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5 灰白質外溢

書庫雖然能提供睿智，根本性的改造一個人，但本身終究只是存在於現實的據點，對於要進入如此重地的人物，不可能什麼限制都不做。

那些所需要遵守的限制，其中之一便是「時間」。

「操縱肉體神經反應速度，書庫的最終保險之一。」

藏鏡人輕輕一嘆，他之所以不看好0000，雖然也有一部分是遷就於那些書庫中五花八門的知識，但最關鍵的便是這要素。

是不同的。

Mind固然是從書庫中的「心智能設計圖」誕生，然而若只是為了完成其使命，也不需要製造出一個人工意識。

書庫另一方面是先進時代的技術實驗場，或說是安全的封閉沙盒，因此過度先進的技術與其產物無法踏出書庫。

為貫徹這一宗旨，便是mind被生成的另外一個目的。

『「心智能設計圖」與「我」的存在使命是兩回事……只是這些話似乎也無法透過聽覺傳遞了，與自認為經歷許多卻依舊無知的你很相襯呢。』

mind緩緩走近，凝滯不動的0000。

「心智能設計圖」的最終目標確實是理解人心，可是mind只是利用著這個資料庫，所製造出一個用於防衛書庫的意識罷了。

0000如果能事先了解這點的話，可能還有辦法應付這招吧。不過即使能撐過操控場內人類生體電流的技術，也沒辦法逃出其他手法便是了。

「那麼果然注重於人與非人的界線，就是攻克你的其中一個條件啊。」

只是如今，0000嘴巴卻流利地說出非人類才能道出的話語。

『嗯？』

「以下邀請：異界0000101：9999999。」

他說了，什麼？

不對不對不對，不是這樣吧。

就算這確實在設想內，可是如此細小可能性是能不斷被實現的嗎？

「話是這麼說……但是這麼一來，妳想要的肉體就會被白絲淹沒，到底能不能恢復原狀呢？」

彷彿剛剛的劣勢都是幻想一般。不知何時，0000身體的拘束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書庫自體的防衛機制只針對純粹人體，所以藉由把部分組織替換成先驗單位來最小化書庫的不利影響……的確這算是答案之一，但你主動自投羅網的行為不是很明智。』

「誰知道是不是這麼回事呢？」

又是什麼意思啊？

Mind確實閱人無數，但即使如此他卻能從中感受到一股自己不是很理解的詭異氛圍。

誕生於情理夾縫間的mind，比起生成自己的理論，似乎更加偏向生成自己的目的。

其證據便是，即便他有預料到事態發展，但還是對0000身體表面增生的無數白色毛髮感到怵目驚心。

「哈啊……」

僅僅只是有樣學樣，但剛剛0000宣言了「以下邀請」。

的確並不是只有mind能使用這種指令，不如說mind刻意不去封鎖它，若是0000會有背水一戰的決心去主動接受未知知識，這樣的發展更中自己下懷。但他怎麼也沒想到0000心中居然沒有中庸的概念，不由分說把強度拉到最高。


將9999999個異世界設定直接疊加在書庫中，即將造成精神污染的程度無疑像是對健康的身體過度投藥。認真說來，接下來0000真的完全接受所有設定的話，光是能有意識站在那邊不倒下都已經能算是個奇蹟。

『雖然我看過很多不正常的人，可是我還是第一次真的見識到……腦袋某些功能失常就是指這吧？我真打從心底深深替你感到厲害。』

或許接下來自己都不需要再做點甚麼0000便會自取滅亡，mind本來要做出的些許攻擊設計也緩了下來，一方面是對方的腦袋正急遽變化，自己胡亂插手可能會破壞自己要進駐的肉體，另一方面自己也挺想驗證先驗單位的人類被投入大量知識後會產生甚麼變化。

一般而言，完全習得一樣知識便會大幅度影響精神，就算還有自我意識，行為舉止乃至於性格習慣也會大幅度萎縮，成為一個容易被預料的人。

可是，你不會變成被知識控制的量產聰明人，而是能給我不同於那些庸才的答案吧？0000。

「沙……沙……」

經過了一段沉靜的時間。

0000的身體，生長出顯然無法從他生體產生的白絲數量，逐漸淹沒了他的身體，周圍冒出裊裊熱氣，代表他的白色絲線仍然沒有停止生命脈動，但卻漸漸失去作為人類應有的輪廓。

完全看不到停止的跡象。

「……白檻島。」1111脫口而出：「那時是以人的精神吸收死去人類的經驗，也形成毫無節制增生先驗單位的情形……但那次的結果……」

「0011沒辦法回歸人類，甚至精神被那些經驗淹沒，原本擁有劃時代思想的精密腦袋也就此淪為一般人。」人生與知識產生的影響雖然不能視為同一類問題來討論，但單看影響人格的程度是能做如此類比的：「徹底捨棄調人的外型……0000，是賭未來能透過這些異界的知識回復原狀嗎？」

『就算沒辦法，我也會讓他恢復原狀，只是會是以我的方式呢。』

不過0000過去也數度在關鍵時刻把賭注全部押上去度過難關，這次自投羅網也挺符合他的作風，只是現在反而讓mind的攻擊暫緩，表面上是破罐子破摔，但從結果來看卻是大幅度爭取到了時間。

這次因為有了mind這個絕對不會允許0000肉體消失的存在，他甚至能投入包括肉體、精神等等遠超於自己手上所持有的更多籌碼，做出更危險的賭博。

然而，若事情已經不斷朝極端發展的話，就必須要浮現出一個問題。

這一切，只是巧合嗎？

答案絕對是不可能。

藏鏡人深知，這是由在場四人交織意念而來的結果，但他仍然皺起眉頭，同時心中萌生出某種想法。

如果自己現在這種遲了不知道多久的想法是對的話，那麼……

「……你就別倒在這裡啊，0000。」

像是呼應著活死人的呢喃似的。

曾經是0000的白絲團猛然震動，那如同未經整理的雜亂電線突然受到某種能量共鳴，開始擁有了相同的活動。

無節制蔓延的絲線逐漸朝中心點收束。

纏繞，匯聚，包裹，然後再度壓縮，過了好一段時間後才總算變成了一個白色的圓球。

無論是細胞層次的胚胎，卵生動物的蛋，生命的誕生通常伴隨著圓與橢圓。而生命型態的變態過程中，昆蟲的蛹與繭亦是如此。

包覆著0000，由智慧的絲線形成的蛹，表面的訊號閃爍不止，竄流不息。

最後，一切都黯淡下來。

從頂端開始，白色的蛹化漸漸碎作沙粒灑落於地。

「呼……」

然後，一個人形從破碎的外殼中站背站立。

他擁有著兩隻手，一雙腳，是個具有約莫二十一歲外表的男性，並且與0000擁有同樣的臉龐。

然而，無論是心智還是外表，都已經喪失獨特的顏色。

一目望去，盡是單純的白。

「0000？」就算1111過去的經歷也不算少，對宛如身體全盤改造的此情此景，能做的僅僅只有蹙眉，並試探問道：「你真的，還是0000？」

「我是……0000？」

科幻作品常有的，人造人初次從培養機器中出來時的遲鈍反應，現在一五一十地被0000表現出來。

不過僅僅只維持一秒，下一個瞬間昏沉眼神便消失無蹤。

「是啊，想起來了……我在，與mind對峙……我……是……我是0000，我一口氣接收了……然後……」0000瞠大眼球，猛然抬頭看向mind：「我說甚麼，也不能順了mind的意。」

『肉體大成了！』mind喜出望外：『像是冒著走火入魔危險去打通任督二脈的武術家一樣，一旦撐過瘋狂行為帶來的風險，隨即而來的便是得到最豐厚的獎勵……可是現在的你真能撐得過去嗎？』

沒錯，1111也有這個疑問。

0000的身體似乎已經完全被先驗單位浸染，然而即便如此也頂多是從人的領域踏出去罷了，雖然書庫對於人類的干涉已經不會再起效果，但他真能達成自己的終極目的，擺脫mind嗎？

現在的0000異常的冷靜，與其說現在的他像是一台冰冷的機械，不如說他現在「就」是一台冰冷的機械。

『時間不等人，我要繼續了！混成邀請：定能領域。』

被唱名的並不屬於任何一個異界中被設定的魔法。

這是由mind自己作為創造異界的主使者，揉合無數技術的自定義招數。與剛才的岩漿相似，在0000周圍環繞出不祥的紅光，隨後化作障蔽監禁對方。

明顯與前面的互動不同，mind明顯拿出自己的底牌。

「……0000，明明脫離人類範疇，卻完全無法動彈。」藏鏡人皺眉，他清楚理解其中的意涵：「以書庫對人類的防禦機能為底子，延伸出直接封鎖任何形式意識的技術嗎？」

『對直接掀翻地獄鍋蓋的他展示最終的手段，就是我的作法啊。』mind似乎輕輕吐了一口安心的呼氣，若是現在的它具有肉身，應該已經不受理性的思考而開始隨著感性直冒冷汗了才對：『但不得不說，也有一點點的意思是免得夜長夢多，吸收技術至此還能保有意識的人我是不敢繼續小看啊。』

「的確，我雖然沒瞧不起0000，但也萬萬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怎樣都想不到那時候的懵懂青年居然能站在此處小小的威脅到過去擊敗自己的敵人，藏鏡人像是代替靜止的意識說道：「可是，你在各種方面都慢了一步了。」

『……甚麼？』

「就在你得意的使出招式的時候，剛剛他說出來了啊……那個老太婆才會說的東西。」

『……』

老太婆，指的只會是being。

對mind來說她也是無法預測的人物，可是她是知道這老太婆是怎麼使用書庫的技術。

她只會用那種方式命令。

那是作為人所擁有的融會貫通能力，僅僅只有將指定時代斷代的技術完全理解毫無遺漏時，才能用如此含糊的字眼，宣讀精確的技術。

發現的時候，已然太遲。

書庫開始運作起0000的宣言了。

「剛剛他呢喃的數字是『5000』，知道是什麼意思吧。」藏鏡人說：「即將來臨的攻擊，是源自於公元5000年所有技術的結晶。還在玩異世界扮家家酒的你能應付得來嗎？mi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