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村莊的不安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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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2-05
燭火微微閃爍,映照在木質桌面上,讓原本冷硬的線條柔和了一些。壁爐裡的餘燼偶爾閃動著微弱的紅光,尚未完全熄滅,勉強抵擋夜裡滲透進來的寒意。
露緹希亞的指尖沿著護符的邊緣緩緩滑動,指腹輕觸那冰冷的金屬刻紋,像是在確認它的存在感。燭光下,她的睫毛微微顫動,陰影輕輕掠過眼下。她的表情沒有什麼明顯的波動,像是在習慣這冰冷的質感,也像是在適應某種久違的安心感。
「以前……妳從沒想過試試這種東西?」
我向著她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她聞言,稍作停頓,像是在確認這個問題的答案,然後淡淡地說:『沒錢買。』
語氣平穩,不帶遲疑,也沒有試圖多做解釋。
這個回答讓我微微沉默了一瞬,卻並非因為意外,而是因為——這句話對她而言,或許從來不值得多說。
確實,護符這種東西在一般人眼中不算昂貴,最低階的魔素穩定護符,價格或許只是普通家庭幾天的生活費,對貴族來說更是微不足道。但對她而言,這從來不是能夠考慮的選項。
我沒有再追問價格的問題,那隻會顯得多此一舉。相較於這個,我更在意——她的生活是如何度過的?
「所以……這些年,妳是怎麼活下來的?」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低頭望著護符,指尖緩慢地滑過護符邊緣,感受著金屬冰冷的刻紋,像是在思索如何組織語言。
「活著,哪還需要選擇方式?」
她語氣依舊平淡,像是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她捏了捏自己的指尖,像是無意識地確認著自己的存在,然後才繼續道:「家人去世後,我就只能靠自己。」
銀白色的瞳孔在燭光下微微顫動,卻依舊帶著某種疏離感。
「詛咒的關係,我不能在人類的聚落待太久,也不能像普通人那樣工作。為了不被聖都的人發現,我只能一直移動……森林、廢墟、偏遠的村莊……哪裡能藏身,就去哪裡。」
語氣依舊平靜,不像是在陳述一段艱難的過去,而更像是單純地回憶自己過去的行徑。
「食物的話,大多是自己採摘,偶爾有好心人施捨些東西。當然……也有過更糟的時候。」
她停頓了一下,視線仍然落在護符上,緩緩開口:「最慘的時候,三天沒吃東西……」
她的語氣沒有太多起伏,彷彿這只是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
「結果呢?」
「結果?」
她輕聲重複,嘴角微微一動,像是自嘲般地聳了聳肩。
「還不是活下來了?」
露緹希亞的笑容淡得像霧,在燭光下稍縱即逝。
她說得很輕,像是在談論天氣一般。
這份淡然,讓人比哀傷或自嘲更加難以忽視。
「三天沒吃?」
我語氣輕得幾乎聽不見,視線不自覺地落在她的手指上。
她低頭凝視護符,視線落在中央的刻紋上,指尖緩緩收緊,輕輕抵住金屬表面,像是在試圖透過這小小的物件抓住些什麼。
我沒再問下去,卻感覺屋內的燭光比剛才更晦暗了一些。
她沒有回應,只是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意。那笑容不帶任何情緒,甚至不像是在回應我的問題,而更像是一種習慣性的動作。
我沒有再說話,只是看著她的神情。
活下去,對她而言不過是本能。沒有選擇,沒有餘地,也沒有能夠思考『其他可能性』的餘裕。對於她來說,活著從來不是理所當然的事,而是需要時刻與世界對抗的過程。
「……我明白了。」
露緹希亞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眨了眨眼,目光仍停留在護符上。她的指尖緩慢收攏,將護符握入掌心,像是要將那一絲溫暖留存得更久一些。
壁爐裡的火光微微閃爍,屋內仍然靜謐,彷彿這段對話從未發生過。
但我知道,這些話不會無聲無息地消散。
她的過去不該只是這樣結束,而她的未來……或許,也不該只是這樣繼續下去。
壁爐的微光在屋內投下溫暖的影子,卻無法驅散我內心那股淡淡的壓迫感。
這些話從她口中說出來,輕描淡寫得讓人無法忽視。她沒有說『艱難』,也沒有說『痛苦』,因為這些對她來說,已經連形容詞都稱不上
這份「習慣」,讓我感到一絲說不清的悶感。
我收回思緒,剛準備再開口,卻聽見門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有人來了。
我立即站起身,向窗外望去,正好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門前。
是村長,特蘭斯。
五十歲出頭的男人,體格壯碩,背微微駝著,臉上刻滿歲月的痕跡。他是個沉穩而不輕易驚慌的人,然而此刻,他的眉頭緊鎖,眼底透著些許不安。
「羅伊先生?」
他在門外喚了一聲,語氣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露緹希亞瞬間警覺,身體下意識地微微僵硬。
「待在這裡,不要出聲。」
我低聲對她說,然後快步走到門前,推開木門。
冷冽的空氣隨著門扉開啟湧入屋內,帶來些許晨間的寒意。
「村長。」
我點了點頭,語氣平穩地詢問:「這麼早過來,有什麼事嗎?」
特蘭斯站在門口,神情顯得有些遲疑,像是不確定該如何開口。我注意到他的視線不時往屋內掃去,似乎在確認是否有其他人在場。
我不動聲色地微微側身,刻意讓身體擋住門後的視線,確保露緹希亞的身影不會落入他的目光範圍內。
「……其實,這件事本來不該來麻煩你的。」
特蘭斯沉聲說道,語氣透著一絲無奈 :「但村裡的情況……不太對勁。」
「不太對勁?」
我微微皺眉 :「發生什麼事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臉上的線條顯得更為沉重。
「從前天開始,村裡陸續有人開始出現……異常的狀況。」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彷彿害怕被什麼東西聽見。
「有的人說看到『死神』站在門口,有人說聽到死去親人的聲音,甚至有些人半夜驚醒後,聲稱看見惡魔在屋內低語……」
他頓了一下,像是在整理思緒,然後繼續道:「這些村民並不是單一個案,而是接連發生的,甚至有幾戶人家已經開始害怕入夜。昨天,我親眼見到一個年輕人跪倒在地上,說他的亡妻在夜裡來找他,還差點舉刀自戕。」
他的語氣越發沉重,眼底的疲憊與憂慮明顯加深:「……我們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也不清楚這到底是靈異事件,還是某種詛咒。」
他的話語頓了頓,然後抬起頭,語氣帶著一絲懇求:「所以,我想請您……能不能去看看?」
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地消化這個訊息。
村裡的村民突然出現幻覺與幻聽,還涉及到死者的影像……這並不是普通的精神錯亂。
如果是某種詛咒,那麼它影響的範圍未免也太大了。
這件事,與露緹希亞的詛咒會有關聯嗎?還是說……這片森林裡,原本就潛伏著其他未知的力量?
我微微蹙眉,腦海中迅速思索著各種可能性,然而此刻沒有足夠的線索,還無法做出結論。
「……好,我會去看看。但我需要一些準備,晚點會自行前往村莊。」
特蘭斯聽見這句話,終於露出一絲鬆了口氣的神情。
「那就麻煩您了,羅伊先生。」
他微微點頭,然後轉身朝村子的方向離去。
我目送著他遠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樹林間,才緩緩將門關上。
剛才的交談並沒有讓我感到安心,反而讓心中的不安更甚——
如果村莊的異變正在擴大,那麼,我離開之後,這裡是否還能保持安穩?
我的目光落在屋內,露緹希亞仍然安靜地坐在床邊,銀白色的髮絲映著燭火,顯得有些虛幻。
她也聽到了剛才的對話,並沒有開口詢問,但那雙銀白色的瞳孔卻帶著幾分淡淡的探究,靜靜地看向我。
我猶豫了一瞬,然後緩緩開口:「……妳現在的狀態,能行走了嗎?」
露緹希亞微微一愣,似乎沒料到我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纏著繃帶的手指,然後試著活動了一下身體,語氣平淡地回應:「……可以,雖然還沒恢復完全,但行動沒問題。」
我微微點頭,語氣平靜:「那麼,妳願意和我一起去村莊嗎?」
露緹希亞的眉頭輕輕皺起,目光略帶警覺:「……為什麼?」
「因為這裡可能不再安全了。」
露緹希亞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抬頭與我對視,似乎在確認我話語的真實性。
「妳也聽到了,村莊的狀況不尋常。如果這股異變繼續擴散,聖都的人很有可能會注意到這裡。」
如果聖都開始調查,這間小屋遲早會被發現,到時候,她的存在將無法再被隱藏。
「所以,我希望妳和我一起過去。」
我微微頓了一下,補充著告訴她:「這樣至少能確保妳不會被發現。」
露緹希亞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短暫的沉思。她的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摩挲著繃帶,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過了一會兒,她才低聲開口:「……可以是可以,但如果真的擔心聖都的聖職者,那麼……我的髮色與瞳色是個問題。」
我微微抬眉,沒有多言,只是抬起手,指尖劃過空氣,低聲吟誦——
「薄霧輕紗,掩蓋真實之形;虛影交錯,偽裝於塵世之中。」
魔力輕柔蕩開,如霧靄般流轉,纏繞在她的髮絲與瞳孔上。銀白色漸漸褪去,沉澱為深褐,如同夜幕降臨時的寂靜
她怔了一瞬,指尖掠過髮絲,像是不確定這個模樣屬於誰。
『這樣的顏色……太陌生了。』她低聲呢喃。
「……你還會偽裝魔法?」
她的聲音比剛才更低,語氣中帶著一絲罕見的遲疑與驚訝。
「算是。」
她沒有立刻說話,而是輕輕繞起一縷髮絲,細細地摩挲著,然後鬆開,看著它無聲地落回肩上。這樣的顏色對她而言或許並不陌生,卻也並不真正屬於她。
「你以前是聖職者,卻會這種魔法……」
她的語氣微微變化,透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探究。
「這可不像是教會的風格。」
我沒有回應,只是抬手輕按胸口,閉上眼,低聲吟誦——
「霧華流轉,心眼迷濛,真相遠離,虛影浮現。」
一層細微的魔力波動輕輕擴散,如透明的霧靄籠罩全身。這道偽裝魔法不會改變我的容貌,但能影響旁人的**「認知」**——那些與我不熟識的人,視線將會無意識地掠過我,甚至無法清楚記住我的長相。唯有真正熟識我的人,才能看清我真正的模樣。
露緹希亞望著我,銀白色的瞳孔輕微一縮,像是感受到這股異樣的波動。
「……這種魔法……」
她輕聲呢喃,語調不再帶著探問,而是透著一絲微妙的情緒。
「這不是聖術吧?」
不像是在詢問,反倒像是某種肯定。
我視線微偏,沉默了一瞬,語氣淡淡地道:「……舊友教的。」
她看了我一眼,沒有再多問,但她的神情微妙,像是察覺到這句話背後蘊藏的什麼,卻選擇不去碰觸。
片刻後,她的手指輕輕收攏了一下,然後語氣極輕地開口:「……我母親也會這種魔法。」
這句話輕飄飄地落下,如同落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不大不小的波紋。
我抬起視線,看著她。她的表情仍然平靜,語調也很輕,卻像是有什麼東西被塵封已久,如今終於被撥動。
「以前,她還在的時候,會帶我進入人類的城鎮……」
她低聲道,手指無意識地觸碰著袖口,像是試圖掩飾什麼。
「如果沒有偽裝魔法,我根本無法在人類社會生存。」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像是在敘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然而話語間的停頓,卻暴露了那份壓抑的情緒。
「……但她後來……沒有來得及教會我。」
話音戛然而止。
她沒有再繼續,沒有說明為何沒有來得及,也沒有解釋後來發生了什麼。只是靜靜地坐著,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繞著袖口摩動,像是在試圖尋找些許安定。
我沒有多問,也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的神情變化。
人們之所以對某些事沉默,不是因為它無關緊要,而是因為它太過重要。以至於稍一觸碰,就可能讓人無從招架。
窗外微風吹過,輕輕揚起窗簾,帶來一絲淡淡的涼意。
我沒有打破這份沉默,而是讓它停留在我們之間,任其發酵。如果她想繼續說,我會聽;如果她不願意,我不會勉強。
有些回憶,不能輕易碰觸,也無需急著揭開。
——只需要時間。
屋內的燭光依舊搖曳,沉默持續了片刻,最終,還是我先開口。
「我們該走了。」
我的語氣平穩,沒有催促,但話語間帶著不容拖延的意味。我知道自己無法強迫她做出選擇,但這次,我希望她能跟上來——至少,待在我的視線範圍內,不讓自己暴露於可能的危險之中。
露緹希亞微微一頓,抬頭看向我。她的神情仍帶著些許遲疑,像是在權衡這趟旅程的必要性。但最終,她只是輕輕地歎了口氣,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好。」
她站起身,動作有些生硬,像是還不習慣長時間靜坐後的行動。我注意到手按住了腰側,像是在穩住自己的重心。
「如果撐不住,就說。」
以防她勉強自己行動,於是我提醒著她。
她輕輕挑眉,似乎對這句話帶著些微不滿,然而並未反駁,只是輕輕動了動肩膀,確保自己能夠正常行走。
「我沒那麼脆弱。」
她低聲回應,語氣中帶著一絲倔強。
我沒有多言,默默地將披風從椅背上取下,披在自己身上,然後拉起帽兜,讓自己的臉部藏入陰影之中。偽裝魔法的效果雖然已經發揮作用,但多一層遮掩,能讓不必要的注視更難落在我們身上。
「這裡暫時應該不會有問題,但如果聖都的人已經開始調查,就不能排除他們會來到這附近。」
我一邊說著,一邊確認腰間的物品。
「所以,待在村裡的時候,儘量避免與陌生人對視,不要多說話。」
「……你是在教我怎麼隱藏自己?」
露緹希亞微微側頭,語氣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我瞥了她一眼 :「妳的偽裝還不夠熟練。」
她輕輕嗤了一聲,但沒有反駁,彷彿認可了這個說法。
我微微點頭,將屋內的物品整理了一下,確認沒有留下任何可能暴露我們行蹤的痕跡。然後,我拉開房門,冷冽的晨風迎面而來,夾雜著樹葉微顫的聲音。
露緹希亞輕輕吸了一口氣,似乎是習慣了一下這外界的空氣,然後跟著我邁步踏出屋內。
當門扉闔上的瞬間,夜風輕輕掠過衣角,帶走了屋內最後一絲餘熱。
夜風掠過披風,帶來不安的預兆。
露緹希亞輕輕吸了口氣,像是在適應新的環境,而我則下意識地掃視四周,確保沒有人在附近。
這裡已經不再安全,而我們,也沒時間猶豫了。
現在,我們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