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 02：「人類輸給AI，成何體統？」之6
本章節 2956 字
更新於: 2025-03-26
時間緊迫，苦於常守恆未能在調解期日前找到Krittika45即是昴宿工學內鬼的直接證據，凌一志也只能先以易芙瑩蒐集得來的問卷，再加入自己的主張——「消費者的合理期待」來尋求調解委員的支持。
「調解鐵定不會成立」——深信如此的凌一志決定在後續的審判期日，使用「生病」、「衝庭」等理由請假，盡量爭取到調查Krittika45真身的時間。
常守恆在凌一志的陪同下準時現身，昴宿工學臺灣分公司的代表未到，而由兩位律師代理出庭，羅伯特，以及睿達法律事務所所長兼主持律師馮遠颺。
兩組人馬在長廊上狹路相逢，雖早有預感會被對方的氣場震懾，凌一志仍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羅伯特身上的人造皮膚由智能材料與仿生矽膠製成，質感細膩而富有彈性，表層有細緻的毛孔與微血管紋理，與真人幾無二致。除此之外，他的外型也經過精心雕琢，表情略顯刻板，卻不失英俊，體態穠纖合度，高大挺拔，勻稱得令人稱羨。
而馮遠颺雖年近古稀，但總是精神矍鑠，雙目炯炯有神，渾身散發出不怒自威的氣勢。他穿著剪裁合身的深灰色西裝，領口和袖口處打理得一絲不苟，精明幹練之態不言而喻。他不疾不徐地抬手，微笑著打招呼：「嗨，一隻，最近混得不錯嘛！」一隻就是凌一志在睿達時期的外號。
「他不在，他離職了！」凌一志乾咳了幾聲，假意應道：「呃，我有事先走了……」
「我知道你離職了啊，不要這麼說嘛，我們都這麼熟了。」馮遠颺小聲地靠在他的耳邊說：「賈貴婦介紹的案子，不好做吧？」
凌一志同樣壓低音量回應：「有錢能使鬼推磨。話說馮老，這種鳥案，怎麼還需要勞動到您老人家親自出馬？」
「當然是來看你表現的啊！羅伯特一收到意見狀繕本，立刻就拿來給我過目了。感覺上，你好像還有秘密武器沒拿出來啊。」馮遠颺輕拍凌一志的肩膀，輕鬆的語氣中隱含著一絲細微的壓迫感。
凌一志心底泛起了一層寒意。秘密武器……有歸有，但一把槍管塞住的槍，真能在關鍵時刻順利擊發齣子彈嗎？儘管如此，虛張聲勢仍不可免。「馮老啊！所謂的殺手鐧，不到重點時刻，哪能隨便丟出來？今天只是調解，咱們輕鬆打，不要對不起當事人支付的律師費就好。」
「這倒是沒錯。」馮遠颺抿嘴一笑。
＊
高等法院的調解室位於一樓左側，是一方佔地約二十坪的圓桌會議室，中空的木質圓桌上不置名牌，調解委員坐於北面，兩造當事人與代理人面對面平起平坐，縱然法官蒞庭，其席位也沒有特別加高或標示。
調解程序不開放旁聽，故現場沒有記者、當事人家屬朋友、未列參加人的星靈使用者和其他無關人士。
姍姍來遲的審判長身披滾著藍色領邊的法袍，表面威嚴，腳下卻蹬著藍白色拖鞋。「兩造都到了？委員呢？既然都來了，那就開始吧。」
凌一志見狀，暗自吃了一驚，小聲問：「法官親自過來調解？一審也是這樣嗎？」
坐在他身旁的常守恆小聲回答：「我記得一審只有三位調解委員在場，講沒五分鐘就不歡而散了。」
「看來法官真的很不想費心審理本案。」凌一志只怕自己的拖延戰術不僅不管用，反而還會引起反感。
他該另闢蹊徑嗎？還是應即時提出「調查Krittika45身分」的聲請？
為了防範有心人士利用虛擬身分進行跟蹤騷擾、竊取資料、金融詐騙，或利用深偽技術冒充他人身分、煽惑自殺等犯罪行為，人們在元宇宙中的活動受到特定法規的嚴格規範，使用交誼大廳和會客室時必須經過多重身分驗證。Krittika45既能在星靈交流區開設專屬版面，想必其帳號已通過實名認證。
訴訟參加人陸續上線，3D全息投影設備精準地將他們的身形映射到常守恆身旁的座位上，就宛如親臨現場。這些影像由極細緻的光線交織而成，清晰度極高，幾乎讓人忘了他們只是虛擬的全息影像。
簡單的唱名點呼過後，隨即進入今日的重點。
「我個人認為，昴宿工學有義務提供一定年限的維修保固！至於到底要延長幾年，就讓法官們來決定。」
在凌一志的提點下，常守恆僅針對自我主張發言，主要的法律攻防還是由身為律師的他來經手。
「昴宿工學授權臺灣分公司自行處理旗下產品的維修、保固、汰換服務，並擁有各項解釋的權利。是故臺灣分公司實無必要因日本官方下達『全面回收』的指令，而全盤否決消費者的要求。」凌一志說。他偶會利用對話的空檔，偷覷使用遠端參與程式聽取答辯內容的每一位參加人的表情。
被上訴人方由羅伯特律師代表發言，他的聲音低沉平靜，有如水波不興的湖面。「臺灣分公司所擁有的技術並不純熟，人力也不充足，所以選擇尊重日本總公司的提議，為客戶提供新機型。我方當事人已竭盡所能，充分展現出商品製造者與經銷商雙方的誠意。」。
馮遠颺全程靜默，並未插嘴，但看凌一志與羅伯特二人的表現。
凌一志說：「請法官與三位委員翻閱我遞交的意見書狀第四頁，標示為上證三的部分。誠意的大前提是——身體力行。根據我的當事人常先生與另一位早他一季購買星靈Alpha S的使用者——『starlove378139』先生的聊天紀錄顯示，這位先生直到本月才收到公司發出的通知，表示替換機型『星願PLUS+』預計要到今年年底才能交付。」他停頓兩秒，喘了口大氣。「starlove378139先生所持有的星靈Alpha S『水澤愛菜』早在去年秋季就出現反應遲緩、行止反覆的異狀，而總公司卻必須等到今年冬季才能提供補救措施，這漫長的空窗期，已使該位用戶蒙受莫大的損失。」
這番言之鑿鑿的陳述，成功引起三位委員與參加人們的注意，眾人的目光皆然一亮，顯示出對凌一志說法的認可。
唯見羅伯特從容不迫，聲音低緩而堅定：「與更換新款同時進行的，還有對客戶的金錢補償搭配中階款替代方案。我方當事人深切明白，許多客戶不願也無法等待排隊換機，然而，新款的更替和開發也需耗費相當漫長的日程。即使客戶要求立即更換新機，對於遠在臺灣的分公司而言，也已經超出現實可行的供應能力。」
「所以，你想說這是一種『不受期待之契約』嗎？」見馮遠颺遲遲沒有介入，凌一志果斷將語氣切換為犀利狠辣。「這意味著，立即提供新機給客戶，對貴公司而言並不具可行性；相對的，要求客戶乖乖等待，不要吭聲或拒絕，同樣是難以期待的作法。昴宿工學明明可以選擇繼續提供維修保固服務，這條可以即刻實現且簡單易行的道路，卻反而捨近求遠，不僅罔顧消費者的合理期待，也重挫了市場的長期信心。」
羅伯特淡定依然，續道：「根據買賣契約第六條『系統升級與設備更換』所列內容，若零件或設備無法替換且升級無法實施，公司將與用戶協商退還星靈 ALPHA S的部分款項或更新機種，以補償用戶的損失。客戶既於合約上簽名、用印，即代表願意接受臺灣分公司所提出的換機要求。」
果然，羅伯特祭出合約內容來抗辯了！這一著雖早在預料之中，始終找不出解方的凌一志仍覺得萬分棘手。
「真不愧是專為個案打造的律師AI，」凌一志咬牙道：「但你的思維只落在公司單方的利益。依據《民法》第一九九條規定，應將伴侶AI視為不可替代的『特定之債』，不可以『種類之債』看待，強行要求消費者必須接受換貨或回收。」
見雙方僵持不下，法官的眉頭愈皺愈緊，心中煩躁已極，但還是盡量保持風度和沉穩。
「今天就先這樣吧！我親自前來，可不是為了聽你們這兩位律師AI吵架。」他冷冷開口，語氣顯露出萬般不耐。
「法官，我可是不折不扣的人類！」凌一志立即抗議。
然法官不予理會。「總之，續行調解程序的日期，就訂在下個月十六日，雙方有無意見？」
「沒有意見。」羅伯特回答。
凌一志只覺一陣昏天黑地，前路艱險，生涯第九十九場勝訴，同樣是難以期待。
「調解鐵定不會成立」——深信如此的凌一志決定在後續的審判期日，使用「生病」、「衝庭」等理由請假，盡量爭取到調查Krittika45真身的時間。
常守恆在凌一志的陪同下準時現身，昴宿工學臺灣分公司的代表未到，而由兩位律師代理出庭，羅伯特，以及睿達法律事務所所長兼主持律師馮遠颺。
兩組人馬在長廊上狹路相逢，雖早有預感會被對方的氣場震懾，凌一志仍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羅伯特身上的人造皮膚由智能材料與仿生矽膠製成，質感細膩而富有彈性，表層有細緻的毛孔與微血管紋理，與真人幾無二致。除此之外，他的外型也經過精心雕琢，表情略顯刻板，卻不失英俊，體態穠纖合度，高大挺拔，勻稱得令人稱羨。
而馮遠颺雖年近古稀，但總是精神矍鑠，雙目炯炯有神，渾身散發出不怒自威的氣勢。他穿著剪裁合身的深灰色西裝，領口和袖口處打理得一絲不苟，精明幹練之態不言而喻。他不疾不徐地抬手，微笑著打招呼：「嗨，一隻，最近混得不錯嘛！」一隻就是凌一志在睿達時期的外號。
「他不在，他離職了！」凌一志乾咳了幾聲，假意應道：「呃，我有事先走了……」
「我知道你離職了啊，不要這麼說嘛，我們都這麼熟了。」馮遠颺小聲地靠在他的耳邊說：「賈貴婦介紹的案子，不好做吧？」
凌一志同樣壓低音量回應：「有錢能使鬼推磨。話說馮老，這種鳥案，怎麼還需要勞動到您老人家親自出馬？」
「當然是來看你表現的啊！羅伯特一收到意見狀繕本，立刻就拿來給我過目了。感覺上，你好像還有秘密武器沒拿出來啊。」馮遠颺輕拍凌一志的肩膀，輕鬆的語氣中隱含著一絲細微的壓迫感。
凌一志心底泛起了一層寒意。秘密武器……有歸有，但一把槍管塞住的槍，真能在關鍵時刻順利擊發齣子彈嗎？儘管如此，虛張聲勢仍不可免。「馮老啊！所謂的殺手鐧，不到重點時刻，哪能隨便丟出來？今天只是調解，咱們輕鬆打，不要對不起當事人支付的律師費就好。」
「這倒是沒錯。」馮遠颺抿嘴一笑。
＊
高等法院的調解室位於一樓左側，是一方佔地約二十坪的圓桌會議室，中空的木質圓桌上不置名牌，調解委員坐於北面，兩造當事人與代理人面對面平起平坐，縱然法官蒞庭，其席位也沒有特別加高或標示。
調解程序不開放旁聽，故現場沒有記者、當事人家屬朋友、未列參加人的星靈使用者和其他無關人士。
姍姍來遲的審判長身披滾著藍色領邊的法袍，表面威嚴，腳下卻蹬著藍白色拖鞋。「兩造都到了？委員呢？既然都來了，那就開始吧。」
凌一志見狀，暗自吃了一驚，小聲問：「法官親自過來調解？一審也是這樣嗎？」
坐在他身旁的常守恆小聲回答：「我記得一審只有三位調解委員在場，講沒五分鐘就不歡而散了。」
「看來法官真的很不想費心審理本案。」凌一志只怕自己的拖延戰術不僅不管用，反而還會引起反感。
他該另闢蹊徑嗎？還是應即時提出「調查Krittika45身分」的聲請？
為了防範有心人士利用虛擬身分進行跟蹤騷擾、竊取資料、金融詐騙，或利用深偽技術冒充他人身分、煽惑自殺等犯罪行為，人們在元宇宙中的活動受到特定法規的嚴格規範，使用交誼大廳和會客室時必須經過多重身分驗證。Krittika45既能在星靈交流區開設專屬版面，想必其帳號已通過實名認證。
訴訟參加人陸續上線，3D全息投影設備精準地將他們的身形映射到常守恆身旁的座位上，就宛如親臨現場。這些影像由極細緻的光線交織而成，清晰度極高，幾乎讓人忘了他們只是虛擬的全息影像。
簡單的唱名點呼過後，隨即進入今日的重點。
「我個人認為，昴宿工學有義務提供一定年限的維修保固！至於到底要延長幾年，就讓法官們來決定。」
在凌一志的提點下，常守恆僅針對自我主張發言，主要的法律攻防還是由身為律師的他來經手。
「昴宿工學授權臺灣分公司自行處理旗下產品的維修、保固、汰換服務，並擁有各項解釋的權利。是故臺灣分公司實無必要因日本官方下達『全面回收』的指令，而全盤否決消費者的要求。」凌一志說。他偶會利用對話的空檔，偷覷使用遠端參與程式聽取答辯內容的每一位參加人的表情。
被上訴人方由羅伯特律師代表發言，他的聲音低沉平靜，有如水波不興的湖面。「臺灣分公司所擁有的技術並不純熟，人力也不充足，所以選擇尊重日本總公司的提議，為客戶提供新機型。我方當事人已竭盡所能，充分展現出商品製造者與經銷商雙方的誠意。」。
馮遠颺全程靜默，並未插嘴，但看凌一志與羅伯特二人的表現。
凌一志說：「請法官與三位委員翻閱我遞交的意見書狀第四頁，標示為上證三的部分。誠意的大前提是——身體力行。根據我的當事人常先生與另一位早他一季購買星靈Alpha S的使用者——『starlove378139』先生的聊天紀錄顯示，這位先生直到本月才收到公司發出的通知，表示替換機型『星願PLUS+』預計要到今年年底才能交付。」他停頓兩秒，喘了口大氣。「starlove378139先生所持有的星靈Alpha S『水澤愛菜』早在去年秋季就出現反應遲緩、行止反覆的異狀，而總公司卻必須等到今年冬季才能提供補救措施，這漫長的空窗期，已使該位用戶蒙受莫大的損失。」
這番言之鑿鑿的陳述，成功引起三位委員與參加人們的注意，眾人的目光皆然一亮，顯示出對凌一志說法的認可。
唯見羅伯特從容不迫，聲音低緩而堅定：「與更換新款同時進行的，還有對客戶的金錢補償搭配中階款替代方案。我方當事人深切明白，許多客戶不願也無法等待排隊換機，然而，新款的更替和開發也需耗費相當漫長的日程。即使客戶要求立即更換新機，對於遠在臺灣的分公司而言，也已經超出現實可行的供應能力。」
「所以，你想說這是一種『不受期待之契約』嗎？」見馮遠颺遲遲沒有介入，凌一志果斷將語氣切換為犀利狠辣。「這意味著，立即提供新機給客戶，對貴公司而言並不具可行性；相對的，要求客戶乖乖等待，不要吭聲或拒絕，同樣是難以期待的作法。昴宿工學明明可以選擇繼續提供維修保固服務，這條可以即刻實現且簡單易行的道路，卻反而捨近求遠，不僅罔顧消費者的合理期待，也重挫了市場的長期信心。」
羅伯特淡定依然，續道：「根據買賣契約第六條『系統升級與設備更換』所列內容，若零件或設備無法替換且升級無法實施，公司將與用戶協商退還星靈 ALPHA S的部分款項或更新機種，以補償用戶的損失。客戶既於合約上簽名、用印，即代表願意接受臺灣分公司所提出的換機要求。」
果然，羅伯特祭出合約內容來抗辯了！這一著雖早在預料之中，始終找不出解方的凌一志仍覺得萬分棘手。
「真不愧是專為個案打造的律師AI，」凌一志咬牙道：「但你的思維只落在公司單方的利益。依據《民法》第一九九條規定，應將伴侶AI視為不可替代的『特定之債』，不可以『種類之債』看待，強行要求消費者必須接受換貨或回收。」
見雙方僵持不下，法官的眉頭愈皺愈緊，心中煩躁已極，但還是盡量保持風度和沉穩。
「今天就先這樣吧！我親自前來，可不是為了聽你們這兩位律師AI吵架。」他冷冷開口，語氣顯露出萬般不耐。
「法官，我可是不折不扣的人類！」凌一志立即抗議。
然法官不予理會。「總之，續行調解程序的日期，就訂在下個月十六日，雙方有無意見？」
「沒有意見。」羅伯特回答。
凌一志只覺一陣昏天黑地，前路艱險，生涯第九十九場勝訴，同樣是難以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