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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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1-08
時間一晃而過,很快到了六月下旬。

6月24日傍晚,葛城號航母今天的飛行訓練到了尾聲,艦載機基本全部降落,此時這艘軍艦正穩穩地航行在東京灣外海上。

最後一架降落的F9F「黑豹」噴射戰鬥機發出刺耳的引擎轟鳴聲,艦戰隊隊長、飛行員藤田怡與蔵海軍中佐緊握操縱桿,屏息凝神,戰機穩穩地砸在航母的飛行甲板上,機尾著艦鉤精準地掛住阻攔索,伴隨著一陣急促的減速聲,飛機穩穩停住。

降落工作完成後,藤田緩緩摘下氧氣面罩,吐出一口長氣,熟練地關閉引擎,向指揮塔揮了揮手,示意降落順利完成。他看了看周圍,其他執行完訓練任務的F9F早已著艦並存入機庫,此時整備兵們忙碌地在他的戰機周圍進行例行檢查,確認機體狀況。

藤田解開安全帶,從座艙裡爬下來,站在戰機旁,看著陽光下寬闊的甲板,心中湧起一絲自豪。他默默感慨:「改裝後的葛城已經完全適應了噴氣戰機的起降,比起過去的螺旋槳戰機時代,真的進步了很多啊……」
今年三月「北大演」中艦載機墜海事故被曝光,面對輿論壓力的內閣總算給足了經費,監督也更到位,橫須賀海軍造船廠不敢怠慢,加上原本的改裝計畫很完善,因此葛城的改裝工作順利推進,只用了三個月就完成了剩餘改裝,令葛城煥然一新。

爬下飛機的藤田順手拍了拍身旁的飛機蒙皮,與圍上來開始進行例行檢查的整備兵打了聲招呼,領頭的整備班長田村誠兵曹長也向他敬了個禮。

隨後藤田跟著升降機與飛機一起進入機庫,與降落不久的幾位戰鬥機飛行員碰了面:「今天的訓練不錯,大家狀態都很穩定。」

其中一位少尉飛行員有些羞澀地撓了撓頭:「隊長,剛才著艦時我的速度有些快,差點沒掛上阻攔索。」

藤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做得已經不錯了,噴射機的推力回應本來就更敏感,要學會更好地把握,還有就是要注意甲板上的LSO(著艦信號官)給的信號。繼續努力,今天的表現值得肯定。」

檢查完飛機,藤田走向艦島的指揮室,接下來要去向艦長和美國顧問進行訓練彙報了。

穿過甲板通道時,空氣中仍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燃油和海風混合的味道,他熟悉這種戰鬥氛圍——儘管他年僅33歲,卻是個參加過珍珠港事件和中途島戰役的老飛行員,目前生涯擊落敵機數量39架,是個經驗豐富的王牌,甚至在中途海戰中有一日之內擊落10架敵機的記錄。
不過,美國人似乎也沒記前嫌,當時他參加噴射機培訓的時候,美國教官對他的履歷也就一笑了之,畢竟戰爭時期,各為其主,他只是基層軍官,不是發動戰爭的始作俑者或犯下戰爭罪的人,這沒什麼可說的。而且,作為真正的戰勝國,美國人的心態可比某個「抗日戰爭的中流砥柱」建立的國家的人要自信多了。

艦橋的指揮室內,葛城艦長中山定義大佐正與美國海軍航空顧問卡爾頓·霍爾少校圍在航行圖和飛行記錄前討論著訓練表現。藤田進入指揮室後立刻立正敬禮,穩重地報告:「艦長,今日飛行訓練共完成32次起降,所有戰機均成功回收。戰機狀態良好,除2號機左襟翼液壓系統輕微泄壓,已修復外,無其他技術問題。」

中山大佐點了點頭,隨後看向霍爾少校,示意對方可以問話。霍爾少校先向藤井敬禮,然後翻閱著記錄,語氣嚴肅:「中校,我注意到有幾次著艦時飛機機頭偏高,尤其是6號機的Nakamoto和12號機的Yamaguchi,雖然不是什麼大問題,但也需要注意。」

藤田略微思索後解釋道:「少校,部分飛行員確實尚未完全適應F9F的噴射動力特性,尤其是推力回應和著艦角度控制。我會立即改進我們的訓練計畫,接下來的強化課程將專門針對低速推力管理進行訓練。」

霍爾少校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次訓練表現確實讓我印象深刻,你們的飛行員素質相當高。我建議之後可以增加夜間起降訓練,以確保全時段作戰能力。」

中山大佐說:「少校閣下,請放心。我們正在按照您的建議逐步完善訓練科目,飛行員的表現不會讓您失望。」

霍爾點了點頭,他早就從戰鬥機飛行員的履歷中發現,這群人裡頭的大部分當年可是美軍飛行員的勁敵,尤其是眼前的這位中途島擊墜王Fujita中校,因此,他對這些日軍飛行員的技術還是很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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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工作後,藤田回到自己的艙室,此時終於能稍作休息了。他將夾克隨手掛在艙壁上的掛鉤上,抬手解開衣領,讓自己更加放鬆一些。

艙室在改裝後加裝了空調,比舊海軍時期更舒適,雖然空間狹小但很整潔,床頭擺放著一本航母飛行手冊、幾本雜誌和報紙,甚至還有一本老舍的小說《駱駝祥子》,那是藤田在海上航行時打發時間的。

藤田躺在床上,伸手從枕邊拿起了一張明信片。那是他前些日子從台灣朋友那收到的,正面是日月潭水力發電站的風景,電站旁是波光粼粼的湖面。背面則是用工整的中文寫著:「藤田先生,期待能在臺北再會。」

明信片的觸感微微粗糙,藤田的指腹緩緩摩挲著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中文漢字,思緒不由得飄回了遙遠的童年。他是在天津出生的,小學畢業後才回到日本,那些記憶似乎還歷歷在目——父母帶著他在海河邊放風箏,租界內洋房的紅磚牆,租界外街上叫賣著糖葫蘆的小販、麻花店的香氣、舞獅表演等。可是如今,一切都改變了。

「再也回不去了……」他心中默默歎息。

放下明信片,藤田隨手拿起床頭的一份報紙,那是他在登艦前特意帶上的,原本只是為了在航行間隙打發時間,只見報紙的國際版塊上,一篇加粗標題吸引了他的注意——「吳石間諜案:中共在台間諜網大暴露!」

藤田微微皺眉,仔細流覽起文章內容。報導詳細描述了近期台灣發生的這起重大間諜案,文章繪聲繪色地寫著:中華民國國防部保密局經過長期偵察,於上個月成功破獲中共在台的間諜網路。最初,政府逮捕了中共台灣省工委的重要成員陳澤民、蔡孝乾,並在隨後的審訊中,他們供出了約900名潛伏的中共黨員,其中竟然包括國防部參謀次長吳石中將等高層軍官,堪稱國府近年來最大嚴重的一次間諜滲透。

藤田讀完文章後,卻不由得撇了撇嘴。他知道,報紙上所寫的只是公開的內容,作為一名海軍軍官,他通過私下管道早已得知一些不為外界所知的內幕。

前不久,他在橫須賀海軍基地內的一場小型酒會上,與自己的老朋友,也是剛剛晉升為橫須賀鎮守府司令長官的板谷隆一少將一同飲酒閒聊時,對方便透露了一些更加敏感的資訊。板谷帶著自豪低聲對他說:「這次台灣的間諜案,其實是一些日本顧問協助查出來的,老蔣手下那些部門被滲透得很厲害,要不是我們顧問的幫助,吳石的這個案子恐怕還抓不出來呢。」

藤田當時聽得半信半疑,板谷微醺的時候又補充了一句:「還記得1947年的事嗎?那個『二二八事件』?其實那次老蔣本想在台灣大開殺戒,是日本政府從中調停,才避免了大規模的屠殺。但是呢……」板谷停頓了一下,聲音壓低,「也正是因為那次沒清理乾淨,所以台灣地下共黨的勢力才會這麼多。」

藤田回想起那次的對話,不禁發出「嘖嘖嘖」的聲音。隨後,他將報紙折了起來,心想:「無論如何,這些事都離我們太遠了……但願這些陰謀和鬥爭不會影響到台海的穩定。」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報紙折疊整齊放回桌上,望向舷窗外的夕陽,內心複雜的情緒隨著逐漸暗下的天色慢慢平靜下來,他開始暢想好不容易獲得的上岸假,回到橫須賀後要幹些什麼事情好呢?

但是,藤田的暢想很快就要泡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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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

夏日傍晚的橫須賀市,微風帶著鹹濕的海味吹拂著街道。藤田中佐、田村誠兵曹長、三等水兵石川重次郎三人坐在橫須賀基地旁的一家小居酒屋裡,木質的桌台散發著淡淡的清酒香氣,牆上的紙燈籠映著微黃的燈光,顯得既溫暖又有些昏暗。

三人點了幾份下酒菜和一壺清酒。儘管藤田心情有些鬱悶,但難得的小假期,還是讓三人放鬆了一些。
由於正在休假,加上國防軍不像舊海軍那麼強調等級,所以三人此時相處得也比較隨意,但不同於老兵油子田村,石川還顯得有些拘謹,畢竟他才入伍不久,而藤田和田村都是經歷了二戰的老兵,特別是作為戰績赫赫的王牌飛行員的藤田。

「隊長,您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啊。」田村抿了一口酒,率先打破了沉默。

藤田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唉,還能為什麼?朝鮮半島說打就打,我們恐怕遲早會被捲進去。好不容易獲得的休假都取消了,改成了半舷上陸,待會吃完還得回船上,搞得我很不爽啊。」

半舷上陸,即一半船員在船上待命,只允許一半船員暫時上岸短期休假,而且不能走太遠,需要隨時待命,因此他們都得穿軍服。至於取消假期,原因他們今早全船官兵都從艦內廣播中得知了:25日早晨,朝鮮人民軍對韓國發起了全面入侵,朝鮮戰爭全面爆發,因此休假取消,改為半舷上陸,隨時等候海軍省的最新指令。

聽到藤田的「哀嘆」,田村點頭附和:「是啊,不過也沒辦法,朝鮮的那幫共產黨看來是鐵了心要打到底了。要是我們真被派過去,恐怕免不了要和他們交手。」

石川這時插了一句:「可不是說美國會扛著嗎?我們不是只負責防守日本的嗎?」

藤田看了看這位年輕的新兵,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石川,你要知道,戰爭從來都不會按照我們想像的那樣進行。美國佬應該是會出手,可是如果他們來不及支援呢?我們能看著韓國被攻陷,任由共黨把勢力範圍擴張到我們家門口?海軍可不僅僅是待在港口防守的縮頭烏龜。」

正當三人喝著酒,討論著局勢的緊張與未來可能的任務時,藤田無意間聽到隔壁桌傳來的話:
「井上老師,您來了,快坐快坐!」

藤田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燈光下,一位穿著樸素、禿頂、瘦高的和藹老人緩緩走進了居酒屋。他的步伐雖然略顯遲緩,但目光卻依舊銳利。

藤田的瞳孔驟然一縮,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立刻站了起來,動作之大,連桌上的清酒都晃了晃。

「敬禮!」藤田用命令的口吻對另外兩名士官兵說。

田村本能地跟著起立,轉身敬禮,石川雖然愣了一下,但也被田村拉了一把,慌忙站起敬禮。三位海軍軍人整齊劃一的動作,瞬間讓整個居酒屋安靜了下來,所有目光都看向了他們,包括那位瘦高的老人。

周圍的客人疑惑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嚴肅場面,甚至隔壁桌幾個青年人都愣住了,其中一人小聲問:「老師,這些軍人是怎麼回事?」

老人卻微微一笑,擺了擺手,走到三人面前,輕聲說道:「諸位,請坐下吧。我已經不是海軍大將了,沒必要這麼緊張。」

藤田堅持道:「即使如此,您仍然是我們的長輩,曾經的上級,敬禮是必須的。」

來者正是井上成美,前海軍大將,現已退役,在橫須賀市的一所中學擔任英語教師。由於他為人低調,而且刻意遠離軍旅,從不談論自己的過去,因此他在學校裡的同事和學生都不知道他過去的身份。

井上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目光柔和:「藤田君啊,我現在只是個普通的中學老師,各位放鬆點吧…你們今天是半舷上陸?」
井上認得藤田這位中途島擊墜王,結合停泊在港口的葛城,以及三人穿著軍裝來喝酒,他馬上推測出對方現在的狀態了。

藤田點頭:「是的,長官。因為朝鮮半島局勢,休假被取消了。」

井上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希望戰爭別再波及你們,日本已經付出了太多代價,真的再也經不起損失了。」

藤田沉默了片刻,隨後堅定地回答:「但如果有需要,我們也會義無反顧地投入戰鬥,履行作為軍人的職責。」

井上注視著藤田,眼中浮現出一絲複雜的情緒,他緩緩地說道:「藤田君,你是個優秀的軍人,但請記住,戰爭並不是榮譽的象徵,也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手段。真正的武士,不是為了戰爭而生,而是為了讓戰爭止步。希望你們永遠記住這一點。」

藤田默然點頭,但他是一名軍人,職責便是保護國家,執行命令。井上看了看他們,又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容,向三人微微頷首,便走回了自己的座位,與同事們繼續交流著中學教育相關的內容,並回答驚訝的同事們問的問題。

藤田、田村和石川默默地坐下,田村喝了一口酒,感慨道:「隊長,井上大將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啊。」

藤田低聲道:「是啊,不過他畢竟退役了,我們還要繼續站在第一線。」

石川則小聲問:「井上大將真的有那麼厲害嗎?」

田村點了點頭:「嗯,他可是當年少數幾個和山本大將一起公開反對軍部亂來的海軍將領之一,是個勇敢的軍人,而且在戰後他還說過,自己很慚愧沒能阻止軍部的一意孤行……」

藤田沒有說話,只是望著窗外的景色,心中思緒萬千。

他能理解井上的心情,畢竟那場戰爭的殘酷有目共睹,但作為一名軍人,面對北朝鮮的侵門踏戶,他知道,現在的政府即使不是二戰時的軍部,也不可能坐視不管,他們恐怕很快就會被波及了。


附錄

葛城完全體

為了適應噴射戰機的起降,日本海軍在美國人的幫助下對葛城進行了甲板改造。
噴射機速度更快,而且重量更大,需要更長的滑跑距離,因此甲板被延長,在艦艏與艦尾分別加裝飛行甲板延伸段;此外,由於噴射機的尾噴口噴出的高溫氣流容易損壞傳統航母的木製甲板,因此甲板全部換成了更堅固的裝甲鋼板,以應對尾噴口的高溫、噴射機更重的降落衝擊力、以及更高的輪胎摩擦損耗;添加了甲板噴流防護板(Jet Blast Deflector, JBD),即在起飛區後方設置可升降的噴流擋板,以保護甲板與人員。
甲板部分的改裝其實早在1950年初就已大部分完成,但後續的改裝因為預算問題被延誤了,因此,從「北大演」結束到六月份這三個月時間,葛城主要就是在改裝和測試其他的部分:
為了應對噴射機的衝擊力,葛城的阻攔索系統也被全部更換,換成了強度更高的改良鋼索,以及添加了更先進的液壓攔阻裝置。
由於此時蒸汽彈射器剛被英國人發明出來,還未投入使用,日本海軍對彈射器的研發也在進行中,因此葛城用不上這種裝置,只能在F9F上安裝助推火箭來幫助它起飛。
此外就是一些小修小補了,比如增加渦噴引擎維護車間,配備基本的渦噴引擎維修工具;將部分航空燃料艙改裝為防爆燃油艙;改進艦橋與飛行甲板的通信系統,以便更快速傳達起降命令……等。
經過這些改造,葛城變成了現代化的裝甲空母,艦隊收藏中的葛城怕不是做夢都會笑出來。但葛城畢竟是很古早的設計了,本質上是「改飛龍型」,艦C中的葛城也是這麼自稱的,因此這次改裝已經很勉強了。日本海軍計畫在未來預算充足時就興建新的航母取代她,目前是因為預算實在不夠才湊合著繼續用。
順帶一提,葛城還有一艘姐妹艦笠置,終戰時完工84%,但由於預算有限導致一直沒法繼續開工。戰後她被拖拽到了佐世保灣,一直就停在那。海軍不願放棄她,只能等未來預算充足再重新開工。

PS:
藤田怡與蔵、井上成美、吳石是真實歷史上存在的人物。
藤田歷史上確實出生在天津,而且也確實在中途島戰役中一日擊落10架敵機,是日本海航王牌之一,不過在戰後他沒能參加自衛隊(在2001年的一次私人作家的採訪中,藤田說他參加了自衛隊前身警察予備隊的考試,但沒通過,筆者個人很好奇到底是什麼原因讓這位身體健康的王牌飛行員沒被接納),而是去了日本航空,擔任民航飛行員,他在現實中最出名的履歷是,日本第一位波音747機長。
井上是著名歷史人物,曾與山本五十六、米內光政一起成為海軍內著名反戰派,他的另一個有趣的事蹟是,在擔任海軍兵學校校長期間,堅持英語教學不動搖,不受當時反英美思想的影響,使得那幾屆出了不少英語人才,在戰後都為日本重建發光發熱,戰後也如故事中一樣,他在橫須賀成了一名英語教師,從此不問軍旅之事。
吳石的案件想必不是什麽令人陌生的事情,台海間諜大案之一,不過與現實中吳石在1950年初即被保密局拘捕不同,本故事中將東窗事發的時間延遲了幾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