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絲緹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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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4-05
01 赫絲緹雅

赫絲緹雅.蘭卡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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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父母祝福的出生,但被世界給詛咒著,恨不得奪走,這具身體、這顆不是很堅強的心⋯⋯直到我再也說不出『喜歡』。是的,我厭惡著生命,或是更精確的說,我厭惡的,憎恨的是這個想將所有我愛過的事物都破壞的世界。

如果你知道世界最初始的樣貌,你到過那片開滿藍鈴花的森林,你看過比冰川融水還清澈的天空,你知道人的心本該是善良、色彩豐富的,本該如此的⋯⋯但是當你張開眼,卻發現如今的人心是這麼醜陋,跟被它們污染的天空一樣污濁,那種骯髒的『東西』那種事情⋯⋯沒辦法喜歡的吧?你一定也會恨的吧?跟我一樣的憎恨。

希望它們從來沒有存在過,希望就算是未來,它們也不再出現——希望它們就此死去。

散場的群星議會,大部分文明的代表結伴向中央大廳移動,準備在對法案一天激烈的辯駁後與朋友到溫泉街歇息,與她們結束工作的輕鬆相反,議會一層的教權國家代表們緊張的聚在發言席旁準備開檢討會,雖然它們成功阻止了民主行動黨的《守護天堂》法案通過,但那隻會是暫時,在如此相近的支持與否決票差,還有超過一成的宇宙公民棄權,群星議會勢必得再對法案重新做一次表決。

民主行動黨並不著急,不管法案通過與否,目的都已達成了;群星共榮體的矛盾已被挑起,不管那些專制文明願不願意,公民對於民主化的訴求是誰也無法阻止。既然作為群星的成員,教權國家也應當滿足先進文明奠定的普世人權價值,尊重民主的決定。

站在自己席位的民主行動黨的發言人阿思托菲,我這一世的弟弟將視線從永星聖國的教皇聖伯圖思移開,抬頭望向坐在二層先進文明席位上的我。

此刻的光景好像與我的前世重疊,同樣是一國一文明的公主,號令著身邊的人為我的理想而戰。

向前伸出右手,向著群星議會頂端的灑落著夕陽的穹頂玻璃握拳倒豎拇指,照著我與他說好的動作。

阿斯托菲對我微微一笑,那是如此寧靜的瞬間。

教權國家之首;永星聖國的代表們沒注意到我們交換的眼神,毫無防備讓教皇站在月石發言台旁,直對著一層散場後空曠的走廊,構成了最完美的舞台。

附屬於永星聖國的奧林匹剋星代表阿爾文起身,不顧其它聖國官員訝異的眼神徑直走到教皇面前,在他準備搭話之前一手從口袋中抽出一把金屬物抵住他的胸口。

「——去死!」

像是要把肺部的空氣都抽乾似的阿爾文扯開嗓子吶喊,隨後十二道槍聲響徹群星議會議場,火藥的餘煙從教皇的胸口冒出,大量血漆被月石給吸入將發言台染成黑紅色,在人們意識到應該要尖叫,要撲倒槍手前,胸口被開了一個破洞的教皇早已失去生命反應,斷線的軀體向後癱倒到地上。

在這個就算肉體灰飛煙滅也能復活的時代,就像是那些土著人神話中的烏托邦、失樂園,沒有犯罪、沒有戰爭,受先進文明星管理的星域安檢可說是十分鬆散,攜帶武器進入議場也不會被阻止,如果像是奧林匹克皇家為了傳統配槍更是歡迎,因為,絕對不會有誰會在群星議會這座民主的殿堂訴諸暴力。

要是連配槍都要限制,那麼擁有異能的種族大概更不應該被允許進入議會⋯⋯而這樣的自信給了民主星域聯合一個挑起輿論的突破口。

靈魂不滅沒法將教皇從宇宙抹除,但可以向宇宙社會展示決心,要擊潰所有專制政府的決心。

教權國家的代表們將阿爾文按在地上以鎮定劑制服,一邊焦急的用共和國提供的藥物堵住正在流出臟器碎塊的胸腔洞口——

災難一般的場景,叫喊聽起來不會恐懼反而還令我感到一絲欣慰。

它們做的是更可惡的事情。

對我,對那些無辜的公民。

對奧林匹剋星,還有前來救濟的共和國希里絲。

我不會忘記⋯⋯不會忘記。

嗯,沒問題的,我還記得,只要閉上眼記憶仍然鮮明。

在我第一世生命永星聖國對我們的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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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絲緹雅.奧林匹克.索菲亞,是我作為奧林匹克皇家公主的前世名字。

作為將整個蓋婭文明與泰坦文明推上太空的索菲亞家長女,我的降生受到奧林匹克人祝福,但同時受到聖火教會覬覦。

在整個泰坦文明——永星聖國中,與他們擁有共同母星的蓋婭人被認為是一支天選的種族,其中領導的索菲亞家擁有與先進文明比肩的智能,還有對電磁場的特化視覺區,對於物理法則的透析讓原本連一型文明都算不上的泰坦文明得以踏上星空,並在兩百年的時間一越成三型文明,獲得群星議會的先進文明末席。

然而科學在教權國家中是不被允許,即使我們促成了永星聖國的建立,聖火教會也還是厭惡著挑戰聖火信仰的蓋婭人。最終我們的祖先被其它泰坦人種趕到邊境的第十三殖民行星,定居在海洋氣候行星奧林匹克。自此我們捨棄了蓋婭後裔的名字,以奧林匹克為名重建身份認同,嘗試自永星聖國獨立建國的道路,擺脫教會迫害。

苦難伴隨著我們的種族,教會以封建制度限縮我們的權利,透過基因工程聖火教會嚴格的控制我們的生育,如今鮮少有男性能夠降生,每十年奧林匹克皇家還得上繳卵子給各個教會與封建貴族,給它們拿到拍賣會上競標;而這還是透過戰爭才爭取到的條款,否則原本得上繳的是皇家不過十歲的女孩。

曾經爆發過獨立戰爭、反宗教運動,連希里絲共和國的調停官都曾介入⋯⋯敢強暴維繫宇宙和平有狐神之稱的她們也只有這些教權國家的宇宙垃圾。

九歲時出席教皇舉辦的社交宴時更是令我看清了一切,雖然說要把世界仍美好的想法破壞殆盡很難受,但要是握著不切實際的希望相信所有能在星晨間航行的種族都是善良的,等到年紀更大時才看清真相只會更殘酷,畢竟希望跟絕望的距離,不過是一把匕首的正反面。

我受夠了那些封國的貴族還有神官,想要母親找個理由關閉會場趕緊把這些人趕回去它們的星球,可以的話對十二殖民地實施空間封鎖。

比如說眼前的麻煩。

「赫絲緹雅公主,能否請妳留步,最後在拍一個照,妳看我們不是很有話聊——」

「非常抱歉,應該是我要去見母親的時間了,可惜,不能再有更多的時間與你聊天。」

我提起裙擺向掛著攝影機的老男人道歉,隨意編了一個理由想趕緊脫身。

可是正當我想轉身離開時手腕被他粗魯的抓住——沒有一點對一國公主的尊重。

他吸剩的極樂藥物白粉沾到我的手腕上。

「可是蕾雅女王還有客人要召見——」

「時間到了,請放開我。」

我震出微電流彈開他的手,收起了營業笑容,冷冷的瞪了他一眼甩髮離去。

——連畫廊也不得清淨了。

在這之前還有一個叫宙斯的王子,然後在更之前還有他的哥哥和另一個記不得名字的王子不顧我意願的就抓著我的手說要約會。

社交宴要過午夜才會結束,把貴族糾纏奧林匹克公民的雜音甩在身後,我向下一個預選無人的地點移動,一邊拿出手帕猛擦著被碰觸的地方。

——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

腦內只剩這個想法在迴盪,拍未成年奧林匹克皇家女孩的照片絕對不是像他說的紀念用途,十二殖民地的人心靈非常骯髒。

可以的話也不想糟蹋心愛的手帕,可是為了不讓身上沾著不知名的亢奮藥物只能犧牲。

突然一隻手蓋住了我正準備收起手帕的手。

「放開我!你做什麼——」

防衛心的警鐘敲響,我下意識怒斥。

「緹雅?」

17歲的少年困惑的問。

「普洛米哥哥?」

心臟定在原地,我大腦死機的望著他——和白化症的我不同,有著如古代人完美的古銅色肌膚,還有奧林匹克杉木油的男士香水;不會過於濃郁,但正好能令少女沈醉墜於他的夜晚中。

普羅米修斯,浮洛士家的獨生子,奧林匹克皇家很難得降生的男性。

「啊啊,偶然聽到披索的貴族正在談怎麼拿下索菲亞家的第一公主,想到妳一定被教皇一脈的人糾纏了,來吧跟我走,我們躲到安全屋。」

「安全屋?」

「嗯,雅典娜找到,妳知道突破困境她很擅長,只是⋯⋯雖然叫做安全屋,但其實是露天的。」

他看向我,溫柔的撥開了落到眉心的金絲。

「辛苦妳了,沒能更早找到妳,讓妳經歷了不愉快的事情我道歉。」

「嗯,不會。」

我搖搖頭,勾住他的手臂——我習慣的位置,抬頭看著比我高上好幾顆腦袋的他。

「不是哥哥的問題⋯⋯都是那些討厭的配種貴族⋯⋯」

「配種貴族⋯⋯」

普羅米修斯的笑容出現了裂痕,有種什麼碎掉的錯覺。

「緹雅,那個這個,我覺得那不是淑女該用的辭語。」

「可是哥哥也同意吧?不然叫配種獸,戀童配種魔——」

「好了這個話題先暫停,我們還是趕緊離開這裡,如果不想再被糾纏的話。」

大概是怕我說出更難聽的名詞普羅米修斯舉起了一隻手制止了我說話,然後握住我的手就是往會場相反的方向前進。

也許是被杉木油給迷惑,我不自禁的向他的身體傾倒。

「緹雅?怎麼了嗎?」

普羅米修斯問道,對於我突然的舉動有些訝異。

「⋯⋯不,沒什麼。」

我並不打算正面回答,只要不說明,大概他也只會把它當作幼童本來就更高的體溫。

「啊,真糟糕我沒意識到。」

他說著解開了身後的披風,將我的腦袋蓋住,我們的身高差剛好能將我自會場隱藏。

「好了,這樣一來就算是神父也不敢來打擾我們了吧?」

「⋯⋯嗯,嗯是哇。」

我小聲的說,用音量掩飾慌張。

「謝謝⋯⋯普洛米哥哥。」

「隨時歡迎。」

他微笑道。

遠離了會場,普羅米修斯用識別證解除玻璃門的電子鎖,把我帶到了一個面向皇家公園的露天平台。

「記得上鎖啊,普洛米。」

單腳剛踏上平台,一道慵懶的女聲叫著了普羅米修斯。

把皇家淑女的禮儀都拋到一邊,女孩躺在露天涼亭的雅馬遜藤藤編吊椅,說話的同時雙手還不忘握著智慧型手機連打節奏遊戲;伊琵斯坦家的獨生女雅典娜,落在枕頭上絲綢柔順的黑髮,正值16歲美好的少女年紀,可惜是個百分百的網遊廢人。

「沒染上教會的飛蟲吧?」

通關音遊的雅典娜看了一眼,把電子鎖鎖上,在我之後步上涼亭台階的普羅米修斯。

「我想他們對防務局還是會有所畏懼,有我在就算看到緹雅也不敢出手。」

「終於能獨自完成任務了呢,普洛米。」

坐在月石扶手上的女孩輕笑道,她白化症的金髮與公園的水潭光影共鳴,吸染了月光在夜風中自由飄逸;而風並未太困擾她,一手貼上耳尖便阻止了它的調皮,底下退去涼鞋的潔玉雙足還輕鬆的懸在空中搖擺——冰魂雪魄,是連共和國希里絲都能顛覆的美麗。

阿緹蜜絲,塞勒涅家的公主,19歲,是我們之中年紀最年長的,也是同為白化症的我所景仰的對象。

「艾緹米雅,可不可以不要說的好像我辦不到一樣,好歹我也是未來要接下奧林匹克國防的男人。」

「那麼在試著變得可靠一點吧?普洛米弟弟。」

說到名字她還故意捉弄的放慢了語速。

他們還是與以前一樣喜歡拌嘴,自古以來負責月面星艦工廠防務的賽勒涅家總是與領導奧林匹克防務的浮洛士家保持這樣的競爭意識。

不過比起他們無意義的拌嘴,我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雅典娜姐姐!還有艾緹米雅姐姐!妳也在!」

「嗯是啊,社交宴一開始雅典娜就帶我出逃了。」

「還不是因為赫莉安思緹菈的記者剛走教會的那些飛蟲就來黏我們,我也想再享受一下茶點⋯⋯真是當作群星議會不管的嗎?啊,你們也坐吧?」

雅典娜收起手機,招呼起我們。

普羅米修斯找了張石桌對面的長椅坐下,我則是理所當然的找了一個能依在他肩膀的空間。

「沒有布丁,但還是有熟成茶葉的。」

阿緹蜜絲說道,因為不想移動她用異能隔空升起玻璃茶組,為我和普羅米修斯各添了一杯紅茶。

「謝謝。」

「艾緹米雅姐姐,謝謝。」

「不客氣,緹雅。」

她回以我一個微笑,不過就沒有理會普羅米修斯的感謝了。

在阿緹蜜絲沖茶的時間,雅典娜啜飲了一口紅茶。

「像是這裡就挺不錯的,雖然教會砍伐森林拿我們的皇家公園蓋這種奢侈的行宮著實令人火大,但是也給了我們皇家一個不錯的休憩所。」

玻璃杯輕落回到了盤上,雅典娜望向湖畔對岸的森林,樹下的藍鈴花正映著月照發散溫柔的淡藍色生物螢光,隨吹向海洋的清涼谷風陣陣愛撫,地上草坪上的星點與水上鏡射的星點交融。

「聽母親說這座涼亭是過去皇家很喜歡的幽會地點,隱密性高,電子鎖鎖上後教會還有那些封建餘害都進不來,她當年出席社交宴也是躲到這裡。」

「雅典娜的母親⋯⋯也是在這裡遇到叔父的嗎?」

「緹雅真的長大了呢?開始好奇這種事了呢?」

明明只是戲弄小孩程度的玩笑但雅典娜的話還是令我的雙頰在瞬間漲紅。

「⋯⋯請不要捉弄我。」

「誰知道呢?母親沒有說過。」

她瞥了我一眼然後對普羅米修斯閉起了一隻眼睛。

「只是有傳聞皇家中有幾對就是在這裡定婚的。」

「雅典娜⋯⋯」

普羅米修斯感覺很困擾的說。

「緹雅真是黏你呢?雖然啦,我覺得這是人的自由。」

雅典娜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群星共榮體是沒有對婚嫁年齡的限制啦,但姑且我們還是有在普世權利公約上簽字,就算不被承認為一個獨立國家也還是盡力的去保障兒童的權利,畢竟,我們是人,跟永星聖國十二殖民地的禽獸不同⋯⋯雖然我覺得這是人的自由。」

普羅米修斯張開了嘴,然後閉上了嘴,想要反駁的話又被吞回了腹中。

自知參與話題只會讓他立場更糟糕,我選擇了紅茶,沈默靜觀。

「好了好了,欺負他看著都可憐了,比起這個,說到兒童保護,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吧雅典娜?普洛米?」

阿緹蜜絲拍手,介入了我們之間的尷尬沈默。

「啊是啊⋯⋯」

「嗯⋯⋯」

雅典娜和普羅米修斯雙雙垂下了腦袋。

「那個⋯⋯緹雅,抱歉應該要更早找到妳,帶妳離開會場的。」

「這件事哥哥已經道歉過了。」

我放下了茶杯。

「不是哥哥的錯。」

握住他比我大上一倍的手我搖了搖頭說,然而雅典娜不同意。

「不,這就是他的不對,其實我們三個都有共同責任,在社交宴開始前蕾雅已經交代過我們要照應妳,但還是被人群沖散了。」

「不是的,是我自己的——」

「緹雅六歲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就說好了,奧林匹克皇家在宇宙的立場被永星聖國矮化,作為這代為數不多的皇家子女更要互相支援,對吧?保護妳是應該的。」

「嗯⋯⋯」

沒有辦法反駁雅典娜的話。

所謂的互相支援,指的是他們之間互相支援,不包括我。目的是確保我不受到教會騷擾,就算我不喜歡這樣,但索菲亞家的公主就是與其它的皇家不同,是奧林匹克人的精神寄託。

不論我們多麼渴望自由平等,想要建立像那些先進文明的民主政府,為確保正被從各個層面剝奪權利、被文化清洗的奧林匹克人不至於失去身份認同,縱向的權力階層目前還是需要維持。

「緹雅,我們不在這段時間,有被誰騷擾過嗎?」

「兩名教會的神父,還有一位叫宙斯的王子和他的哥哥⋯⋯還有一個不記得名字的王子,還有一個有毒癮自稱攝影師的男人。」

「卵子收藏家。」

雅典娜厭惡的說出那個職業的名字。

「有被拍到照片嗎?」

「沒有⋯⋯但是如果是針孔攝影機,我也不會知道。」

我無奈的說。

在永星聖國的控制的星域,奧林匹克人除非移民到其它文明否則是沒有所謂的肖像權,教會會派遣攝影師到奧林匹剋星拍攝未成年少女的照片,當作競標她們卵子時的參考。

「不過緹雅的卵子買斷權跟我們一樣都競標下來了吧?應該沒問題吧?」

阿緹蜜絲看向普羅米修斯問道。

「透過受防務局控管的投資公司我們是成功標到了大部份公民的卵子,宇宙社會也對我們的處境很同情給了很多的資源,只是沒辦法要回公民流到永星聖國的照片非常的惱火。」

講到照片時普羅米修斯抱緊了我的腰,好像深怕我也會是她們的其中之一。

「而且還有壞消息,永星聖國清查到了幾家投資公司,掌握其它先進文明介入聖國股市還有發動網路攻擊的證據,現在是更難買斷卵子所有權,緹雅的兩位人造人妹妹的卵子沒能買下。」

「我的妹妹們⋯⋯」

不應該如此。

曾經我也擔心未來得吃聖火教會的排卵藥給那群變態採卵,後來這個擔心證明是多餘的,防務局的人們很厲害,我能夠躲過去,妹妹她們一定也行。

「是晚上接到的消息⋯⋯抱歉,緹雅。」

「沒事的⋯⋯只是在預期⋯⋯之中。」

總覺得有點想哭。

被情緒影響我們頓時陷入了沈默。

「教會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了,本來想盡可能拖延緹雅出席社交宴的年紀,結果還是給它們開了九歲這個先例,還把前來牽制教會的赫莉安思緹菈記者給支開。」

聽到雅典娜的抱怨,阿緹蜜絲更是悲觀的說。

「從它們禁止任何數位民主國家進入天堂星域就開始了吧?還沒見過連希里絲共和國都拒絕訪問的國家,就算是赫莉安思緹菈也很快會加入拒訪名單上吧?它們雖然是君主立憲國家,但捍衛自由平等的決心可是不遜於共和國。」

「算了吧,擔心能夠解決的問題,緹雅說的王子妳們有什麼頭緒嗎?」

普羅米修斯問。

「宙斯⋯⋯傳言說蕾雅的卵子給聖火教皇標走了,第三王子他很可能是教皇用女王的卵子生的孩子,至於他的哥哥,第一王子沒有參與社交宴,所以應該是第二王子波塞頓,至於另外一個王子——」

「大概是阿波羅吧?他一直寄信騷擾我母親要求安排與緹雅見面,這次社交宴的機會他不會放過。」

阿緹蜜絲打斷雅典娜的話說道,聲音充滿著厭惡,是那種從靈魂深處感到的噁心不適。

「真不敢相信,明明是用我母親的卵子生出來的孩子,性格如此糟糕,連基本尊重都沒有,十二殖民地貴族的基因還有教育到底是有多災難連奧林匹克人的優勢基因都能扭曲。」

「這背後都是很大的家族⋯⋯都盯上了緹雅嗎?」

普羅米修斯手托著下顎,神情不安的沈思。

他那種把自己也投身進去煩惱的表情我不喜歡。

「好,這個情報我會在傳上去給防務局高層,讓他們注意這幾位王子。」

我擔心的看著他的臉龐。

「緹雅,怎麼了嗎?」

再過五年,普羅米修斯就要接替他母親忒彌絲成為防務大臣。

要與教會權力中心的家族對抗不是一兩年就能取得成果的工作,群星共榮體的先進文明受到專制國家組成的政治同盟阻擾難以介入永星聖國的『內政』,奧林匹克人得獨自作戰。每一次好不容易取回一點失去的權利,聖火教會就又透過政治手腕奪走奧林匹克人其它的權利,無止境的拉鋸戰。

與教會正面對抗的防務局官員遭到抹黑、刺殺的新聞也時有所聞。

「哥哥你⋯⋯不⋯⋯沒事⋯⋯」

我搖了搖頭,張開又揪緊了手,把想說的話都壓回去心房鎖上,枕在他的手臂上,作一個安靜的女孩。

「別擔心,對付教會防務局有非常豐富的經驗,而且怎麼樣都不能退讓,奧林匹克人無路可退,再說了,當責任落到我身上時,還有艾緹米雅還有雅典娜會支援我,妳們說對吧?」

「是啊,塞勒涅家防守奧林匹剋星的近地軌道,阻止教會的人口誘拐,我也是在同一艘船。」

「嗯,畢竟保護兒童是年長者的義務。」

雅典娜雙手抱胸同意的點頭。

「更何況是我們的奧林匹克的公主。」

「嗯⋯⋯」

我小聲的應和。

「雖然可以的話還是希望群星議會能為我們做點什麼啦。」

雅典娜笑道,說著不可能的事情。

「我們⋯⋯也不可能永遠這樣下去呢⋯⋯」

那之後的話嗓音沈下了深淵,她望向那一片在月下盛開的藍鈴花森林,腦內轉動著的大概是與我相仿的思緒。

堅毅不屈是奧林匹克人的驕傲,然而,它能再持續多久呢?

十二殖民地的農民在恐懼面前就捨棄了各自作為人的驕傲,把命運交給了神,選擇了自稱神之代理人的聖火教會;驕傲便是如此廉價的東西。

我們有天是否也會像被砍伐的那些森林一樣,棄守讓土地與河流被玷污?比起保持尊嚴的活著,歷史告訴我們人絕對是更偏好輕鬆的生物。

懷著這樣的不安,我成長到了15歲。

在過去的六年中十二殖民地發生權力轉移,阿波羅王子在出訪群星議會,前往希里絲共和國的過程中性侵跟隨奧林匹克使節團的阿緹蜜絲未遂,遭到群星權利監察委員起訴,先進文明對永星聖國的評價可說是盪到谷底,原本的教皇也迫於國際壓力退位,在他之下的三位王子也失去了永星聖國皇位的繼承權,因為不再有需要,防務局清查王子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政治方面奧林匹克政府也取得突破性進展,受到權力動盪的影響聖火教會對奧林匹匹克的控制力被削弱,父親與母親很順利的完成對權力的釋出,預計在兩年內退位並廢除王權,完成將權力移交給奧林匹克議會的民主化第一階段工作——奧林匹克人一直以來想實現的願望,往重新建國再邁出一步。

這麼做理所當然的受到十二殖民地與國內聖火教信徒的抗議,教會的戰鬥艦以主權不容分割之名闖入奧林匹克領空的次數也指數增加,並與塞勒涅家的月面防禦艦隊發生零星軍事摩擦,但不論它們對民主化運動抱持何種想法,奧林匹克人的未來主宰在奧林匹克人的手中,連群星也支持自由,它們無能干涉。

「喔,緹雅,妳來了。」

注意到踏入花園的我,普羅米修斯放下手中的野餐布向我揮手。

社交宴之後為了就近確保我的安全,父親和母親要處理政務的日子他們就會輪流來王宮陪我,然後到了下午,當所有人剛好都有空閒的時候就會像這樣在王宮花園的草坪上野餐。

不過今天比較不一樣。

「還好嗎?」

「注射了第二輪的康復血清,但是緹蜜忒、赫菈⋯⋯」

聖火教會的卵子收藏家到了王宮,過了十二歲正是它們收割的年紀。

從半年前開始我的兩個人造人妹妹被迫服用排卵藥喚醒奧林匹克人在演化過程中已經失去的月經週期,把整個子宮還有卵巢都破壞掉,強行流出卵子。

「沒能終止經期嗎?」

雙手揪緊了了裙擺,站在橡木的陰影下我難受的點頭,看著她們冒著冷汗卻怎麼樣也無法止住出血,割在心上也一樣痛苦。

「只能倚靠止痛藥,父親和母親正在陪妹妹們。」

普羅米修斯無力的看著我,因為身為男性,即便想說出安慰的話,也不知道究竟是何處在感到疼痛。

對於無法理解的痛苦,卻表現出同情,那是一種偽善的狂妄⋯⋯而我也是,躲過了被採卵的命運,沒有經期的我不可能理解十二殖民地女性的痛苦,也不可能理解無法正常排卵的奧林匹克人為喚醒經期,臟器被藥物肆意破壞的痛楚。

想要與妹妹們交換,代替她們承受⋯⋯可是就連這樣的話也是狂妄,因為要是那樣,她們代替我,給了聖火教會放棄再對索菲亞家出手的理由,犧牲又算什麼⋯⋯

「緹雅,不會有事的,就算情況再遭,下一個月一定會好轉。」

在一旁聽著的阿緹蜜絲安慰道。

「母親也是對排卵藥物產生強烈的排斥反應,注射了四劑康復血清,花了比較常的時間,但一定會恢復健康的。」

「嗯⋯⋯」

我走向她們,讓身體埋入阿緹蜜絲的懷裡。

「沒問題的。」

空靈的嗓音如風拂過耳際,貼著她,令人冷靜的藍鈴花花香終於讓擅自亂想徒增煩惱的大腦終於停下。

「緹雅打起精神,對妹妹們也是很重要的。」

「是⋯⋯」

阿緹蜜絲鬆開了環抱我的雙手,對我微微一笑,看向跪坐在野餐布上的雅典娜。

「妳看,雅典娜有準備了下午茶喔。」

「緹雅,我帶了餐盒,是我自己做的三明治,要吃嗎?」

「要。」

我點頭。

「那麼,先坐下吧?等我一會。」

雅典娜笑道,從亞馬遜藤藤編的餐盒中取出用塑膠紙包裝的三明治還有夏季水果茶。

我聽話的跟在普羅米修斯和阿緹蜜絲之後在野餐布上坐下,等著雅典娜為大家準備下午茶。

「從伊絲卡諾特進口的綜合花蜜,要嗎?緹雅。」

「請,跟以前一樣就好。」

「跟以前一樣,我知道了。」

雅典娜帶著燦爛的笑容說,為我的水果茶倒入糖漿,玻璃攪拌棒與冰塊歌唱悅耳的空音。

「艾緹米雅,說起來王子的事情怎麼了,還沒聽妳談過。」

「啊⋯⋯」

普羅米修斯的問題令我忍不住的驚叫。

只想著自己的事情就陷入悲傷,把她出訪群星議會的遭遇都忘了。沒辦法得到我,它們就襲擊了同為白化症,外貌與我相仿的阿緹蜜絲。

「都處理好了,雖然被那種東西推倒⋯⋯很不爽,但這樣正好,在簽訂普世權利公約的國家,性侵就算是未遂,可是與凌虐、食人等罪行算一級犯罪,比蓄意殺人的二級犯罪還嚴重,共和國會處理好這一切,就算永星聖國和它們的政治同盟抗議,共和國還是會處死他。」

阿緹蜜絲一派輕鬆的說,一邊將雅典娜調理好的水果茶推到我面前,絲毫沒有對當時情況的恐懼。

「先進文明等待永星聖國犯錯很久了,終於能夠報復總是擾亂群星議會的教權國家,祂們可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可是姐姐⋯⋯因為我遇到了這種事,明明都事先接到了防務局的警告⋯⋯」

「總是比讓緹雅遇到還好吧?我的異能才是原版,不會輸給聖國的基因強盜,僅僅只是對付連槍都不會握的王子我還能保護自己。」

阿緹蜜絲自信的說。

「而且事發的那一天,在我出手前赫莉安思緹菈的記者就闖入了房間制服那頭禽獸,事後隨行的共和國希里絲保安官還扣留了想找碴的隨團教會神父,幫了我很多的忙。」

「共和國也有介入?過去她們不是對教權國家的行為都是採放任的態度?」

普羅米修斯疑惑的問。

「再寬容她們也是以人為本的無神論數位民主國家,本質上跟踐踏自由,把命運交給謊言——虛無縹緲的存在的教權國家不同,如果你有機會和她們說話一定就會知道了,憂心干涉宗教會引發群星內戰,但不代就不敢為正義聲張,更何況在我們的第一次獨立戰爭中就有她們的姐妹在這裡被教會的信徒凌虐致死;保安官說在這一次的會期共和國維安議會的調停官會出席譴責永星聖國對我們的暴行。」

「會聲援我們的獨立建國嗎?」

「我不確定,雅典娜,但是這是趨勢,對吧?緹雅?」

「嗯,母親說國政已經全部移交給了奧林匹克議會,父親正在和電信公司商談通訊衛星的增設,順利的話一年後能能開始州長直選,然後兩年後能實現總統直選。」

我答道。對於將要失去公主的身份抱有一點喜悅之情,連方才陷入陰雨的情緒好像也放晴。未來是我不了解的人生,但終於能不再被隔離在王宮中,可以和平民一同上學。

可以驕傲的以奧林匹克的公民自稱。

「是啊,如果奧林匹剋星完成民主選舉,我們自然脫離永星聖國的貴族體系,可以說是獨立建國了。」

阿緹蜜絲愉快的總結,啜飲了一口水果茶。

「對了,緹雅,卸下王冠後想做什麼呢?」

「我想要上學,也許之後到共和國留學?希里絲在第一共和的人口衰退後留下大量她們棄守的殖民行星和天體工程,對上古文物感興趣,成為考古學家,想要。」

「很好的夢想呢。」

她稱讚道,索菲亞家歷代都對民主國家感興趣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這個答案應該不會太意外,但是她們⋯⋯我注意到我從來沒聽過阿緹蜜絲跟普羅米修斯談過自己的興趣。

「艾緹米雅姐姐呢?」

「啊我⋯⋯」

她有些尷尬的看向正咬下三明治一角的普羅米修斯。

「妳看,緹雅,還有職責在身呢?我可能會成為奧林匹克人的外務大使吧?就和現在實習性質接近的工作,普洛米也是吧?」

嚥下合成素肉與吐司,被點名的普羅米修斯開口。

「嗯,我大概會在軍隊工作,就現在的能力,失去貴族之身後應該還是能當上高層的軍官。」

「好無聊。」

放下手中的水果茶,雅典娜突然喊道,還是故意用小孩子任性的聲線。

「什麼?」

「我說!好無聊!」

雅典娜再次大喊。

「你也是!妳也是!緹雅妹妹都決定看向未來了喔?就是你們還抓著貴族的位子不放。」

「我哪有——」

「那麼,外交官不行的話,雅典娜妳又是如何?」

「我想去各個先進文明,參觀祂們的流體金屬城市,漂浮於天空的反重力工程,想要成為建築師雜誌的簽約作家。刻滿神像白到發病的宮殿,與生俱來的階級還有職責,像顆衛星的繞著政府轉,不厭煩嗎?你們?」

「這個⋯⋯」

阿緹蜜絲垂下頭,她想反駁但最終什麼也說不出口。

「繼承家業是光榮的事情,但是我們不只是這樣吧?如果機會在眼前,實現機會的資源也在手邊,那就應該邁步向前吧?過上與父母不同的人生,不也是令人嚮往的事情嗎?」

雅典娜說道,看向阿緹蜜絲還有普羅米修斯。

「20幾歲的我們,生命也才剛開始喔,重新學習不了解的工作也不會太遲。」

「我以為妳樂於當皇家科學會的顧問⋯⋯」

「說是不排斥,但要不是出生在伊琵斯坦家,我大概連政府的工作都不想接吧?不⋯⋯大概會關在家打遊戲打到醉生夢死。」

「痾⋯⋯好像有可能,妳就是這樣的人呢。」

阿緹蜜絲一臉後悔問了她問題的表情,甚至會以為她剛才喝的水果茶裡面放的不是糖而是鹽。

「我⋯⋯想試試看當槍械運動員,已經受夠與教會周旋了,也不想再陪那些打不重要害的王子參加狩獵這種對生命如此殘忍的活動,更別提還要裝萌音奉承他們。我要發洩!」

「對人怨氣很重呢,艾緹米雅,然後呢?普洛米你呢?」

雅典呢與阿緹蜜絲一齊看向從剛才開始就用三明治躲著話題的普羅米修斯。

「我⋯⋯這個啊?」

他抓了抓頭髮,煩惱的撇開了視線。

「這個問題,我沒想過⋯⋯想做什麼、有什麼感興趣的事情。要做奧林匹克王家的槍,保護妳們,過去23年我便只為這個理由而努力⋯⋯突然要我做別的事情,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啊。」

「普羅米哥哥⋯⋯」

「啊⋯⋯真的要說的話⋯⋯想要結婚,如果能再也不握槍⋯⋯想要談戀愛。」

普羅米修斯一別平時的冷靜,第一次漲紅了臉。

看到王之槍的浮洛士意料之外的害羞表情,阿緹蜜絲用手肘撞了撞雅典娜,一手遮著唇竊笑著。

「哇,大新聞呢。」

「沒想到哇,普洛米你還有這樣浪漫的一面。」

雅典娜也跟著起鬨的補槍。

「嘿,是妳們自己要問的!」

對於女孩們沒良心的取笑,普羅米修斯爆發了。

「我是很正經的淑女,絕對不是在笑你。」

「我覺得⋯⋯是很好的夢想喔,真的。」

阿緹蜜絲手貼著胸說著雙重謊言,雅典娜則是轉過頭努力的忍住笑意,兩人沒有說服力的態度理所當然的沒有平復他的心情。

他求救的望向坐在他對面抱著三明治的我。

「我覺得是很好的夢想喔,結婚。」

我側著腦袋微笑的說,可惜普羅米修斯沒能夠理解,以為我也在跟著雅典娜的話調侃他。

「緹雅⋯⋯」

語言是比想像難以使用的工具,沒有辦法我只好再補上一句。

「因為,正巧我也是呢。」

午後的微風揚起吹散我太陽金的髮絲,小咬了一口三明治的一角,讓於心上的糖份發酵,我靜靜的看著三人的時間被凍結,還有他那再次漫上臉頰的血液。

我們的種族歷史中充滿苦難,時刻面對生命權與生育權的雙重剝奪,就算實現了自由戀愛也難以獲得幸福,可是正是在對抗世界的惡意之下我們打磨出比鑽石還堅硬的內心,我們的祖先發明的火箭開啟了太空時代,而現在我們的政治哲學要撼動天堂星域,將失落於歷史中的民主帶迴文明。

我相信我能獲得幸福,我相信奧林匹克人終能獲得自由。

即使是兩百年後的今天,在失去了第一世的一切後,這一點也不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