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之墓09
本章節 4157 字
更新於: 2025-04-04
就如奧莉薇所說,像海利許這種幾乎是與世隔絕的小村莊,醫藥資源很容易短缺。
來到海利許的第八天,這天清晨又下起了雨。亞錫倚在修道院大廳門口,抱著臂看奧莉薇和拉比在一張小寫字桌上又寫又畫。
「那這味藥還需要嗎?」
「嗯……它藥性不烈,用了幾天也沒什麼效果。我看刪掉吧。」
「哦。可是藥性太烈不是也挺傷身體的嗎?」
「……啊,我總覺得這種病,用太過溫和的藥沒什麼用……」
「聽你的。」
說著唰唰劃掉了一行。
順帶一提,提問的是奧莉薇,回答的是拉比。
妖精獵人中的醫療師其實很少是專業出身的,大部分都是稍微學過些皮毛而已;畢竟獵人們沒那麼文弱,受了傷用魔法草草治過就算了,根本用不到什麼醫療手段。
所以真正「專業出身」的醫療師,在場的只有來自祭司家族的拉比。
但她很久沒溫習這些藥理知識了,面對眼前這份清單也只能憑著記憶判斷,然後修改。
「你們擬這清單,是要做什麼用的?」亞錫看了許久,終於問出一句。
奧莉薇捏著鉛筆,露出一貫的不耐神色。「藥材快用完了,得派人出去採買一些貨。」
「這些是照著原本的庫存做出的清單,為了不浪費錢,得把那些沒什麼用處的藥材刪掉。」拉比直起身子,嘆了一口氣。
亞錫抬了抬眉,「要派誰去?」
「村裡的醫生,印象中是叫做沙勒斯。我們這邊不能再派人出去了。可是只讓沙勒斯去我也不放心……」奧莉薇說著抬起頭。「我想會需要一小隊人馬當他的保鑣。」
她望向亞錫,而亞錫拋給她一個假笑。
不就是想從他這裡借人嘛,講得這麼隱晦。
由於X分部大部分的人馬都跟著登西去尋找妖精,留在村裡的獵人就得聽令於亞錫。調派人手這件事情,自然也需要通過亞錫的同意。
其實也不是不能借,這幾天A分部的獵人幾乎都在做閒差,偶爾幫忙修道院裡的事務,大部分時間都在村裡走動,盯著瘴氣的狀況。只是亞錫恰好是個喜歡刁難人的麻煩性格。
「保鑣?有必要嗎?」他往那張被塗得亂七八糟的小紙條瞥了一眼。「不就是一些草,我感覺讓沙勒斯一個人去就好了。」
奧莉薇翻了個白眼。「我無意冒犯,但是懷德隊長,這些草的用處和價值可比你想像中來得多。」
「你冒犯得很嚴重喔,小姐。」
拉比夾在劍拔弩張的兩個人中間,心想這兩個人湊在一起果然會出事。
誰來阻止一下他們隊長?艾利歐克先生人呢?
「……老實說吧,我不信任沙勒斯。」奧莉薇皺起眉坦白道:「村裡鬧出這麼嚴重的流行病,要是我都想趕緊逃走,那些村民沒逃,都是因為家人就躺在這裡,其他能走的都走了。何況沙勒斯無親無故,現在我給他一筆錢,叫他到外地去,他會回來才怪。」
亞錫說:「但他是醫生,職業道德總該有吧?」
奧莉薇立刻反駁:「那我也不能把病人的性命拿來賭他有沒有職業道德。這個風險太大了。」
亞錫聳了聳肩,奧莉薇見他已經沒興致再鬧下去,便開口說:「最好派些多少認得一些藥材的獵人去,以防沙勒斯用其他藥魚目混珠。」
「你是真的很不信任他欸。」
奧莉薇重新低頭檢視著清單,拋下一句:「我連他的面都沒見過,你說呢?」
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當然不可能輕易相信。
「——所以,你覺得我要派誰去才好呢?艾利歐克。」
艾利歐克擰了擰毛巾,疊好之後輕輕放在病人額頭上。「不知道,你別問我。」
亞錫緊跟在他身邊,「你替我出個主意嘛。」
艾利歐克轉過身,整張臉只看得見那雙淡漠的藍眼睛,「你才是隊長,而那些隊員是由你來管。何況我是你的輔助魔法師,不是輔助軍師。」
「你老是這樣……」
說話總是這麼犀利,一點情面都不留。
亞錫倒不是想不到要派誰,只是想逗逗艾利歐克而已,但是對方絲毫不給臉面。見他走去下一個床位,亞錫連忙跟了過去,說:「好吧,其實我有人選了。」
艾利歐克「嗯」了一聲。
「奧莉薇提出了條件有點太刁鑽了,目前也就那麼一小群人符合。」亞錫說,「記得戴特里安組嗎?」
艾利歐克本來在調整溫度計,聞言微微抬起頭。
聰敏如他,一聽見關鍵字就知道了答案。
「哦。」他淡淡地說:「那群本來要加入醫療隊的醫療師嗎?」
亞錫發現自己很喜歡他這樣聰明,彷彿兩人之間心有靈犀,冥冥之中有條旁人無法擁有的聯繫。
「嗯,有五個人,我看就他們了。」他不自覺的勾起唇角,有點愉快,「反正本來就是獵人,保鑣的工作肯定能做好。認藥,叫他們先跟拉比學一學,不就草嘛有什麼難認的。」
頓了一下,他又說:「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信任他們,跟戴特里安那混蛋混久了,是不是也會像他一樣無恥,我不敢確定。」
艾利歐克隨口道:「那就不要全都給他們幾個做,另外派其他人一起去。」
「啊,好主意。」
「……」艾利歐克嗤了一聲,「你故意的吧。」
堂堂一個隊長,這麼簡單的方法都想不到嗎?
亞錫忍著笑,「沒有,我很認真。你超聰明的。」
艾利歐克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轉頭對床上的病人說:「張嘴。」
病人張嘴銜住了溫度計,艾利歐克並未多做停留,轉身前往下一張病床;亞錫卻在床前多滯留了一下,往病人瞥了一眼,似笑非笑:「再看啊?」
那是一名中年男人,從艾利歐克靠近開始就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目光非常不懷好意,在亞錫看來還有幾分猥瑣。
對方一接觸到亞錫的視線,立刻嚇得一縮,亞錫的紅色眼眸背著光,看上去有幾分像這個偏遠村落流傳的故事中的魔鬼。
要不是明細規定在前,亞錫說不定真的會動手。這個可能性透過他的目光傳達給了那個男人,讓他頓時背脊發涼,只能僵在床上眼睜睜望著亞錫腳步輕快地離開。
艾利歐克的眼角餘光看見亞錫朝自己走來,還一臉得意的樣子。他往前面的病人看了一眼,看見那心有餘悸的神情,便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麼。
他仰起頭來,藍色雙眼映照著窗外篩落的黯淡日光,樣子莫名乖巧:「你罵人了?」
亞錫回答:「沒有啊。」
但他那個模樣,要是有尾巴的話一定搖得起勁。
像隻覺得自己做了好事,昂著頭求誇獎的大狗。
艾利歐克不信,「那他這麼怕幹嘛?」
「作賊心虛。」亞錫笑了下,「我不就瞪了他一下而已。」
瞪了一下。
艾利歐克很好奇,是怎麼瞪的,會讓一個大男人好端端地怕成那個樣子。
「……你其實不用做得那麼絕,告訴他我是半個西巫族不就好了。」
亞錫蹙起眉,「為什麼?這樣有什麼用?」
「有什麼用?不就……」艾利歐克話沒說完,瞪大了眼睛,用一種很訝異的眼神望著亞錫。
「怎樣?」他被看得莫名其妙。
艾利歐克盯了他好一陣,低聲開口:「你真的一點都不懂。」
「什麼?」
「字面上的意思。」
「哈?」
艾利歐克垂下眼皮,無奈的搖搖頭,轉頭繼續他的工作。
本來並不想為無謂的事情拖延時間,但亞錫又追了上來,他只好對他說:「你隨便找個人,就問他覺得巫族怎麼樣,這樣就能得到你想知道的答案了。我還要忙,有很多事沒做。」
「什麼叫做覺得巫族怎麼樣……」
但艾利歐克不想解釋,撇過頭去不再理他,留亞錫一個人愣在原地。
巫族?
他想起拉比解釋過的那段歷史,有股異樣感油然而生。
在妖精聖戰的歷史中,巫族分明是被迫害的一方,他們的處境不像可以用來威脅人的樣子。
但亞錫沒能問出口。
隔天,他安排給奧莉薇的人手與村裡唯一的醫生沙勒斯一起離開村子採買物資了,除了戴特里安組的三個醫療師,他又另外找了兩個為人比較正直的隊員跟著。雖然還是不能完全放下心,可是也只能順其自然。
這天彌賽亞又跑到修道院來,說來也奇怪,明明是個來自異地的陌生小孩,海利許的村民們對她卻莫名熱情,不但不少人家自告奮勇提供她住處,現在她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全村最高級與最漂亮的。
艾利歐克曾經告訴過亞錫,說彌賽亞身上有幾個疑點,他怎麼都想不通。
亞錫憑直覺認為這小姑娘來頭不小,但是沒有證據證明他的猜測。最可疑的當屬村民的態度,在這種非常時期來到村莊的陌生人,正常來說都會抱著點警覺心才對,不至於民風純樸到近乎天真無知的地步吧?
亞錫就站在門口,高挑身影難以忽視,彌賽亞經過的時候忍不住朝他扮了個鬼臉。
呵,這死小孩。
他暗自咬了咬牙,反正自己不喜歡她。
「彌賽亞又來了?」
「也是來找艾利歐克先生的嗎?」
一旁路過幾個剛換下班的醫療師,他們停下來和藹地問候。彌賽亞一改對亞錫的不善態度,開懷地對他們說:「嗯!先生在裡面嗎?」
她指向大廳,醫療師們卻搖搖頭,指向另一個方向,「昨天剛送來幾個新的病患,艾利歐克先生在另一邊照顧著呢。」
「好!謝謝!」
小小的身影歡快地跑走,醫療師們沉浸在幫了一個可愛小姑娘的成就感中,轉頭迎面碰上A分部隊長的目光,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亞錫朝他們揚起眉,「很閒是不是?」
醫療師們嚇得掉頭就走,心道真是見鬼了,這個人怎麼一大早就陰陽怪氣的,還不快跑得越遠越好。
亞錫.懷德是獵人們公認的「危險人物」。
但當事人毫不在意,很是不屑地輕哼一聲,邁步往彌賽亞離去的方向,也就是艾利歐克在的地方走去。
新一批的病人病情不算太嚴重,不像大廳裡的重症患者只能癱在床上,顯然這群新患者的精神仍然很好,其中有個女人正在和一位醫療師大聲爭論。
「我只是發燒而已,有必要把我搞到這裡來?你們是有什麼問題?」
「不是,夫人,我們判斷你已經染病——」
「染病?你們瘋了嗎!我這麼大一個肚子、看見了嗎?那是懷孕引起的症狀!」
艾利歐克原本站在另一個病人床邊,抬起頭正好對上剛到的亞錫的目光,他快步穿越房間來到亞錫面前,問道:「你怎麼過來了?」
「跟著彌賽亞過來的。」亞錫往房間裡探頭,「她人不在?」
「剛才我還有看見她,可能被這個場面嚇跑了。」
亞錫往爭執不休的兩人看了一眼,這倒情有可原。
一個堅持我沒病,一個總說你有病,在亞錫看來反正兩個都挺有病的。
「所以呢?那個女的到底有沒有病?」
艾利歐克噎了一下,不懂亞錫是不是話中有話。「……嗯,是有的。至少我感覺到她身上有一種很紊亂的魔力,和其他病人一樣。」
「那去解釋一下不就得了。」
「不行,沒有說服力。」艾利歐克一口回絕。
亞錫皺起眉正想反駁什麼,卻馬上閉上了嘴。
要是去解釋了,就勢必會揭開艾利歐克的血統,而據他所說,巫族在這裡似乎得不到什麼好眼色。
亞錫還沒有機會去弄清楚巫族在這裡的風評究竟如何。比起他自己去問,他更希望由艾利歐克親口告訴他實情。
這樣會太殘忍嗎?
「但他們一直爭論下去也不是辦法。」
艾利歐克垂下了眼皮,「我知道。」
或許是自己太自私,所以才不敢冒著被憎惡的風險去調和紛爭。
亞錫見他眼神失落,不知為何心裡冒出一股罪惡感,好像是他害艾利歐克心情低落的一樣。
怎麼會呢?
他在內心掙扎許久,最後仍是敗給像細小的刺一樣扎在心頭的不適感,清了清喉嚨開口:「要是你不想說也沒關係。總會有別的方法的,不就兩個人吵架而已嘛。」
艾利歐克輕輕點了點頭,望著爭執的兩人的眼神還是隱藏著不安。
亞錫覺得自己越來越奇怪,竟然還會同情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