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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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1-31
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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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問:「你先說說你怎麼看這件事兒呀?」吳運時也問:「對,我們先聽聽你的高見?」李小村笑著說:「正因為我不會說,我才問你們的。從我這次回校一開始到現在,咱們在一塊兒的時間挺多的,我沒少聽你們倆議論古今中外史,分析是非曲直事。甭管說什麼事兒,你們所說的問題、立場、觀點都叫我覺著新鮮和信服。對剛才的問題,你們倆甭管誰,給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周路平說:「運時,你挺厲害的,還是你說吧。」吳運時說:「還是你說吧,你就是說不好自己的看法兒,說說你們家老編輯的觀點也行啊。」周路平說:「我還真沒聽過我爸說這個。我看咱們倆甭管誰說,都說不出自己的東西,不是收音機里的東西就是書報和學習輔導材料兒上的政治說教。不是咱們不想說心裡話,而是咱們心裡根本就沒有自己的東西可說。咱們大腦里的油泥太多了,早就該把這些油泥好好兒的都給擦掉了。我看還不如叫小村說說他們家那兒的農民兄弟的說法兒呢,怎麼樣小村?」吳運時也說:「我看也是,小村,我們這些年裡,除了聽咱校的大喇叭就是在課堂上抄報紙,再不就是在大禮堂里開各種形式和內容的會議,腦子裡都叫這些假大空套話給塞得滿滿兒的了。如果說過去我們大腦里曾經有過我們自己些許的東西,也早就叫電台、課堂、大小會的在這麼多年裡,給反反覆復乾乾淨淨的摩擦的一無所剩蕩然無存了。過去的不會說,現在的又說不好,都成了邯鄲學步了。倒不如你說說你們家那兒的人們是怎麼說的 ,讓我們也聽著新鮮新鮮,怎麼樣?」李小村想了想說:「那好吧,我就說說吧。不過我要光說出乾巴巴的一兩句話也沒什麼意思,你們要聽新鮮,我就給你們說個小故事吧。那還是一九六七年冬天的事兒呢。有一天,我爺爺跟我說:『今兒個隊里學報紙,你老在家裡待著也怪悶疼哼的,你就跟我聽聽隊里學報紙的會去吧。』進了大隊部兒,我還沒坐穩呢,『呼啦』的一聲,人們就把我圍了起來。大家七嘴八舌伸手動指的紛紛叫我給他們算命、摸手相、唱小曲兒、講故事什麼的。我說我不會。他們吵吵鬧鬧的說:『什麼不會呀?別處兒的先生怎麼就會呀?』『是先生天生就會這個。』我怎麼說不會都沒用,反正人們都認死了我會這些本事了。」周路平問:「你真不會呀?」李小村笑著說:「廢話,我上哪兒會去呀?」仨人都笑了。

李小村說:「人們亂亂鬨哄鬧個沒玩。都過了挺長時間了,管會場的大隊長才來,他一進門兒就說:『呦呵,老塾師,你怎麼把你們家小先生領來了,這可是稀客呀!行了,這下兒我給公社編淆報紙的彙報可有牛逼吹了。來來小先生,甭理他們,做我這兒來。』說著,他一把就從人堆兒里把我薅了出來,跟他坐在了一堆兒。他對人們喊著:『行了,你們一扯起淡來就是老也沒個完,咱們今兒個可是為了淆報紙才聚在一塊堆兒的,這可是公社叫淆的呀。完事兒還得跟我這村革委會主任、生產隊大隊長、貧協主席、治保主任要彙報淆習的材料兒呢。咱們可都是一個村兒,一個革委會,一個貧協里的貧下中農,在會上可都得擰成一股繩兒的干好這件淆報紙的事兒。公社黨委很重視這次淆習。咱們要是淆好了這次報紙不一定有什麼好處,要是淆不好一定有壞處。要淆好報紙很容易,人人兒張嘴說話就行了。要是這次報紙沒淆好,我挨了公社黨委的罵,你們也得挨我的罵。你們他媽說不說的,一散會,個個兒都跟小鳥兒初飛兒一樣撒著歡兒的就都散光了,我還得舍著這張老臉,求爺爺告奶奶的找人幫我瞎編去。你們多說點兒、說好點兒,我就能編的好點兒。就算這次沒撈著好兒,以後有好事兒,也能拿這個說事兒。你們糊弄我,我糊弄上頭。這不成了天下亂鬨哄,都是瞎起鬨了嗎?!要是老叫你們信性兒瞎扯淡,就是不叫你們吃喝拉撒睡,一口氣兒扯到明兒個天亮,你們也老有著說不完的話。眼瞧著就要散會了,咱們還是抓緊時間能淆多少就淆多少吧。發昏當不了死,誰也甭想混過去。淆不淆全得淆,說不說都得說。今兒個淆報紙還是老規矩,先叫上過淆的孩子給咱念報紙,念完報紙后大家一塊堆兒念叨念叨,也就算淆完了這次報紙了。』」吳運時問:「隊長跟人們這樣兒說話,大家就沒意見嗎?」李小村笑著說:「聽說他從當上隊長那天起就是這麼媽兒長媽兒短的說話的。一開始人們不大習慣,日子長了,人們覺著他對大家還行,再加上我們農村人說話本來就比較粗糙,也就沒人把這當回事兒了。再說咱在小新莊兒時,你們不是也都聽見農民是怎樣說話的了嗎?」周路平說:「就是,我在通縣農村姥家待過,農民就是那麼說話的。」吳運時說:「嚯,這麼點兒事兒也值得你顯白呀?」周路平說:「行,吳運時,夠過敏。甭管你無意還是有心,反正又歪曲我一次。」仨人都笑了。李小村笑著說:「行了,還是接著說故事吧。我聽見隊長起身後,又是從身上掏鑰匙,又是開鎖拉抽屜的忙乎了一陣兒后,才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張報紙。」周路平問:「一張報紙也至於看那麼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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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村笑著說:「你往下聽就知道了。他把報紙塞給了一個人:『小青,你上過初中,又是咱村兒後生里最有淆問的人,你就給大伙兒念念吧。』這姑娘我認得,是我們村兒六五年在縣中學畢業的唯一的女初中生。當時我們那兒正搞四清,四清工作隊和村兒黨支部叫她當大隊會計,她死活都不幹。文革初期我們那兒鬧紅衛兵,有人多次拉她,她也不幹。甭管她心裡想什麼,倒是個有個性、有主見的人。姑娘接過報紙翻了翻問:『這麼老長的文章,得念到多趲呀?』隊長說:『你就瞧著念吧,啥時候類了就甭念了。』那姑娘就念了起來。她大聲兒念著,人們小聲兒說著。沒念多會兒,姑娘就說累了。也不知是為了討厭人們小聲兒說話還是對所念的東西沒興趣,隨著她的語聲兒,就把報紙重重的撇在了一邊兒。有個小伙子問:『隊長,這報紙還念嗎?』隊長說:『剛才念了那麼老些,還沒討論呢你怎麼就想往下念了?你還是先把剛才念過的好好兒說的說的吧。』隊長的話因而剛落,一幫男人一擁而上,七手八腳的從那張報紙上扯下了好些紙條子,紛紛捲起了煙葉子。隊長見狀,也扯了一張,捲起了大炮。滿屋裡頓時就像扔了一顆毒瓦斯蛋一樣,煙霧騰騰的直嗆人。」周路平聽到這兒會心一笑說:「慪,原來如此。這麼默契呀。看來早就習慣成自然了。」李小村笑了笑說:「我聽見隊長長長的吐了口濃濃的煙霧后說:「報紙念完了,你們誰說說聽完報紙的想法兒?』隊長襖袖子一響,指著一個人說:『您老歲數大、有淆問,人都叫您老秀才。您就點撥點撥我們這些斗大的字認不了幾筐的庄稼人吧。』」周路平問:「你們村兒里還有老秀才呢?」李小村說:「聽我爺爺說,清朝在一九零五年,也就是光緒三十一年就停止科舉考試了,我們村兒里上哪兒找老秀才去呀?就算真有老秀才,那得是多大歲數了?真正的老秀才,在全國有,在北京也有,但是在我們那個無名小村兒里絕對沒有。老秀才是我們當地人給這多知多懂的老頭兒送的外號兒。」周路平笑著說:「你們那兒的人還真行啊,沒有秀才能自造秀才,不得了。」李小村笑著說:「老人說:『我能點播誰呀?好些事兒我都越來越糊涂了。成天價叫庄稼人沒完沒了的趕著鴨子上架似得淆報紙,淆的都快叫庄稼人把怎樣種地給忘光了。這不是把一個內行的庄稼人,變成了淆不了報紙又忘了種地的兩個外行人了嗎。就欠叫那些用筆放屁的東西來咱這兒好好兒看看,看看咱們見天兒見的吃穿用住的都是啥?在叫他們好好兒想想,想想他們自個兒見天兒見的吃穿用住的又是啥?叫這些王八蛋跟咱好好兒淆淆種地。叫這些混帳玩意兒好好兒知道知道:一粥一飯來之不易,一絲一縷得之艱難。這些個治國無能、整人有術的傢伙,整天價吃著香的、喝著辣的、穿著挺的、用著好的、睡著軟的、住著高的,就是拉屎撒尿也是坐著來的。饒是這麼好的條件養著,他們還是不知足。老是庸人自擾搬弄是非,處處兒挖空心思殘害忠良。變著法兒的不讓咱國變好,不叫百姓安生。老想著煽惑人心渾水摸魚,欺壓良善爭權奪利。簡直是光吃人飯不幹人事兒,禍國殃民白占人地兒。有一小撮兒東西,老想著舞文弄墨編瞎話,巧取豪奪坐江山。他們也不好好兒想想,現在的大好江山是用多長時間,又是用多少人頭換來的呀!巧奪江山,做什麼白日夢呢?這些傢伙要是得了天下,准得招惹的天怒人怨神鬼皆驚!就是活著的人們放過他們,為了打江山長眠於地下的英魂們也絕饒不了他們。眼下的事兒就是:神仙打架,強拉百姓墊背。城門失火,殃及無辜池魚。』隊長一聽,忙攔住說:『得了我的親爹,您就趕緊打住少說兩句兒吧。再往下說,您就成了現行反革命分子了。我也得跟著您吃瓜落兒。到時候,我這個革命委員會主任也得叫人給革了命。別瞧革命先烈能用人頭換江山,咱爺兒倆這兩顆人頭可啥也換不來呀,到時候就擎著白白兒的給人家墊背吧。』人們一陣兒大笑。」

吳運時吃驚的說:「這老傢伙厲害呀!真是有膽有識大膽放言,一針見血透地徹天。這明明是代天地立言,真真乃替鬼神抱冤嗎。什麼老秀才呀?我要是你們村兒的,我就叫他老進士。」仨人都笑了。李小村說:「有個小伙子問隊長:『隊長,您說說,天下怎麼老有人欺負人的事兒呀?為了這個有的時候還凈打仗?』」周路平問:「你們家那兒的年輕人能問出這種問題,看來也不簡單呀?」吳運時說:「只要善於思考,誰能不對天下大事有所疑問呀?這可跟文化高低沒多大關係。古今中外古往今來,目不識丁胸無點墨,呼風喚雨駕馭十局,改寫歷史創建新朝的一世之雄不是也不乏其人嗎?比如劉邦、朱元璋等等的。他們在成事之前,可都是既沒有多少文化又沒有社會地位的平頭百姓一流兒中的人物呀!」周路平說:「天才跟科學文化知識可不能分開呀。你說的歷史能人要是有了科學文化知識,甚至他們是專家學者,他們的本領一定更大。」吳運時說:「你就會抬杠,我雖然說的是一種人的一個方面,但並非就意味著我無意忽略或有心否定這種人的其他方面嗎。你這麼說,不是為了標新立異抬高你自己
就是形而上學意識在你頭腦里作怪。」周路平陰陽怪氣兒的說:「你瞧你瞧呀?我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怎麼一下子就招出你這麼一大套上綱上線尖酸刻薄的廢話呀?!」李小村說:「運時、路平,你們說的都對,用不著再爭什麼了,還是接著聽我的吧。隊長說:『你這小伙子還真不錯,不懂得的事兒就問,將來一定有出息。你好好兒想想,天下是皇上多還是老百姓多呀?你再想想,老百姓里,窮人多還是地主多呀?』小伙子說:『瞧您問的,那一準兒是老百姓跟窮人多了。』隊長說:『是呀。咱們念報紙就是為了淆這個。你聽了這麼老些年的報紙,都聽懂了吧?』小伙子小聲兒說:『您別瞧我聽了這麼老些年報紙,每回淆習我也一直都是株株兒聽著的,老怕落下一個字兒,可是我還是一句都沒聽懂。那些字兒要是都給拆開了,一個字兒一個字兒的往外崩著念,我也許湊合著能聽懂幾個。要是全都給連在一塊堆兒,一嘟嚕一嘟嚕的念我就一句都聽不懂了。』」周吳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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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村也笑了:「隊長笑著說:『你這傢伙還真棒,人嗎,就該說實話。你沒聽懂就對了。我這麼多年裡也他媽的全部懂。』人們都笑了。隊長又說:『你甭聽報紙上的話,那都是喝飽了墨水兒的人們為了顯能諞學問呢,全都是扯雞扒蛋。為什麼天下老是有人欺負人的事兒呢?為了這個還老他媽的沒完沒了的打仗。這些話還用得著大張大張的往報紙上寫呀?要叫我說就是一句話:都是他媽的狼多肉少,搶個沒了。不管別人,歸他最好。從古至今、中國外國都是一樣兒,誰他媽愛信不信?!』人們聽罷一陣兒大笑。有個小伙子大聲兒說:『我說隊長、主任,你說的也不全對,天下事兒哪兒有那麼簡單的?』隊長說:『你過來,我交給你怎麼瞅事兒。』那小伙子來到隊長跟前兒,隊長跟大家說:『全都給我站起來。』人們互相小聲兒問著什麼都站了起來。隊長問小伙子:『你給我瞅清楚了,這堆兒人里長得有一樣兒的嗎?』小伙子說:『瞧您問的,都是一個村兒的,成天價低頭兒不見抬頭兒見的,不用瞅我也都知道,誰跟誰的模樣兒哪兒能都一樣呀?』隊長大聲兒吼了一聲:『都給我轉過臉兒去。』」周路平問:「這隊長要幹嗎呀,這麼折騰人?」李小村說:「你甭著急,接著往下聽吧。人們小聲兒嘟囔著都轉了過去。隊長問小伙子:『你再瞅瞅肩膀兒往下,人們都是啥模樣兒?』小伙子瞅了一小會兒說:『這有啥瞅的?人人一身兒黑棉襖黑棉褲,渾身上下鼓鼓囊囊的,模樣兒還不是都一樣嗎?』隊長說:『這就對了嗎。」隊長沖著大家說:「你們都坐下吧。」隊長又轉向這小伙子說:「瞅事兒不能老瞅一個地兒。你瞅人的臉蛋子:男女老少,一人兒一套,誰跟誰都不一樣。你在瞅瞅他們的屁股蛋子:趙錢孫李,個個兒甭比,不是就他娘的都一樣了嗎。甭管瞅人還是瞅事兒,都要瞅兩面兒,還要怎麼簡單就怎麼瞅。不是天下事兒不簡單,是像你這樣兒的東西們心裡太渾淡。天下本是一盆清亮水,有些人就是要故意把這盆水攪渾,好叫他們自己渾水摸魚從中得利。你剛才放的狗屁就是瞅著人們的臉蛋子唚的。我剛才說的話就是瞅著人們的屁股蛋子說的。咱倆看事兒的法子不同,觀點才不一樣。我吃的咸鹽比你吃的飯粒子都多。我的話跟你放的狗屁比起來,對也是對,錯也是對。以後淆著點兒怎麼瞅事兒,別凈跟著報上亂放屁。你滾吧。』」仨人大笑。

周路平笑著說:「村話粗糙理不糙。」吳運時說:「對了,這就叫『言語不多道理深』。」李小村笑著說:「運時,你要給李鐵沒說紅燈呀?」仨人都笑了。周路平問:「運時,你注意上午討論憶苦報告時,宋雅詩的發言了嗎?」吳運時說:「她那麼能說誰能注意不到呀?宋雅詩這大半年裡進步可真夠大的,,每逢連理排里發言時,她一說起話來,都是那麼既有理論觀點又有實際內容的,不知道她在哪兒跟誰學的,反正是遇上高人了。」周路平說:「她爸她媽就是高人,還用到別處遇見去呀?聽說她爸是咱國家住法國大使館的高級工作人員,叫什麼官員我也說不清。也不知這話準不準?不過從宋雅詩的外在氣質內心智慧和政治思想談吐風格等方面看,這種傳說也並非無源之水空穴來風。她媽是一所大學里政教系的系主任。她本人又那麼愛看書,愛討論問題的。就憑這些她進步不快那才怪呢。」李小村說:「你們倆也別凈誇別人,你們倆說起話來也不簡單呀。比如古往今來縱橫中外,天文地理雞毛蒜皮的也毫不含糊嗎。」周路平說:「嚯,怎麼雞毛蒜皮也出來了,你這是誇我們嗎?」李小村說:「我這不但是誇你們懂得深,而且還是誇你們懂得全。人們在夸人全知全懂時,不是總愛說:『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雞毛蒜皮』嗎。」仨人都笑了。周路平接著說:「就家庭文化環境而言,我雖不如宋雅詩,但要是與咱校一般盲生家庭相比,我家還是要強一些的。我看宋雅詩進步那麼快,客觀條件是一方面,但主要還是她個人不懈努力的結果。她一有時間就抱著一本兒漢字書看。如果當年我爸要不攔著我姐,讓她多教我一些漢字,我八成兒也早就跟宋雅詩一樣能獨立看漢字書了。要是那麼著,我也早就能口若懸河一瀉千里,語驚四方無人可比了。至於超過宋雅詩,那不更如探囊取物反掌觀紋一般了。」吳運時說:「行了,既然沒成事實,你也就甭在這兒找轍自我諞能了。」李小村笑著說:「你這話要是叫宋雅詩聽見了,准得在你跟宋雅詩之間引發一場互相較量的無謂之爭。如再有好事者加入其間大逞一番口舌之能,非得發生一連二排全排第一次大論戰不可。」吳運時笑著說:「小村你行呀,又跟周路平學到了新的口舌之能了吧。」周路平說:「你甭看著眼兒熱,沖著小村進步如此神速,用不了多久,小村就能把我遠遠兒的甩在後頭,自己去摸縱橫捭闔的蘇秦和舌戰群儒的諸葛亮的大門去了。俗話說:『沒狀元師傅,有狀元徒弟』嗎。」仨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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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運時說:「別凈耍貧了。你們倆說說,陳二更的憶苦報告里對咱們來說,最有用的東西是什麼?」李小村說:「我覺得對我來說,聽了這個憶苦報告,今生今世叫我第一次真正切實的意識到了我現在的無奈處境是多麼嚴峻,將來的艱難生活是多麼無法和無奈了。你們還有國家和咱校管著將來的工作,可我李小村,一個農村瞎孩子,國家和咱校又不管我們農村盲生的工作,將來可靠什麼活著呀?真愁死人了!算了,反正這也不是我李小村自己一人一時、一事一生的私事難題,我就是多想管也是無法通天難有作為。我就是愁死了又有何用呢?!還是跟著你們一塊兒說說大道理,又長學問又解悶兒的聊以自慰吧。我想,一個人要學著在貧富差距懸殊的環境里,應該想辦法長本事,長能耐,能掙蹦出一塊自己的謀生天地自掙自吃,與人無爭,誰也管不著。」周路平說:「說的好,人就應該掌握自己的命運,到了什麼時候都不向命運低頭。」吳運時說:「你的這番話精神可嘉,可是要沒有一丁點兒物質基礎,難道你能白口吞天不成?」李小村聽罷直樂。周錄屏說:「你這叫抬杠。你說我不行,那麼你就說說你的看法兒如何?」吳運時說:「我不是說你不行,我只是說陳二更的憶苦報告里哪些東西對咱們最有用。我倒是覺得,對咱們來說,最有用的內容就是:遇到事兒時,要勇於多謀善段,千萬別像陳二更那樣有謀無段的。俗話說:『當斷不斷,必遭後患』。」周李二人一聽,異口同聲的說:「好,太對了。」李小村問:「路平運時,咱們既然已經找到了對咱們最有用的東西,咱們怎麼才能用上呀?」吳運時說:「目前還看不出能在哪兒用上謀段一類的東西。」周錄屏說:「寧可備而無用,也別用而無備。雖然一時一地還難以用上謀段之術,既然已經有了這個東西,還愁日後無用武之地嗎?咱們就仔細觀察,耐心等著吧,機會總是偏愛那些有準備的人的。」李小村說:「聽憶苦報告是叫咱們憶苦思甜的,你們怎麼變成憶苦思能了?」周吳異口同聲的說:「我們是思甜之後的思能嗎。」仨人都笑了。李小村問:「大管在拉練將要出發時,對全校盲生說:『咱們盲人同學大多都是頭腦聰明嘴巴勤,遇事兒老要說幾分的人。』你們說說,要是大管他們校頭兒知道了咱們聽完憶苦報告就想到了咱們現在的學習和你們將來的工作,再加上咱們還對咱校有好些不滿和意見,甚至是在腦子裡產生了一些新立場、新觀點、新方法、新問題什麼的,會不會後悔讓咱們聽這次憶苦報告呀?」吳運時說:「青少年的成長是什麼力量也擋不住的,就是咱們不在這次憶苦報告中成熟與覺醒,也一定會在不久以後的別的什麼事兒上成熟與覺醒的。」周路平說:「對,什麼時候,在什麼事兒上成熟與覺醒,可能是偶然現象,但是咱們這代青少年一定要成熟與覺醒就是必然規律了。『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嗎。區區幾個校頭兒就是真有什麼後悔或不滿,又能耐我何?!」李小村問:「咱排女生里宋雅詩、柳曉溪、傅饒、苗春雨、冷若霜、陶李節等人都挺能說又那麼會說、敢說的,不知道她們聽了這次憶苦報告會有什麼成熟與覺醒的新思想?」

吳運時說:「儘管咱們無法知道她們的情況,但是只要她們在成熟與覺醒著,她們也一定會有自己獨特的思想與心愿。」周路平說:「你們說的很對,按照以往的經驗,雖然人們處在不同的環境里,但是對於共同關心的大事兒還是能英雄所見略同的。只可惜我們無法馬上得知她們的情況。」吳運時問:「路平,你說要是常老師知道了咱們的這些想法兒會怎麼樣呀?」周路平說:「我想,對常老師既想在學校處處爭先,又要在咱排求穩怕亂的思想和做法兒你我應該都很了解吧。」倆人仰天大笑。李小村略家思索也隨著他們笑了起來。周路平說:「從以往情況看,有時學校叫咱們做的事兒是做不做兩可的自願參加的事兒,可是到了常老師這兒就變成強迫性非做不可的事兒了。如果要是學校強迫咱必須做的事兒,到了常老師這兒可就如臨大敵絕不通融了。其實他也知道咱排里沒人怕他。甚至他也知道,有些人還用各種辦法跟他作對。那他也不願放下架子硬撐著。結果多少年來就形成了碰上事兒誰都不怕誰,誰都不服誰的現象了。別看常老師對咱們學生動輒就居高臨下的擺出一副師道尊嚴的威風把咱傄唬一頓,老跟見了聳人壓不住火兒似得。其實他在大管等校頭兒那兒,甭管心裡有多大的委屈想抱怨,也是有賊心沒賊膽兒。就欠讓他遇上『老四屆』里會調教他的能人,看他怎麼辦?」吳運時說:「就是,俗話說:『橫人都是聳人慣出來的。』他之所以不把咱們當回事兒,就是因為當初咱們入學的時候還是孩子。要是當年咱們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大小伙子,借他幾個膽兒他也不敢把咱怎麼樣了。」李小村問:「你們提到咱校老畢業生時,怎麼老說『老四屆』呀?我聽外頭人可都說老三屆呀?」周路平說:「老三屆指的是文革錢,也就是一九六五年入學的最後一批中學生。包括初中和高中的一到三年級的學生。咱校也是隨著社會上這麼叫的。可惜,咱校沒有高中。只因六九年十二月下旬,咱校給老三屆分配工作時,把六六年該上初一,六九年正好兒到初三畢業時間的那班學生也給一同分配了工作。所以咱校才有了『老四屆』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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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村笑著說:「慪,原來如此。你們剛才說常老師之前,應該回頭兒看看,仔細聽聽,後頭到底有沒有常老師或是他的親信什麼的呀。」仨人一陣兒大笑。李小村問:「我聽完憶苦報告總是在想:上頭老是叫咱們聽憶苦報告,老是叫咱們用過去的窮苦日子跟現在比,叫咱們要知足。可是光是知足又有什麼用啊?咱國都解放二十多年了,老百姓的日子怎麼還是這麼困難呀?我聽見好些盲生說,大多數城裡人憑著自己的辛勤勞動換來的每月工資還只夠勉強度日。好些家庭一快到下次開支就借債,開支后馬上還債。循環往複,以至無窮。」周路平問:「嚯,你還學會搞社會調查了呀?」李小村說:「什麼調查不調查的,這都是我跟大家閑聊時聽說的。咱排的十一個男生里,除了胡為文和路平,誰的衣服上都有好幾塊補丁。我聽樊小無說,咱排女生里,除了宋雅詩、柳曉溪外,別人衣服上也有補丁。再說農村吧,我聽咱校高年級一些農村盲生說,有好些人民公社社員雖然中日勞作,年底一算帳,還是欠著大隊好些錢糧。我們村兒也是這樣兒。要不是我爺爺精打細算苦心維持著,我們家也早就寅吃卯糧債台高築了。就是這麼著,到年底一算帳,我們家還是欠著隊里的錢糧,所不同的是盡量少欠罷了。我爺爺說過:『只要不逢大災大荒,不遭大難橫禍,甭管家道兒怎麼艱難,欠的債決不能超過償還能力。就是到了實在挺不過去的時候,寧可全家人勒緊腰帶挨幾天餓,也不能破了還債底線。一旦破了還債底線,咱家這輩子就甭想再翻身了。雖然咱家長期以來一直欠著隊里的債,好在欠的不多,就算一時還不完也老有還完債的希望。為了還上這筆債,咱全家可一直都是小雞兒吃黃豆——強努著乾的,再怎麼著也就這樣兒了。就著這麼多水,也就和這麼多泥了。咱全家把力氣跟良心都拿出來后還是欠著隊里的債,那就盡量多還少欠吧。咱全家能做到這份兒上,怎麼說也對得起自己,對得起隊上,對得起別人,還對得起咱家那三個為新中國犧牲跟傷殘的親人了。甭管生的、傷的、死的,親的、熱的、冷的,咱全家都對得起。啥時候死都能合眼了。』我們家 是我爸我媽當家,但是借債還債的事兒始終都是我爺爺管著,他從來不叫別人插手這事兒,所以我們家這麼多年裡,雖然老欠著債,但是由於一直堅守著債務底線,才沒拉下大飢荒。我爺爺有一次跟我爸爸說:『我已經老了,本來想在晚年過上無債一身輕的日子,看來這輩子沒指望了。上頭老是叫咱死種地、種死地,一點兒活口兒也沒有。其實上頭要是甭管咱,咱在自己房前屋后開幾小片兒自留地,隨便種點兒什麼那該多好呀。現在可倒好,寧可叫人手光著,也得叫地撂荒著。這都叫什麼事兒呀?要照我說的這麼著,心眼兒再活泛點兒,農閑的時候再倒騰點兒零碎兒什麼的,咱的日子就寬敞多了。咱也早就不欠隊上的錢糧了。要是這麼著,咱什麼都用不著跟上頭要,只要上頭說句話就全有了。照如今這樣兒,我也只能做到欠債越來越少就行了,剩下的事兒就由你們做吧。』」李小村說到這兒,眼圈兒有些發紅。仨人一時無語。
片刻后,周路平問:「你們家欠的到底是錢還是糧呀?你幹嗎老是錢糧一塊兒說呀?」李小村說:「在借還債務時,有什麼就用什麼算,錢糧是能互相換算彼此抵充的,所以我們家那兒才這麼說。一九六八年秋冬之際,我們家那兒的信用社催人們趕快去對最後一次公債。到了『九大』前夕,我在我爺爺的耳機子里聽見咱國向國內外宣告:『現在我國既無外債又無內債』。咱國的債務是還清了,可是我們家,我們村兒,還有全國勤勤懇懇艱苦勞作的農民欠債戶兒的家債怎麼還清呀?總不能叫欠債的農民老活在債務堆里吧?我聽我在河南、湖北當幹部兒的兩個叔叔家來說,咱國有不少山區老百姓的生活跟解放前還差不多一樣。」周路平問:「不是收收嗎,怎麼又是叔叔了?」仨人都笑了。李小村說:「常老師跟我說過:『在學校最好都說普通話,這樣兒便於你跟大家正常交流。』從那兒以後,我就不說家鄉話了。還是說正事兒吧。別的先甭說,就拿我們農村盲生來說吧,算來能有多少人呀?憑什麼連自食其力的工作都不給我們呀?!咱國叫中華人民共和國,咱都是中國人民,我們農民也是人民的一部分。憑什麼一個中國的人民一定要受到兩種不同的待遇呀?我們農民又沒違紀犯規,又沒違法犯罪,幹嗎在好些政策上老是把我們農民一直當外人兒另眼看待呀?!耳機子里不是老嚷嚷著要消滅工農、城鄉、腦勞體勞三大差別嗎?都嚷嚷這麼多年了,怎麼一直覺不出動靜兒來呀?特別是城鄉和工農差別,還有不斷擴大的趨勢。在往大里說吧,難道咱們在解放以後的日子裡也要沒完沒了的受窮嗎?難道靠著全國人民的力量,用二十多年來的時間就不能想方設法盡量減少貧困,以便為將來最終徹底消滅貧困打下基礎嗎?難道包括我們家兩位親人在內的為創建新中國而常年於地下的無數革命先烈,為之奮鬥一聲的結果就是現在這樣兒嗎?!我們聽憶苦報告的真正目的究竟是叫人們故步自封知足常樂還是叫人們向著明天奮發建設呢?可別叫後代再憶咱現在的苦呀!」周吳大笑。李小村也跟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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