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可以留下來 5

　　織香憤恨地瞪著莎莉修女，出言之直接，對方大可拍拍屁股走人了。因為織香的爆走，也是在間接暗示這不是一場對談，而是單方面的人事命令。

　　「都什麼時候了，還和我們打迷糊仗，唬弄我們！當我們三歲小孩，只要稍微應付一下，事情就可以這麼過去！」

　　「……」

　　「妳以為現在是什麼時候！」

　　「織香……」

　　「趕快給我說就對了！真名的事情！真希的事情！」

　　「織香！」

　　當冬子的雙手放在織香的肩上，織香這才住口，眼神都是血絲，似乎還沒說夠。

　　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均太的腦袋也在全力運作。

　　織香全身的毛細孔都豎起來了，因為憤怒、已經奔騰泉湧的情緒，徹底陷入無法自拔的境地。

　　為何氣成這樣，織香怎麼了？均太也不是沒有頭緒。

　　或許是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一聲不響地對她們姐妹不告而別，而讓她對真名產生了共感，認為莎莉修女這般看似放牛吃草制的教育，總有一天也會和她們母親一樣走上沒有回頭的那條路。

　　狼狽不堪，織香大喘著氣，然而坐落欄桿另一側的莎莉修女，既沒有動手，也沒有動腳，把織香搞得慘烈不已的，其實是她自己。

　　莎莉修女的目的達成了嗎？

　　看著這樣的織香，偏偏均太想到的是這個。

　　即便受到如此強烈的情緒抗議，莎莉修女一樣沒有落於下風，抬起下顎開口：

　　「原來如此，真名和真希吵架了吧？你們就是想趁著這段期間，從我口中問出讓她們和好的方法，挽留即將因為這件事而轉學的真名。」

　　「————」
　　
　　他們……真的沒有溝通的餘地了嗎？

　　那個瞬間，他們彷彿看到了末日。

　　莎莉修女從容不迫地道出了他們一直在提防的事態。

　　連打都還沒打，就先被告知了這場戰鬥的結果。就算是滑鐵盧戰役，也是打過才知道結果。

　　「真名和真希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我也不是沒想到，只是竟然來得這麼快啊。」

　　「妳果然早就知道了！」

　　「這個世界可沒有你們孩子想像來得單純，這就是道理。」

　　所以，才更應該要放任真希，假借一日王女的戶外教學，讓真名有個好理由可以退出王女。

　　無意間，莎莉修女的眼神放向了其它地方，然後很確實地落在了均太身上。義正嚴詞地以驅趕蚊子的口氣說：

　　「某種意義上，你們幫了大忙。多謝你們大老遠地趕過來，和我報告這件事。你們不是白跑一趟，這一趟很有意義，而且還改善了我對你們的觀感，我代表美育孤兒院向你們道謝。」

　　莎莉修女滿是認同地點頭：

　　「下午放學去接真名，順便和校長提出轉學的要求吧。今天就是真名在王女的最後一天。以真名的才能，讓她展現畫畫天賦的舞台多得是，不見得只能待在王女。」

　　「……真名與真希的母親。」

　　「什麼？」

　　均太的低語，人家修女帶著咬牙的情緒壓迫過來。

　　「妳是真名與真希的母親嗎？」

　　「多事的小鬼，你想說什麼？」

　　洗耳恭聽一般，莎莉修女總算正眼看待均太了。

　　「女兒就這麼扔在外頭，即便放學了，也能放心地先寄放在學校，只因為學校提供了最佳的避風港，然而這個時間點，安全的其實是妳本人啊。」

　　均太的雙眼打探起現在的莎莉修女，嚇得人家雙腿畫出八字，雙手則抓緊身子了。

　　「自己躲在就連軍艦也撼動不了的監牢要塞，然後隨心所欲地一路待到自己高興，再去接真名，那就是妳這個母親平時善待真名的方式嗎？」

　　「……真名有和你抱怨過這件事嗎？」
　　
　　「只要本人沒說過就是沒有啊。要是這個世界的運作有這麼單純就好了。」
　　
　　一旁的織香與冬子正在偷笑。

　　均太現學現賣，殺得莎莉修女措手不及。

　　修女以閉上雙眼換取短暫的鎮定劑：

　　「我不過是真名、真希的代理母親而已。我的本職是美育孤兒院的副院長，院方每個月都會收留被父母拋棄或養不起的孩子，現在院內有上百個孩子需要照顧，我不可能一直待在真名身邊。」

　　「所以，妳就找個藉口，把真名她們送進學校嗎？」

　　「不可否認，那就是藉口。」

　　「……」

　　「不過，現在拜你們之賜，原來那對姐妹也是很有瑕疵的，表面上的美好都是為了人設營造出來的假象，這樣的話，我就得找個更好的棲身之所來安頓真名。」

　　「反正只要沒事，就能一直欺騙、敷衍下去嗎？」

　　「還是你要參觀一次我們孤兒院的情景與運作情況？只要看過，你們就能體會我的苦心。」

　　「我們不是來和妳爭妳的工作份量！我們現在說的是真名的夢想與狀況！」

　　面對均太的窮追不捨，莎莉修女也不想示弱了：

　　「但是！我也說了！整個孤兒院不是只有真名、真希！我還要照顧其他孩子！時間根本不夠，我不可能一直把重心都放在真名一人身上！」

　　「……」

　　最終，理智線斷了。

　　將一直以來的包袱與責任，全都吐露出來，修女發瘋似的咄咄逼人：

　　「美育孤兒院不是政府機構！是我們募集捐款，先以基金會的形式，成立的暫時性收容所！後來因為新聞的大量報導，才得到政府重視！獲得足夠資金，這間孤兒院總算可以誕生，無家可歸的孩子有了足夠的成長空間！」

　　「……」

　　「你以為這樣就沒事了嗎！隨著社會風氣的影響，未婚生子與未成年生子的時事議題，導致更多的孩子是被不抱期待生下來的，而我們就要無償吸收！只因為我的孩子十多年前死於非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那些無辜的孩子，一出生就流離失所！」

　　壓倒性的力量，讓均太他們不得不聽。

　　沉重無比，過多的壓力排山倒海而來。

　　已經不可能阻止了，開關一旦打開，除非當事人自己閉嘴，就不會善罷干休。

　　「我們當然期盼著，有誰來認養這些孩子！每個孩子我們都耐心地照料、教育，讓他們在等到可以給他們幸福的家庭出現前，盡可能給他們最好！那就是我們的職責！」

　　「既然是職責——」

　　「事實卻是殘酷的！我們所想的終究是不切實際的妄想！」

　　大概是被強烈的自負感壓垮了，修女的說詞已經是在無限膨脹，只為等到某個人跳出來，替他們主持公道。

　　結果就是如她說的那樣。

　　「只有孩子的數量一直增加！政府能提供的經費有限啊！美育已經在好幾年前出現入不敷出的情況，要不是真名的才能，你們現在也不可能看到我們！每天光是照顧孩子就沒有時間，我們根本沒辦法外出工作！」

　　「所以……你們是很重視真名的？」

　　「現在說話的是我！」

　　這傢伙……搞什麼？難不成她要的就是一個說話對象？

　　這裡又不是教堂，他們也不是接受洗禮的新教徒。

　　不過，也不難看出一些線索了。

　　真名與真希會有這樣的性格，都是因為她。這個修女確實是她們的母親。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厭惡你們男人！要不是你們不願意負責，這個世上會有那麼多孤兒嗎！」

　　「孩子應該是父母雙方共同的責任吧。」

　　修女逮到機會一般地笑了。

　　傻笑不已，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止地癲狂大笑。

　　「父母肯負責！還會有那麼多得不到父愛母愛的孩子嗎！」
　　
　　「……」

　　「你說啊！倒是說點什麼啊！不是很理直氣壯！說話不是很大聲！明明被真名稱做學長，言行舉止卻比真名幼稚！真名比你成熟多了！小小年紀就展現了獨一無二的才能，為了養活孤兒院的所有人，選擇不去上學，早早出道成為漫畫家！要不是我以增廣見聞為由，讓她去王女就讀，你們這些幼稚的學長姐也不可能認識真名，並在今天過來鬧事！」

　　發狂的行徑，能說都變得沒辦法說了。

　　織香與冬子也在後退，只求抓到一絲的破綻，讓她們可以全身而退。

　　他們已經被一條無形的項圈套牢，是修女圈養的小狗了。只要修女不高興，他們就得派上用場。

　　「那麼，讓真名轉學問題就能解決嗎？」

　　當他們以為已經回天乏術，與莎莉修女差不多年紀的另一名修女，帶著這句話從另一個方向加入話題。

　　「妳……！」

　　「莎莉，妳吵到孩子了。就算現在是大白天，也不能這樣大呼小叫啊。孩子們都被妳嚇到，不敢出來探視情況。」

　　一聽到孩子，莎莉修女原先已經到極限的精神慢慢冷卻下來。然後，心急如焚，急得想要趕快聽到她想要聽到的東西：

　　「孩子……院長，那些孩子有沒有怎樣？」

　　「孩子沒事。」

　　「這樣啊……這樣就好了。」

　　「這樣就好了……是嗎？」

　　「……怎麼了？」

　　院長自言自語般的悠然，換來的果然只有莎莉修女的不信任。

　　「沒事。我只是在想，既然客人都來了，為什麼還要隔著欄桿說話？趕快請人家進來啊。」

　　你們本來就是想進來參觀參觀這間孤兒院才過來的吧？帶著好客的眼神，院長以眼神向他們徵詢意見，四比一，少數服從多數，再不願意也得服從結果。

　　十足的親切感，拒絕反而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