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記憶是個缺口

有些日子，我會突然發現，自己忘了為什麼來到某個地方，或者剛剛和誰說了話。

這並不是什麼新鮮事，老了以後，記性不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有時候，我站在市場的水果攤前，看著一整排的橘子和蘋果，卻不知道自己來這裡是為了買什麼。
攤主小林總是很熱情，會問我：「阿嬤，今天有要煮什麼？」而我只能乾笑著搖頭：「欸，想不起來耶。」

這種情況我已經習慣了。忘記事情，對我來說，就像早上的陽光一樣平常。我總告訴自己，別急，過一會兒就會想起來了。而事實也確實如此，只要給我一點時間，拼圖的碎片總會慢慢湊合起來。

但也有些時候，記憶像是從腦袋裡整塊挖走了一樣，怎麼努力都想不起來。我記得有一次，站在市場的肉攤前，攤主陳姐問我：「阿嬤，今天是要做湯還是滷肉啊？」我愣住了，甚至忘了自己是否真的要買肉。腦子一片空白，好像失去了和現實的連結。

「阿嬤，沒事吧？」陳姐的聲音把我拉了回來。我笑了笑，隨便買了點排骨，轉身離開。我卻忽然想到，以前老公愛喝排骨湯，輕輕嘆了口氣。那湯的香味好像還留在記憶裡，但其他的細節，卻像霧一樣飄散不見。

雖然這些空白的時刻讓我有些困惑，但我並不害怕。記憶是個古怪的東西，有時候它就像小孩子，跑遠了，只要等一等，它總會自己回來。可是，也有些記憶，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回頭。

我年輕時的記憶，特別是某些關鍵的片段，總是模糊得像霧裡的風景。我依稀記得自己曾經在某個雨天迷路，腳下的泥濘路面和空氣中濃烈的泥土氣味，至今還留在腦海裡。但那天發生了什麼，或者我遇到了誰，卻怎麼都記不起來。

最近，有個片段又開始反覆浮現在我的腦海裡。

那是一個模糊的記憶：我站在一個狹窄的山路上，雨水打濕了我的頭髮，遠處隱約能看見一座小村莊。當時，我應該是迷路了。然後，一位穿著紅色衣裳的婦人走近我。她的臉模糊得像一幅沒完成的畫，只有她的聲音清晰得不尋常。

「別擔心，妳以後永遠不會迷路。」她輕聲說道，語調平靜，卻透著一股奇異的力量。

她的手在我額頭輕輕點了一下，那觸感冰涼又短暫，像一滴雨落在皮膚上。我記得我曾試圖問她一些問題，但後來的記憶全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句話，像一首反覆迴盪的老歌。

我想不起她的名字，也記不起她的臉，但她的聲音和那句話卻深深刻在我心裡。

這讓我不禁懷疑，現在的這些和問路找路有關的怪事，是否與她有關？

我對指路找路還真的是很有自信。即使我的記憶斷斷續續，即使我偶爾站在市場裡發愣，我依然記得最重要的事情：如果有人向我問路，我總是能幫上忙。而且，我總是幫對了方向。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這是我最清楚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