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伊回憶起還沒進入翼人研究中心的日子,她與奶奶一起生活在斯卡王國偏遠地區的地下,為了躲避空襲這是當地居民的常態。
昏暗的空間,沉悶潮濕的空氣,一盞橙黃的油燈,以及奶奶溫暖的懷抱是小喬伊全部的童年,奶奶常會藉著燈光講述書本的童話給小喬伊聽,小喬伊總是聽得津津有味,她對於童話故事結尾那幸福美滿的日子感到好奇。
『奶奶,什麼是幸福呢?』
『對於奶奶而言,幸福就是跟小喬伊一起生活。』奶奶寬厚的手掌撫摸著小喬伊的頭,奶奶年邁溫柔的聲音一直迴盪在喬伊的耳邊。『每個人對於幸福的定義都不一樣,每個人能不能得到幸福的好運也不一樣,小喬伊要自己去尋找、去爭取。』
『就算奶奶不在小喬伊身邊了,妳要勇敢啊,奶奶就是擔心妳太膽小了。』
奶奶,我知道我的幸福是什麼了喔。
那就是和珀婭與希爾在一起,能和家人朋友在一起。
我要的幸福很簡單,可是大人世界的幸福卻很複雜。
我知道此時此刻,正在發生很多可怕、我不清楚的事,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大家正因為追求大人口中正確的幸福而變得不幸。
喬伊不知道有一位蘭德女軍官死前流下了眼淚。
喬伊不知道一名金髮的少女孤身死於某間教室裡。
喬伊不知道希爾的手上沾滿了鮮血。
喬伊不知道珀婭已經正坦然面對死亡。
喬伊不知道育幼院的孩子們正茫然無措的搭上疏散的直升機。
雖然不清楚,仍舊感到悲傷和恐懼。
但她必須勇敢,她必須鼓起勇氣實踐腦中的想像。
少女俐落踏上窗框,從八樓一躍而下,馬尾梢向上一揚,少女喊著愛芙老師送給她的勇氣咒語。
「我他x就是個小天才!(註4)」
話語沖破喉嚨,稚嫩的聲音、少女的決心如煙火般響徹天空。
遠觀的少年們完全聽不懂少女在喊些什麼,槍聲四起,達也的雙手蓋著眼睛,害怕看到下一刻的景象。
「喂……你把手放下來。」聽到威廉震驚的聲音,達也半信半疑地放下手,少年艱難的睜著一隻眼睛偷看,接著少年瞪大兩隻眼睛,快步走到窗戶邊緣,呼吸一窒的欣賞此刻驚人的情景。
彷彿在空中跳舞般,少女展開迷你翼舞動著身軀、扭動著關節,在空中利用迷你翼的特性、並將肌肉的瞬間爆發力發揮到極致,在空中不斷瞬移閃躲著子彈。
喬伊感受著空氣的流動和子彈擦過皮膚的奇異感覺,她無暇思考自己失敗會怎麼樣,不知是因為那句咒語的魔力,還是急迫想要見到友人的心情,勇氣充盈著少女的胸膛,心臟撲通撲通地鼓動,好像在告訴少女,它也在努力、努力攜帶更多氧氣和能量來幫助她。
其中三發子彈擦過少女的大腿側邊、臉頰和手臂,她清楚知道血液從傷口處流出,可刺痛並沒有讓少女的動作遲鈍,反而更為快速。
「她正在受傷。」達也欲哭,他看不見喬伊有接近F棟的跡象,這樣消耗體力後必定會逐漸敗下陣來。
「受傷應該在喬伊的計算內。」蘑菇在一旁仔細端詳喬伊的動作,推了推眼鏡分析。「想要完全避開子彈是不可能的,除非把身體的一小部份算在子彈射程內,保護更重要的部分,據我剛才觀察,這個警備系統是偵測空氣中的異物,鎖定從槍口到物品表面最近的點,用最短距離瞄準後發射子彈,如果身體在子彈射出後快速變動位置,確實能增加成功的機會。」
威廉在一旁表示不可思議,少年握緊拳頭。
「之前完全看不出來,真沒想到和我們同期的喬伊也有這樣的實力……667號房果真全是厲害傢伙。」
達也則維持靜默,他極為不甘心,他唾棄自身的實力,他恨只能在窗前觀望的自己,一邊祈禱自己喜歡的女孩子能平安無事。
他急切想把她的身影烙印在腦海裡,每一瞬間都不想遺漏。
身體傷口越來越多,這都在喬伊的預料之中,當她在窗邊目不轉睛看著蘭德軍將人拋出窗外時,她除了害怕,還冷靜分析了這套警備系統,除了瞄準物品的方式之外,在集中掃射的三十秒後,槍枝會停歇,有五秒鐘更換子彈。
這五秒鐘便是機會。
如果一味的閃躲很難大幅度移動,從空中一邊躲子彈一邊飛行一百多公尺抵達F棟是不可能的。
唯一突破的方法是主動出擊。
在槍枝停止掃射之際,少女揮動迷你翼在空中定點,用十分之一秒的速度提起插在腰際的兩把衝鋒槍,左右手各一把,將兩隻手臂對準視線前方。
如果失敗,就是死。
在開槍的同時,少女彷彿回到了八歲的時候,當時她剛搬到育幼院,小女孩留著妹妹頭短髮、還在熟悉怎麼使用槍枝。
一天,在靶場裡,所有的人都已散去。
太陽西下,太陽像是被潑灑了橙汁,在被黑夜吞沒時閃耀出最美的色彩。
靶場仍然響徹女孩使用槍枝的響聲,靶下散布一堆數不盡的彈殼,準確率明明已經提升不少,女孩卻不願意放下槍枝,就算累到小小的雙手已快拿不動槍,女孩還是堅持繼續練習。
直到,一名有著一頭美麗紅髮的志工老師來找她,老師手上拿著一顆紅蘋果、並習慣綁著馬尾,那一束左右搖動的髮束比夕陽更為艷紅、更為好看,夕陽將師生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長,形成一幅美好的圖畫。
黛老師蹲了下來,溫和的微笑,她關心著女孩。
『喬伊,妳為什麼不肯結束練習呢?』
小女孩低頭嘟嘟囔囔。
『黛老師,您別罵我……我是害怕。』
黛老師看著女孩稚氣的臉戴著過大的頭盔,小孩頭形太小、導致頭盔歪了一邊,她擔心會讓女孩不舒服,黛老師將女孩的頭盔扶正,可頭盔又馬上歪了另一邊,彷彿是在抗議自己並不適合這名孩子。
孩子並不在乎頭盔,她吞吞吐吐說明害怕的原因。
『我害怕,以後比競技我射不準,會給宿舍的學姊們添麻煩。』
女孩藍色的眼睛淚眼汪汪。
『那妳也不能光練槍,連晚飯也不吃,要是長不高怎麼辦?』黛老師輕拍女孩的小腦袋瓜,她讓女孩先把槍放下,她拿著手上咬了一口的蘋果快步走進靶場,把蘋果放在比靶還要更後面五十公尺的欄桿上。
『我來教妳百發百中的方法吧?』黛老師往回走,對著女孩洋溢著自信的笑,彷彿被黛老師的自信感染,小喬伊也有了精神。
『真的有這種方法嗎?』
『我不會騙妳的。』
黛老師蹲在孩子身側指導小喬伊提槍,又瘦又小的孩子戴著過大的頭盔、拿著沉重的槍,藍色的眼眸緊張直視前方。
『妳要放空自我,拋開所有的情緒,把自己的身體和槍同化,妳本身變成槍的一部份去瞄準。』
砰!
槍聲響起,槍枝冒著硝煙,遠方的蘋果開了一個洞。
當時的喜悅令小喬伊無法忘懷,孩子開心地丟下槍枝撲到黛老師懷裡,黛老師給了小喬伊一個擁抱,她甚至起身,將小喬伊從腋下由下往上提起,把小女孩舉在空中,小女孩感覺自己彷彿飛起來了,飛到漂亮的橘色天空中,能跟天空合而為一得到真正的自由。
女孩低頭看著黛老師,她發現黛老師在夕陽下笑得好美,那雙琥珀色的眼眸裡盡是溫柔。
『喬伊,妳一定要記住這個感覺,以後用武器來保護自己!』
夕陽落下,日夜輪轉,有許多東西已經改變,過去不復存在,雖然不想承認,現在的自己卻是由過去的點點滴滴積累而成。
喬伊左右手的食指同時按下板機,她始終牢記著黛老師的教誨。
『我要放空自我,拋開所有的情緒,把身體和槍同化,我即是槍。』
少女在心中默唸,她如同機器般精準,雙手猶如在量角器的刻度九十度,少女的手如孔雀開屏往左右兩邊打開,逐漸向左邊的零度和右邊的一百八十度邁進,每移動三度精準扣上板機射齣子彈,警備系統成列的每一個槍口皆被擊壞。
被毀壞的整排槍列開始向後移動,喬伊之前大致掃視過機房的手冊,所以明白這種武器的構造,破壞第一排槍列後,後面還有第二排會移動向前補上。
在槍列移動的空檔,少女快速俯衝,喬伊丟掉左手的槍,雙手將槍枝往上舉,用槍托擊破F棟的窗戶,伴隨著窗戶被擊破的碎響,少女跳窗而入,安穩著地,她聽見背後有子彈擊碎玻璃的聲音,玻璃被炸成粉塵,而喬伊已經抵達室內。
成功了?
這是個奇蹟,喬伊活著來到了F棟。
在神乎其技的槍法後,精神和身體都相當疲憊的喬伊搖晃從地上站起,四肢被不少子彈擦過產生傷口,其中左大腿的傷勢較為嚴重,血沿著腿部留下弄紅的襪子,此外她還聞到了更濃的血腥味。
「不好,這裡是七樓。」
是剛才蘭德軍出沒的是非之地。
少女快步從轉角進入建築物內部,突然一隻手按住了少女的嘴巴,她被後面的人拉進到其中一間房間內,似乎是一座堆滿物品的庫房,正當喬伊想要肘擊反擊後方的人,後方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是我,小學姊。」
希爾放開喬伊。
「這層樓不知道還有沒有蘭德軍,很危險的。」
喬伊發現希爾身上的白色制服裙裝、還有漂亮的銀白頭髮都染上了不少血。
見到喬伊驚慌的神色,希爾笑道。
「這不是我的血,喬伊妳還是擔心一下自己……」
喬伊緊咬著下唇、踮起腳尖緊緊環抱住希爾的脖子。
忽然跌入溫暖的小小懷抱,希爾有些哭笑不得。
「平常最討厭和大胸部抱抱的人,別勉強了。」
喬伊的聲音悶悶的,她猜想到希爾剛才經歷了什麼。
「我只是看到這樣笑的希爾想要安慰妳……對不起,剛才沒在妳身邊。」
希爾拍了拍喬伊纖細的背部。
「我才沒有妳亂來,剛才看到妳這樣飛過來,心臟差點都要停了,我真的承認喬伊妳真的是比我年長兩歲的學姊。」被支持的希爾感覺神清氣爽不少,甚至能開得了玩笑。
「那還用說。」
少女們輕笑。
「希爾,我們救出珀婭就離開這裡吧!」
希爾似乎早已和喬伊有相同的想法,銀髮少女鬥志滿滿。
「好啊,用那些臭傢伙給我們安上的翅膀,飛出去!」
希爾從庫房裡找到了繃帶,喬伊將傷口大致止血後,少女們便準備重新出發。
走在希爾身側,喬伊的心跳卻還沒恢復平穩,少女無法忘卻剛才一躍而下、揮動翅膀的奇異感覺。
那一瞬間,她忽然認為自己什麼都做的到。
能夠飛離這個虛偽的家園。
和朋友飛離這個牢獄。
飛離成為軍人、成為武器的未來。
她想,在數十年前,那一位名為翼的天才少年。
是不是也是為了想逃離什麼,才製造出了翅膀?
-tbc-
『在飛之前,要先有一躍而下的勇氣;在成功之前,要先相信自己能夠辦得到。』
註4:「他x的」為某區域的粗語,目前該區域不明,請未成年者不要隨意仿效。
本圖繪師:台灣藍鵲Magpijuana/人物:喬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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