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丹利獨自打開在F棟一樓的暗道,暗道燈光昏暗,走到盡頭後,史丹利搭上一座電梯抵達研究中心的地下通道。
地下通道歷史悠久且鮮少人知道,除非是地位很高的護國十三隊的正副隊長。
利用錯綜複雜的地下通道,可以從現在在地上成為孤島的F棟前往任何建築物,不用受到警衛系統的限制。
史丹利此刻的心情是複雜的,對小小年紀就當上間諜進入伊卡洛斯的史丹利而言,剛才是他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失去冷靜,他倉皇的逃離那裡。
他沒想過要殺害凜。
當凜真心反抗他時,從小到大受到的訓練令他扣動了扳機。
史丹利沉痛的闔上雙眼。
這是錯殺。
不。
史丹利回想起凜最後向他舉刀時,那清澈又美麗的眼眸。
當時那個,已經不是他喜愛的凜了。
「凜,是妳不好,太不乖了。」史丹利悵然若失,想要帶凜回去是他最大的私心,無法得償所願的焦躁感持續侵蝕著他的內心。
男人孤身行走,打開手上的通訊器聯絡某人尋求援助,一切的計畫都還在順利進行。
「凜,我的餘生會繼續愛著妳的。」史丹利低喃,男人滿足的微笑,青年無比相信他的凜仍會繼續活在他心中。
「我來原諒妳。」
既然帶不走的凜、也帶不走被黛即將處死的珀婭,青年還有另一個蓄謀已久的目標。
誰說在研究中心只有珀婭一位S翼呢?
不是還有一個嗎?
史丹利在黑暗中露出森白的牙齒。
被鎖在監牢裡的黑翼殺人魔、伊卡洛斯人無比想要淡忘的存在——
黑翼,赫斯特。
夏娃懶洋洋放下手中的食物,她洗淨了手,像是離別般看向夜晚的研究中心,整座研究中心早已被安置諸多的炸藥。
等所有的人離開,這裡所有的一切即將爆炸,夏娃在窗前深思,她明白這裡為何被稱做蛋糕,這裡是數十年前翼研究成功的所在,不僅養育了最高等的翼人幼雛,也是翼人研究資料最豐富的地方,這對於其他國家的誘惑太大。
大家都想分食。
特別是伊卡洛斯世代的仇敵蘭德共和國。
「我先走了。」夏娃對著帕尼老爺爺道別,她維持著身為屬下最後的禮貌。「您最好還是趕快走,大概再過四十分鐘這裡會陸續爆炸。」
「夏娃。」帕尼老爺爺仍然再擺弄機械,夏娃已經分不清老人是真的在認真工作,還是有其她不想走的理由。
「要活得開心點。」
爆炸頭的女人停住腳步,夏娃的臉色很不好看。
「我一直以來都很開心啊,只差沒從老頭手裡得到機房第一把交椅的位置而已。」
夏娃稱帕尼老爺爺為老頭。
這或許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對話。
毫無偽裝。
「老頭子看人很準的,妳是有故事的女孩,妳常去D棟的藝廊看畫吧。」
夏娃不敢轉身,害怕自己的神色會露出馬腳。
「老頭子閱歷很廣,妳看畫的表情卻連老頭子我連也解讀不清,太過糾結了,如果不喜歡就別去看了吧。」
沒想到會被自己討厭的上司看破手腳,夏娃越發不甘心,她潛意識認為自己與帕尼是競爭對手,女子輕佻回頭。
「太過關心下屬的生活,是性騷擾。」
帕尼老爺爺放下工具,老人聳著肩膀。
「真可惜,共事的這些年,沒有看過真正的妳。」
夏娃是個眼花撩亂的女人,不論髮型或衣服,每天都五彩繽紛絕不重複,連個性也是善變無償,是如同變色龍一般的女人。
「我可以告訴你一件真實的事,我不喜歡畫,喜歡看電影。」夏娃的手指點著豐唇,給了帕尼老爺爺一個飛吻當作告別。
夏娃離開了,她默不作聲的行走,她感覺自己融不進環境裡,也無人關注她。
或許在這個地方,除了那位上司,真的沒人在乎她了。
真正的自己?
這或許連夏娃自己也說不清楚。
從小她就被培育成機器人才、學習解讀密碼,然後抹去自己的一切接受任務指令。
與他搭檔的男孩子,被培育成戰鬥人才、並學習繪畫,夏娃常覺得他不像個正常人。
潛入的他作為這裡的美術老師,他的畫作常被掛在藝廊,夏娃真正的工作是去從畫作提取出密碼,再破解成連自己也看不懂、但上頭能讀懂的代碼形式。
並冒著生命危險將自己也不知道內容的代碼傳送出去。
夏娃深刻明白她是多重保險的其中一環。
只是個保護男孩的棋子。
如果情報洩漏被抓到,死的只會是自己,絕對查不到他。
夏娃必須低調、融入這裡,安份工作。
那名男孩則需高調,在伊卡洛斯擔任要職,得到更深入的情報。
兩個人在進入這裡後從沒說過一句話,卻將目前生命的大半輩子、從幼年到成年都泡在了敵國伊卡洛斯。
他們是成功潛伏到這座研究中心唯二的兩名蘭德間諜。
每次夏娃看到那個人一幅幅蝴蝶的畫作,夏娃都感覺心裡不適。
但當他第一次發出支援請求,夏娃也只能走向他。
低人一等就是如此。
夏娃推開漆黑的牢獄,地上躺著一具屍體。
那是負責守衛牢獄的伊卡洛斯王國軍第十三隊隊長、同時也是這週才上任的新進格雷斯,前不久夏娃才看見身為第四隊長的男人和格雷斯搭肩有說有笑,而這位容光煥發、她曾經羨慕過的年輕人已經變成了一具死屍。
「唷!」棕髮的男人向夏娃揮手打斷她的思路,另一手指著黑牢外的大鎖。「身為機房的第二把交椅應該可以幫忙把這個鎖打開吧?」
果然,自從幼年訓練結束,他向她說的第一句話還是如此讓人不爽。
什麼叫第二把交椅?
夏娃轉頭淡然地盯著黑牢。
黑牢裡關著的是被諸多鎖鍊纏住的黑色長髮男子,黑翼赫斯特赤裸著上半身被拘禁、闔上雙眼沉睡著。
女人明白裡面關著的是惡魔。
裡面的赫斯特是惡魔,眼前的史丹利也是。
「當然可以。」
就算內心某處叫囂著不行,可夏娃忽視了那聲音,還是反射動作的將手伸向大鎖。
並不是什麼為了故鄉、為了蘭德共和國那麼大義的理由,而是她只想活著而已,就像世上很多人一樣,日復一日,工作、然後隨波逐流的活著。
真實的自己?
別說笑了。
她早就掏空了自己,變成了徹頭徹尾的觀眾。
所有發生的一切,是一場荒誕的電影。
她不斷說服著自己,忽視腦中的其他聲音。
包括現在,此刻手掌中的鎖解開發出喀嚓的聲音也是電影的一部分罷了。
喬伊知道黛老師口中處刑室的位置,依據喬伊的提議,希爾和喬伊從九樓的空房間,由下而上打破天花板,從天花板的夾層匍匐前進,這座研究中心有些地方的裝潢總是特別粗糙,比如說他們在夾層常用一些隔音設備不好的建材,很幸運的,她們竟能從天花板的夾層聽見珀婭和黛老師的對話。
「沒想到妳在電椅上能堅持這麼久。」黛老師的聲音非常清晰,電椅二字刺痛她們的神經。
喬伊制止急於想要下去救人的希爾,她知道黛老師的實力,如果她們輕舉妄動,三個人都必須死在這裡。
噓。
喬伊用力按著希爾的手。
她也同樣著急。
但她們必須忍耐,蒐集更多的情報和等待最佳時機。
「居然在親愛的女兒腦內植入晶元,透過唱歌的方式回傳情報,弗瑞斯特的科技比想像中發達嘛。」
目前還沒有聽到珀婭的聲音,喬伊和希爾默默聽著,她們終於知道珀婭唱歌的原因。
「晶元這種東西可不是好東西,透過剛才的電擊,它已經失效,妳現在確實是孤身一人了,弗瑞斯特的二王女呀。」
黛老師繼續說。
「妳做了我很不能理解的事呢,本該恨毒了伊卡洛斯人的妳,為什麼要留下來?經過我的檢查,有人在內部幫妳,讓妳的項圈是在斷電檢查後十分鐘完全失效,而妳卻在最佳的逃脫時機、在愛克羅流星雨之後還乖乖回來。」
喬伊和希爾的心臟驟然一跳。
「二王女違背了弗瑞斯特族的指令、違背了妳最信奉的大義,執意留在這裡的理由是什麼呢?」
大義,是珀婭生存的意義本身。
為了族人她犧牲自我也毫無怨言,她是弗瑞斯特族長的二女兒,帶著故鄉的榮辱和使命而來。
她一直以來都做得很好。
但她第一次……有了不是屬於二王女,而是僅僅屬於珀婭本人的感情。
黛老師玩味的盯著長時間受到電擊拷問,坐在電椅上垂著頭奄奄一息的少女。
這是黛老師第一次遇到使用電椅拷問,能有人不叫喊。
少女死命咬著唇,下唇滲著血珠,少女倏地抬頭,桃紅色的眼眸依然是那樣的堅定而明亮,她是誕生於自然、風的女兒,沒有任何人能捕捉她。
珀婭與生俱來的自尊心,至高且不容侵犯。
她絕不會讓任何人的凌駕、管控她的精神。
雖然是這副毫無作為的慘樣,她仍忠於她自己。
「我得到晚上有蘭德軍入侵的情報,我不可能把朋友丟下來不管吧?當時真正解開項圈的只有我,如果帶她們兩個逃出去,她們還是有可能死掉。」
在巨大的紅色氣球上,她們曾漂浮在空中,那如夢似幻的時刻。
三位少女曾並肩看著流星雨,珀婭曾有機會獲得逃脫的自由,可是希爾和喬伊的脖子上仍掛著項圈,她們是被鎖上鍊子的小鳥無法高飛,一旦離開,會被定位甚至是當場爆頭死亡。
不可能丟下她們。
她除了故鄉,第一次有了其他活著的理由。
她愛故鄉,也愛朋友。
她從不後悔。
很開心啊。
在一起的時光。
少女挺直背脊,繼續坦然面對接下來的接近死亡的折磨。
突然,天花板崩塌。
拷問了很久一滴淚都不掉的珀婭,此刻她的眼前卻一片模糊。
如夢似幻。
再度,三個人齊聚一堂。
希爾和喬伊就在自己的身側。
她們拿著武器朝黛老師怒喝。
「把珀婭還回來!」
-tbc-
『有時,人會活著慢慢變成一具隨波逐流、為生活而生活的空殼,你有好好傾聽過內心的聲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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