮女子雙雙愀然變色。
三秒後，男子把兩片薄唇歪向一邊，語帶諷刺：「你好像搞錯重點了！我說過，這是心主義與那個小女孩之間的糾紛，不關我們公司的事。再說，這是法扶案件吧？象徵性地跑一下流程，以求早日結案不是很好嗎？還是說，你是需要勝訴實績的菜鳥？」
凌一志神色不變，直視對方的目光猶如冷冽至極的冰刀：「單先生，對於您個人的詆毀性言論，我可以不予計較。煩請轉告貴公司高層以及游先生，準備好應訴吧，我們實際掌握到的證據，可是遠比您今天看到的多出十來倍。」
話落，他沉穩地收拾桌上資料，把背包甩到自個肩上，與羅伯特偕同離去。
況且，身心科的醫療單據也能作為日後請求精神賠償的依據。
易芙瑩騎乘電動機車，載王郁妍前往一家位於臺中市西區、網路評價五星的身心科診所。
診所隱身在幽靜的巷弄之中，外觀與裝潢樸實無華，室內瀰漫著淡淡的薰衣草香。
「姊，謝謝妳……我總覺得有點丟臉。」王郁妍的嘴唇和雙手都無法抑制地顫抖著。
「我記得，三島由紀夫、海明威這些被譽為大文豪的人，也曾為嚴重的精神疾病所苦，並走上自我了斷的末路，但妳決不會成為他們的其中一員。」易芙瑩眉稍輕揚：「還有，我不是姊，我比妳晚一個月出生呢，姊。」
王郁妍失笑，盈盈粉淚又開始在眼前閃動。「對啊，凌律師還比我年輕幾歲，我真的是……太不成熟了。」
易芙瑩拍拍她的背。「什麼是成熟？什麼是不成熟？凌律師都二十八歲了，還需要AI督促他洗澡睡覺、幫他準備三餐，他自己連一顆水煮蛋都搞不定，這能叫成熟嗎？妳筆下那位主角，活過各個時代，見證各種風景，但她真的成熟嗎？當十五歲的後起之輩，輕鬆達到自己花費一百五十年才能描摹出來的境界時，她還是崩潰了。」
王郁妍渾身一僵：「姊，不對，是『妹』……」
「叫我Eve就行。」易芙瑩抿唇一笑。
「妳好像跟一般女生不太一樣，似乎體驗過很多事，洞察了許多真相。應該說……通達一切嗎？還是說，犀利無比？」
「過獎了，妳有興趣聽我的故事嗎？」易芙瑩故作神祕地瞇起眼睛。
反之，王郁妍的雙眼瞬間晶亮了起來，她似乎在不經意之間挖掘到一塊瑰麗無比的珍寶。
易芙瑩拉起褲管，露出金屬質感的義肢。「妳應該多少感到奇怪，為什麼我走路的聲響很不一般吧？我現在要說的，是我從全人類『過渡』成賽博格的故事。這件案子結束後，我特許妳把它寫進妳的新作裡……」
＊
調解安排在智慧財產局的一間小型會議室裡，與附設在法院內的調解室迥然不同，既沒有沉重的壓迫感，也沒有天平浮雕這一類象徵司法威嚴的造景或陳設。
智財局只派了一位調解委員過來──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學者。他戴著一副厚得像防彈玻璃的眼鏡，眉眼之間透著書卷氣，步履緩慢，動作遲滯，思考和措辭也不時卡頓。凌一志不禁心生疑問：這樣的人，真的能跟上時代的脈動，理解AI侵犯人類權利的議題嗎？
比預定時間遲了十五分鐘，奧本創思的代理人終於姍姍來遲。先進門的是一位西裝男子，其顏面冷峻，驕恣無理，整個人散發出一襲人人都欠他八百萬的傲氣。他身後跟著一位面色不善的灰髮女子，大約六十歲，穿著剪裁講究的襯衫與裙裝，同樣懸著一張令人不敢恭維的臭臉。
男子遞上名片「奧本創思國際企業有限公司 法律事務部 部長單行舟」，女子則以口語自我介紹：「我是出版事業務的部長」。
凌一志朝兩人點頭致意：「幸會，我是法扶律師凌一志。」
「我是羅伯特。」
聽見「法扶律師」一詞後，男子的表情起了一點微妙的變化。
「我方當事人王郁妍小姐身體狀況不佳，因此本次調解由我們代為陳述。首先，請委員與兩位看這張從心世紀線上書坊的庫存頁面擷取下來，製作而成的表格。」
由於室內並沒有安裝投影設備，羅伯特站起身，熄滅了最靠近牆邊的一盞燈，啟動眼部投影功能。
灰髮女士失聲大叫「哎喲！」，還險些一屁股跌坐在地。直到此刻她才驚覺到，原本坐在她對面的竟是一架人型AI。
凌一志接著站起，走到投影資料之前。「王郁妍——也就是與貴公司合作的心主義工作室作家舞墨千年，於一百二十四年十月發表了《30的N次方》首章。從後台編輯紀錄可見，她上傳結局的時間是今年四月，並預設刊登日期為八月三十日。正篇結束後，她原打算繼續為配角書寫番外篇，無奈此時，一位名為幻墨千秋的AI和她的提示詞操手合力剽竊了該作，並提前出版《百世流華》一書。《百世流華》既是幻墨千秋的出道作，也是編譯者游元昊經手的第一本書，就在試閱版公開的前兩個星期，只刊登了十二個章節的《30的N次方》因不明原由被迫下架，而官方公告只給出『因版權歸屬問題，無限期停刊』這種模稜兩可的解釋。」
灰髮女士拍桌，憤怒的語氣中夾帶著三分困惑：「我們都是白紙黑字簽的約，我不懂為什麼還要叫我們過來開會！」
女士還想發難，男子連忙以高分貝的嗓音阻止：「你所陳述的事實，與奧本創思完全無關，是心主義工作室內部的行政作業流程有誤。」
見對方的應對和說詞完全在自己的預料之內，凌一志示意羅伯特播放下一段資料。「我想讓你們觀看這一段話。」
牆上的投影文字速即切換，顯示出OBENAI的官方聲明，上為原文，下為中譯：
OBENAI承諾調查任何涉及AI侵權的指控，若發現生成文本與特定作品有明顯相似，將限制或更新模型，減少類似風險。
通常，AI模型並不直接「記住」或「存儲」訓練數據，而是基於語言模式的統計概率生成，非從記憶中提取整段文本。
「有尋常就有例外。」凌一志接續補充：「例如，某人直接綁定某個資料庫或風格模板，並要求AI『按照模板生成，限縮隨機排列的可能性』。這一點，特約付費版的ChaoGPT 15 Pro Max就能辦到。」
「這些都是你個人的臆測。」男子本來就不甚美觀的五官變得更加猙獰難看。「我們擁有來自心主義的正式授權合約，起初，作者們先授權給心主義；心主義再轉讓權利給奧本創思，這就是我方的答覆。」
「請讓我檢視你所謂的授權合約，還有，心主義是否有權進行再授權行為也還有待商榷。」凌一志說。
「恕難奉告，這部分屬於營業秘密！」
「營業秘密，是吧？但奧本創思的本質，可是一家提供人工智慧相關服務的公司，出版業務部只是行有餘力的消遣。單先生，你可清楚AI四定律的最後一條？」
男子的眉角與嘴角同步抽搐。「那跟這件案子有什麼關係？」
不待凌一志給予指示，羅伯特逕自接話：「定律四，人工智慧應具備透明性與可解釋性，確保所有行為和決策都能供製造商、使用者、政府主管機關與司法部門追溯、審查和理解。如果所有提供AI服務的公司，都以『涉及營業秘密』為由拒絕交付審查，不願為有難的使用者釋疑，將嚴重侵害公共信任。」
GOOD JOB！凌一志在心裡大聲歡呼。羅伯特這小子何時變得如此機靈？還是因兩人朝暮相處，他逐漸摸透了自己的想法和習性，知道什麼時候該出手補刀？
見氣氛僵持不下，明顯調解無望，老委員只有先求平息紛爭。「既然分歧這麼大，不如說明各自的訴求，看是否還有協調餘地？」
「請王小姐撤回針對我方的不實指控。」男子說。
「歉難照辦！我的當事人要求貴公司回收所有正在市面上販售的《百世流華》實體書，並即刻下架各網路平台上的電子書。此外，貴公司與心主義必須連帶給付賠償金共兩百萬元整。」
聞言，男子與灰髮女子雙雙愀然變色。
三秒後，男子把兩片薄唇歪向一邊，語帶諷刺：「你好像搞錯重點了！我說過，這是心主義與那個小女孩之間的糾紛，不關我們公司的事。再說，這是法扶案件吧？象徵性地跑一下流程，以求早日結案不是很好嗎？還是說，你是需要勝訴實績的菜鳥？」
凌一志神色不變，直視對方的目光猶如冷冽至極的冰刀：「單先生，對於您個人的詆毀性言論，我可以不予計較。煩請轉告貴公司高層以及游先生，準備好應訴吧，我們實際掌握到的證據，可是遠比您今天看到的多出十來倍。」
話落，他沉穩地收拾桌上資料，把背包甩到自個肩上，與羅伯特偕同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