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玫瑰涼菸與不速之客 The Uninvited Guest of the Night

　　在咖啡廳與慕遙告別後，谷微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風微涼，她將外套拉緊了一些，步伐不疾不徐，直到回到自己的公寓。

　　她站在門前，伸手從口袋裡掏出鑰匙，輕輕插進鎖孔。
　　門鎖轉動發出的細微聲響，在靜謐的空間裡格外清晰。

　　輕輕推門而入，她本能地朝門口的鞋櫃望去，卻注意到鞋櫃旁多了一雙擺放凌亂的黑色高跟鞋。
　　
　　谷微她微微蹙眉，隨即邁步走向客廳，眼前的一幕使她愣在原地——

　　一名高挑纖細的女子映入眼簾，她正站在半開的落地窗前，姿態從容地抽著紙煙。
　　她身著剪裁得體的黑色套裝，頭髮盤著齊整的低丸子頭，顯得端莊而優雅。
　　月光透過玻璃窗灑落在她如雕刻般的臉上，那張冷豔的面容顯得更加立體而疏遠。

　　她，便是谷微的母親——霍婧雪。

　　注意到腳步聲的接近，女人這才轉過頭看。

　　「妳回來了，谷微。」
　　她的語氣淡然，沒有驚訝，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

　　谷微沒有立刻回應，僅是站在原地，眸色微沉。

　　「⋯⋯妳怎麼會在這裡？」
　　谷微對於面前的女人，語氣裡透著幾分警惕。

　　霍婧雪看著女兒，眉宇稍稍舒展了一些，卻沒有露出微笑。

　　「我今天稍微有空，想說就過來看看妳。」
　　她說著，順手將燃盡的菸熄滅在菸灰缸裡。

　　谷微的目光掃過客廳，那隻隨意攤開的行李箱映入眼底，像是剛到不久的痕跡。

　　「妳的事辦完了嗎？」
　　谷微冷冷地問，聲音聽不出一絲熱切與關心。

　　「⋯⋯還沒。」
　　霍婧雪輕描淡寫地回答，接著補充道
　　「這段時間，我打算暫住這裡一陣子。」

　　話音剛落，谷微的動作頓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無所謂的神情。

　　「⋯⋯隨妳吧。」
　　她說完，轉身準備往房間走去。

　　霍婧雪望著她的背影，眼神微微變得複雜。

　　「我聽妳爸說了⋯⋯。」
　　她忽然開口
　　「妳最近交了個男朋友，是嗎？」

　　谷微的腳步驟然停住，卻沒有回頭。

　　「我覺得挺好的，有個人能照顧⋯⋯。」

　　「這不關妳的事吧。」
　　谷微不等她說完，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母親的這番提問，無非是在她的傷口上撒鹽。
　　關於顧亦恆的事，她一個字都不想再提起。

　　「谷微，媽媽想了解妳啊⋯⋯。」

　　「事到如今再來做這些，有什麼用？」
　　谷微轉過身，用冰冷的目光直視著她。

　　「在妳眼裡，工作比我重要多了，不是嗎？」

　　霍婧雪的表情微微一僵，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任何反駁的話。

　　沉默了幾秒，她低下頭，似乎在努力尋找適合的措辭，最終還是抬起眼，語氣多了一分堅定。
　　「⋯⋯我回來的這段時間，是想好好陪妳的。」

　　谷微聞言，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陪我？」
　　她的嗓音裡帶著幾分諷刺與疲憊。
　　「別說得這麼好聽，妳只是因為離婚官司的緣故吧？」

　　霍婧雪的表情變得複雜，像是被人觸及了內心深處的某個痛點。

　　她正想開口解釋，卻再度被谷微輕聲打斷——
　　「算了⋯⋯這些年，我早就習慣了。」

　　谷微低下頭，不再看她，語氣平靜得近乎麻木。
　　「妳要住就住吧，隨便妳。」
　　她頭轉身，她也不回地往房間走去，並用力地關上房門。

　　霍婧雪愣在原地，眼裡閃過一絲黯然。
　　她知道這堵牆是她親手建立起來的，如今想要拆除，已經太遲了。

　　身為母親，她已然不記得谷微是什麼時候開始，不再主動表達感受。
　　她也不記得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了女兒的沉默。

　　直到現在，她才真正聽見那沉默裡的聲音——
　　那是一種微弱、卻持續不斷的失望，在一點一滴地把她推得更遠。

　　霍婧雪緩緩坐在沙發上，手撐著額角，像是撐著一整個沉重的世界。

　　她從不是個不努力的人，只是沒想到，最該努力的地方，她一直忽略了。

　　而如今，那扇門已經關上了。
　　或許，從很久以前就已經關上了。

　　—

　　房間內，谷微靠在房門上，沉默了一會兒後，眼淚忍不住潰堤。
　　「反正⋯⋯等官司打完後，妳就會再度把我拋棄了。」

　　「我沒說錯吧，媽媽？」
　　她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那些年，她早已學會不再期待任何事。

　　谷微無力地躺在床上，伴隨著複雜的情緒，慢慢闔上了雙眼。

　　「曾幾何時，我們的家還不是現在這副模樣啊⋯⋯？究竟是什麼時候出了差錯呢？是母親決定長居海外的時候？還是父親決意再婚的時候？又或者我的出生本就是個錯誤呢……？」
　　她思索著如今不堪的一切，在淚水乾涸之後，沉沉地睡去。

　　—

　　深夜，谷微這才從被窩緩緩起身，她打開手機查看。
　　「⋯⋯凌晨三點？糟糕⋯⋯一不注意就睡到了現在⋯⋯。」

　　她打開房門，走出房間，卻發現客廳空無一人。

　　走近餐桌時，她看見一張字條被壓在玻璃杯下——
　　「妳大概暫時不想見到我吧，而我也不想勉強妳。這陣子我會去酒店住，就不打擾妳了。」

　　看著母親清秀而工整的字跡，谷微的神情沒有任何波動。

　　簡單洗漱之後，毫無睡意的谷微將大提琴從琴盒中取出，拉奏起一首熟悉的旋律。

　　她拉奏了一首曲子，哪是她在高一那年參與聖誕晚會所演出的曲子，是一首大提琴的奏鳴曲。
　　那次的表演是谷微第一次以重奏的形式在學校進行公開演出。

　　從兒時起陪伴著自己的大提琴，在大多時候都是用來打發空閒時間，又或是抒發情緒的工具。

　　但那天的她，站在舞台中央，被某個人注視著、鼓勵著，第一次感受到音樂的美好。
　　然而如今，那個曾經珍視她的人，卻已經離她而去，獨留她一人面對這無情的世界。

　　「你帶給我的這一切，都已然沒有任何意義了嗎？」
　　谷微看著懷中的琴，在心裡頭試圖尋覓著答案。

　　「為什麼呢？連你都要離開我？我除了你⋯⋯就沒有其他能夠依靠的人了啊⋯⋯。」
　　谷微停下揮舞的弓，輕輕緊抱大提琴，無助地蜷縮著身體。

　　「你⋯⋯回來我身邊好不好？」

　　閉上雙眼，心裡默默呢喃——
　　「我好想你⋯⋯顧亦恆⋯⋯。」

　　就這樣，谷微與湧上心頭的悲傷情緒，一路折騰到了清晨。

　　—

　　她穿上了校服，打理好了自己，準備好再度開啟一塵不變的生活時，站在鏡子前的她卻猶豫了。

　　看著自己早已掩藏不住的疲憊模樣，心中彷彿有一道聲音響起——
　　「妳難不成還想看到顧亦恆跟那個女孩待在一塊嗎？」

　　谷微低下頭，腦中再次浮現他倆在一起的畫面。

　　「搞什麼啊⋯⋯我們都分手了，他想跟誰在一起都無所謂吧？」
　　即使她這樣試圖說服自己，心臟卻像是被針扎穿了一般，疼痛不已。

　　最終，谷微撥通了學校的電話，向老師請了假。

　　她走到陽台，望著城市的天際線，指尖無意識地撫過欄桿。

　　她瞥了一眼陽台擺放的小桌子，上頭的菸灰缸裡，還壓著一支燃盡的香菸，以及一旁空了的淡粉色菸盒。

　　「是⋯⋯玫瑰涼菸。」
　　那是母親最常抽的菸。

　　谷微靠在欄桿上，俯瞰著外頭的風景，並深深嘆了一口氣。
　　「今天⋯⋯也會下雨嗎？」
　　她抬起頭，望向天空。

　　抬起頭的瞬間，她腦中浮現了慕遙的身影。

　　「好想見到你啊⋯⋯。」
　　她閉上眼，微微傾身，感受微風拂過臉龐，輕聲道出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