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 01：「人類律師就快要喝西北風啦。」之1

「要是身邊能有一台包辦家事的AI機器人就好了！」
望著滿坑滿谷的卷宗資料，凌一志發出第一百零一聲感嘆。
不逾二十坪大的空間被文件和傢俱擠得水洩不通，搬家工人前腳才走，傢俱行人員便接踵而至，緊接著是身扛電鑽的冷氣技工。他試圖在混亂中力挽狂瀾，想了許久，卻只能先將系統櫃靠牆擺放，為技工清出一條羊腸小徑，再把辦公用品全給推進被卷宗環抱的客廳後方。
旁邊的隔間裡，一組嶄新的實木桌椅孤零零地站立著，是他預留給未來合夥人的位置。但看著眼前的狼藉，他不禁感到懷疑，這樣的「廢墟事務所」真的能迎來合夥人嗎？
「叩搭、叩搭」，聲響伴隨著銀鈴般的爽朗女聲：「凌律師，我來報到囉！」
凌一志猛地一怔，心臟漏跳半拍。他竟然忘了，今天是女助理走馬上任的第一天！真是丟臉，他連像樣的辦公廳舍都還沒準備好。
「凌律師！」被許多雜物和大型傢俱擋駕在大門之外的易芙瑩探頭朝室內張望。
「他不在！他離職了！」凌一志一邊與傢俱公司員工商談租借勞動機器人的費用，一邊扯著嗓子朝門外嚷嚷。
「要是連凌律師都離職，咱們事務所可以解散啦。才開張第一天就原地宣告解散，也未免太過悲哀。」易芙瑩笑著回應，西裝褲下的鈦合金義肢隨著步伐敲擊地板，發出清脆的「躂躂」聲。
自骨盆以下，她的雙腿已替換成精密的金屬結構，透過植入脊椎的連接埠與腦機介面相連，將神經信號轉化為精準的機械動作。
不同於多數義肢使用者選擇以人造皮膚包覆，她嫌那層覆蓋物既麻煩又多餘，徒增清潔與保養的負擔，還不如讓義肢赤裸示人，也方便在定期檢測、維修或更換組件時，節省拆卸外層的時間與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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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一志的歡送會辦在睿達法律事務所的大型會議廳裡。該事務所位於臺灣大道三段的豪華商辦大樓內，從外觀看，它是一座高聳參天的玻璃高塔，隨著日光的流轉，折射出城市的脈動。
與高檔奢華的前東家形成鮮明對比，無名的事務所隱身在平均屋齡達五十年的巷弄內，佔地僅二十餘坪，三層樓高，外觀樸素而低調，似乎刻意與周遭的老街景觀融為一體。

「由衷感謝凌律師這三年多來，為我們貢獻的九十九場……啊，錯了，是九十八場勝利！」所長暨主持律師馮遠颺揚聲說道：「在此，我代表睿達全體，恭祝凌律師此後鵬程萬里，一帆風順！」
席間的六名律師與助理們齊舉酒杯，跟著一乾而盡。
「謝謝，謝謝各位前輩這一千個日子以來的批評賜教、揶揄和嘴砲，以及各位後輩和助理的奉承、吐嘈和戲弄！」凌一志站起身來，向在座逐一舉杯示意。
「Eve（易芙），從今以後，凌律師就勞煩妳照顧了。」馮遠颺看向一名坐在他斜對角的女助理，她長年綁著一條俐落的馬尾，渾身展露出幹練剽悍的氣場。
「謹遵所長指示辦理，我會好好督導他，定時吃飯、定時喝水、定期檢修、定期更新人工腦組件和程式、訴狀如期產出、開庭提早出門、薪水按時入帳。」說罷，女助理瞥了凌一志一眼，目光透露出一絲玩味與笑意。
凌一志吐舌，還以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有此女強人看照，日後的生活肯定不能太過隨興邋遢。
起初，他還當易芙瑩對自己有著些許崇拜，抑或折服於他幽默詼諧的個性，或者同為車禍後重生的賽博格之間的惺惺相惜。然而，易芙瑩給出的跳槽理由卻簡單到令人啼笑皆非：「只是離家比較近而已，這樣每天可以省下二十分鐘通勤時間。」
在一片笑語中，凌一志的視角落在桌邊一位冷峻陌生的男性臉孔身上。那人面無表情，自始一言不發，不僅不與他人互動談笑，面前也沒有擺放任何碗筷杯盤。
「那位是？」凌一志用手肘戳弄與他最為相熟的小陳律師。
「喔，那是所長『暫時搬出來用』的羅律師，在新夥伴加入前，就由他來代理你的職缺。」小陳律師說。
凌一志心裡微微泛起一陣酸澀，他的位子已經有人替補，這就是職場無情的現實。在「法律」這個競爭激烈的市場裡，沒有人是真正不可或缺的存在，無論資歷，不問功過，人人都只是一個隨時可供替換的齒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