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悠莉亞殿下？怎麼了？緹娜殿下跟達奧……」

好不容易終於結束跟帳篷的奮鬥，坐在一旁休息的梅林瞥見悠莉亞低著頭以驚人的速度向營地衝來，好奇的問了句。

但在問話結束之前，悠莉亞便如入無人之境，火車一般的猛烈速度讓梅林被席捲而來的狂風給轉得頭暈腦脹。

「悠莉亞殿下……到底發生……」

「緹娜是大笨蛋！」

沒頭沒腦留下一句只會讓情況更複雜的話，梅林除了傻眼以外沒有任何其他更適合的表情，看著悠莉亞迅速整理自己的東西，更讓梅林腦筋跟不上運轉。

「υπό το όνομα του ουράνιου τόξου, προσεύχομαι για την ευλογία！告訴我悠莉娜的所在位置！」

悠莉亞隨手抓起閒置在地上的營燈跟用來掛起來的掛燈器，將營燈高高舉向空中，然後在梅林目瞪口呆之下，營燈開始發出強烈的彩虹色光芒。

「發生什麼事了？！」

剛打魚回來的歐斯凡瞪大雙眼，連手上的魚都來不及放下便衝向悠莉亞跟梅林之間，看著閃耀的彩虹光著急地喊著。

「我要向緹娜證明我不是騙子！」

「等等來龍去脈至少說清楚啊！」

彩虹色的光芒開始凝聚在悠莉亞腳前，如同畫家的畫筆華麗的一撇，一道彩虹色的拱橋便憑空出現，跨越逐漸黯淡的夜空，照亮本該休息的夜幕，踏向地平線的彼端。

悠莉亞臉上的表情清楚說明了她自己也很驚訝居然這麼順利，然而，莫名燃起的競爭意識跟怒火很快就讓悠莉亞將所有理性思考都拋到九霄雲外，少女踏出了一步，踩上了堅固的彩虹。

「梅林！麻煩你追上悠莉亞，我去處理緹娜！」

看著身影在彩虹上逐漸遠去的悠莉亞，歐斯凡出聲喚回梅林已經出竅的意識，看著歐斯凡瞪來的視線，梅林行了舉手禮，然後也跟著跑上彩虹追向悠莉亞，歐斯凡只是看著森林深處。



緹娜在緩步暗下來的森林裡行走著。

爪子在泥地窸窣響著，身上的毛髮和草葉摩擦，緹娜只是繼續循著熟悉的味道前進。

然後她看見了，被詭譎的藍色光芒打亮臉龐的達奧。

「抱歉……悠莉亞似乎察覺我的意圖了。」

「……能夠被姊姊察覺你也真是有夠遜的。」

「我無話可說……」

熟悉的人，卻有著不熟悉的身影。達奧有些無奈地垂下眼簾，不敢正眼直視手中的水晶球裡映照出悠莉娜無聊的神情。

「不過，只要我繼續把緹娜騙得團團轉，那悠莉亞應該也很好處理。」

「嗯……喔？好喔。」

悠莉娜似乎在思考些事情，遲疑了一小段時間後才回應達奧。

後面的對話，逐漸地遠離緹娜的耳裡。

飄渺、模糊、遙遠……明明清晰的聲音，在悲傷的塗抹下逐漸變得混雜，緹娜緊閉著雙眼，不顧撞到任何障礙物的風險，就只是一直跑著。

當年被背叛的苦痛再度湧上心頭淹沒了緹娜，像是將心靈給撕成片片碎屑，然後扔上天空看著天女散花。


「抓到了！」

體驗了強烈衝擊，緹娜張開滿是淚水的雙眼，歐斯凡嚴肅神情映入眼中。

「放開我……」

緹娜想要掙脫，但身體卻絲毫沒有任何力氣。

「發生了什麼事？」

歐斯凡的嗓子低如伏於地上之龍，威嚴不容質疑，強硬的鑽開緹娜周邊低沉的沮喪傳進她耳底，掀開了壓抑著的情緒封印。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太笨……居然會……居然還會再次相信一個人……」

身體跟說出來的話矛盾，但現在的緹娜已經沒有任何能力思考，只是顧著把塞滿整個身體的情緒給爆發、發洩。

「我是個笨蛋……我再也……再也不要……」

再度受到背叛，將尚未痊癒的痂毫不留情地撕裂，泉湧鮮血汩汩湧出，帶著椎心刺骨的疼痛折磨著緹娜。

因為人害怕受傷，所以學會了保護自己，因為不想再受到一次被背叛的傷痛，所以緹娜決定再次封印自己的心。

「悠莉亞……應該有跟妳說過了吧？」

被迷霧壟罩的混濁之中，細細的透出一絲光輝。

緹娜瞪大雙眼，停下發抖的雙唇跟啜泣。

悠莉亞……

明明清晰，直到方才為止卻都被抱走的情緒給掩蓋的淺灘，逐漸浮現。

「悠莉亞……悠莉亞！悠莉亞在哪裡？」

「她被妳說是騙子很生氣，所以自己跑去找悠莉娜了。」

歐斯凡的口吻依舊平靜，如同和煦的陽光一樣逐漸平息緹娜心中的暴風雪。

是啊，悠莉亞不是已經跟她說了嗎？說了達奧背叛的事實……但是她不相信悠莉亞……可是，在那個情況下，她不相信悠莉亞本來就是正常的啊！

但是，如果相信了悠莉亞，是不是現在就不會感到那麼痛心？

緹娜陷入了沒有解答的迴圈。

她到底應該怎麼做？她就是因為相信人，才會惹惱悠莉亞，才會感到這麼痛心……但如果不相信人，那不就代表總有一天連悠莉亞都會背叛她嗎？

她到底應該要相信什麼？

「緹娜，先冷靜下來，總之我們必須盡快跟上悠莉亞……」

「帶我回去……」

緹娜冷淡的口吻如同冬天的寒風一般，光聽就足以令人的心蒙上一層薄霜。

「……妳現在回去的話，就變不回人類了。」

看著手中緹娜低著頭，沉淪在深邃的黑暗、沮喪跟絕望之中，歐斯凡絲毫沒有亂了陣腳，只是靜靜的提出了問題。

「變不回人類又怎樣……反正也沒人在意不是嗎？不如說，如果我是老鼠還會有人高興呢！」

私底下被人埋怨的難過浮現心頭。

那些人懂什麼？他們曾經被自己最信任的人給毫不留情的背叛嗎？明明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卻絲毫沒有考慮過自己的心情。

她只是想當一個普通的公主……想要過一個平穩的人生……為什麼她必須被人憎恨，必須被人背叛呢？

緹娜的沮喪化作無數的問題，最後熔於怒火裡。

「反正從來沒人喜歡過我！」

緹娜怒吼著，像是要把十六年來所有的痛苦全部包含在這個怒吼之中釋放出去。

「妳確定真的沒人喜歡妳？」

「……？」

熊熊燃燒的怒火被迷惑給暫時熄滅，看著歐斯凡的一號表情，緹娜深深皺起眉頭歪頭，肢體語言毫不留情地表示著對方是笨蛋。

「妳覺得如果梅林不喜歡妳，他會直到現在都跟在妳身邊嗎？」

緹娜回憶起自己對梅林多次不耐煩，或者根本就是打算激怒對方的話語。

然而梅林只是用那張傻笑敷衍過她……

「他是因為父王跟母后才勉強跟著的好嗎？才不是因為喜歡……」

「那妳的父王跟母后呢？」

「……」

緹娜被問得啞口無言。

「以及……說要當妳的朋友的悠莉亞呢？」

歐斯凡的口吻平靜得如同毫無波紋的水面，每一個文字卻都在緹娜的心海掀起滔天巨浪。

因為一直著重於自己的失去，所以才沒注意到近在咫尺的獲得。

「妳還有機會彌補……不要再失去妳獲得的東西……現在妳可沒有時間沉淪於悲傷之中。」

即使難過，還是得面對。

因為如果現在放棄的話，自己就真的會失去僅存的東西。

緹娜咬著牙，抬起布滿淚水的眼神瞪著歐斯凡，公主的眼神中，充滿了新的決心。自己的東西，就必須要自己保護！

「唉呀，緹娜原來妳已經先回來了……害我還在森林裡擔心了好久……」

達奧的聲音竄出，緹娜跟歐斯凡兩人一同轉過頭去，看著絲毫沒有察覺馬腳敗露，還一臉好好男人樣的達奧揮著手向他們兩人走來。

緹娜看了一眼歐斯凡，男子點了點頭。

緹娜不免覺得這個叫歐斯凡的男人悟性未免也太高了一點吧？

「達奧。」

「怎麼了，緹娜？」

緹娜雙手抱胸，冷冷地瞪向疑惑的達奧，少女能感受到和以前一樣的怒火燒灼著自己，但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

比起徒然感受自己的痛苦，更重要的事。

「我現在要以背叛的罪名，要求你給我一個正式的道歉，然後乖乖束手就擒！」

「……緹娜，妳怎麼了嗎？」

達奧走了上前，然而才走了一步，歐斯凡已經把緹娜放上自己的肩膀，一手提著劍出鞘和達奧對峙。

「你這是……」

「我早就覺得你這傢伙哪裡不對勁……緹娜也早就知道囉，你跟悠莉娜是一夥的，不用裝了，乖乖束手就擒吧。」

達奧停下腳步，有些震驚的看著敵視著自己的兩人，隨後露出難過的神情。

「啊啊……是這樣啊……看來我真的不太會演戲呢……那麼也沒辦法了。」

達奧從口袋中掏出兩顆寶石，隨手向空中一扔，兩顆寶石頓時發出強烈的彩虹色光芒，雖然並沒刺眼到讓人無法直視，但光看著達奧那嘲諷的笑容在彩虹光之下就夠令人無法直視了。

除了憤怒以外，緹娜能感覺到一股空虛。看著露出陌生的笑容，陌生的敵意的達奧，緹娜再次深刻感覺到，自己並不認識自以為認識對方的那個感覺，是有多麼寂寞、空虛。

但是，雖然感到孤獨，她並不是獨身一人。

她現在，可還得去救那個名為悠莉亞的傻瓜呢！

等到光芒黯淡，和之前如出一轍的兩個使徒站在笑得得意的達奧身旁，看到兩個巨大的巨人不免讓緹娜的勇氣退縮了點，但歐斯凡的表情卻連一毫米都沒有變動。

「把他們抓起來！」

隨著達奧一聲令下，兩名使徒張大著嘴怒吼著，踏著彷彿要震破大地的腳步緩緩走向歐斯凡跟緹娜。

歐斯凡只是把緹娜從自己的肩膀上放下，接著就在連緹娜都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情況時，歐斯凡的劍已經砍下了樹木製成的使徒的左腳。

男子手中鑲嵌在劍上的寶石散發著璀璨的光輝，削鐵如泥的俐落跟晶卻讓在後方看著的達奧都感受到脅迫。

然而，儘管歐斯凡的能力非凡，面對的畢竟還是由魔法製造出來不是生物的使徒，樹木製成的使徒很快就回復了傷勢，而歐斯凡甚至無法對石頭使徒造成有效的傷害。

「哈哈哈！我還以為你多厲害，結果也就這程度啊！」

剛剛的畏縮不知道躲到哪裡去，達奧大聲的嘲笑著歐斯凡，臉上的表情嘲諷意味濃厚。歐斯凡絲毫沒有搭理，只是一雙眼睛緊盯兩個使徒的動作。

混戰持續了不少時間，歐斯凡俐落的翻滾閃避並且抓準時機反擊，然而面對打不壞的石頭跟不停復原的樹木，歐斯凡也只是被徒然耗掉體力。

「哈哈哈！你就放棄了吧！還虧悠莉娜一直說要提防你，結果也就這點程度。」

達奧不停出聲諷刺，然而歐斯凡依舊沒有搭理他。

而緹娜，則是悄悄地離開了混戰現場，靠著老鼠嬌小且安靜的優勢逼近了達奧。

攀著達奧的衣裾，緹娜迅速的來到了達奧的後頸上。

「這是你騙我的懲罰！」

「什……咕哇！好痛！」

朝著達奧的後頸狠狠地一口咬下，男子吃痛的慘叫著，接著迅速的把手伸過去抓住想要逃跑的緹娜。

被拎在達奧手中的緹娜左搖右擺的掙扎著，但達奧只是咬牙緊捏手中的老鼠。

下一個瞬間，如同隕石撞擊的毀滅力道紮實的貼上達奧的腹部。

「咕哇！」

強大的衝擊跟疼痛讓達奧放開了手，緹娜隨著額外的力道飛了出去，然後被歐斯凡穩穩接住，而達奧則是飛去和不遠處的樹幹親密接觸。

「痛……」

達奧壓著後腦杓扶著背脊吃力地站起來，然而歐斯凡的動作比達奧再度做出防衛姿態還要快了一步，達奧什麼都還沒搞清楚，兩隻手就已經被歐斯凡給箝制在背後。

「放開我！」

達奧試圖用頭槌往身後的歐斯凡撞去，然而歐斯凡卻正面承受達奧的頭槌。發現頭槌無效，達奧改踩歐斯凡的腳掌，然而歐斯凡卻像是毫無痛覺似的，死命地繼續箝制住達奧。

然後不一會兒功夫，達奧就被歐斯凡給扭著全身的關節，絲毫無法動彈。

兩名使徒緩緩地轉過身，看著緊抓著達奧的歐斯凡，一步一步的逼近。

「如果你不叫他們停下來，不曉得是誰會比較慘呢？是被我拿來當成肉盾的你，還是有衝擊軟墊的我呢？」

面對歐斯凡赤裸裸的要脅，達奧面色鐵青的看著眼前兩個使徒，畢竟悠莉娜也說過，她製作的使徒並沒有甚麼智商可言，因為沒有需要，浪費能量去給他們智商要做什麼啊？

兩個使徒同時舉起跟人一樣大的拳頭，準備就要往達奧跟歐斯凡砸下去。

「Stoooooooooop！」

達奧吸飽了中氣，響徹雲霄的叫聲讓兩名使徒停下了動作，然後開始崩解，化作石塊跟樹枝落地，並掀起了一陣不小的塵埃。

「這樣可以了吧？」

「緹娜，去拿繩子過來。」

達奧急切的哀號著，然而歐斯凡箝制的雙手完全沒有鬆懈，只是吩咐著在一旁的緹娜跑去帳篷裡拿出繩子。

「這……這個可以嗎……」

嬌小的小老鼠拖著比她還要大綑的繩子，吃力而緩緩的走過來，歐斯凡示意緹娜將繩捆放在他腳邊，然後緹娜便毫無公主優雅的大字形躺在地上。

男子靈敏的用腳尖挑起繩捆，踢至半空中之後用嘴咬住，調整姿勢用一隻手跟身體夾著達奧的雙手，然後用空著的手俐落地解開繩結。

而達奧只是覺得小看了歐斯凡的自己是個笨蛋，畢竟他好歹也是一國的禁衛軍隊長，論體格跟體能一定也是數一數二的，但面對歐斯凡只用單手的箝制，他居然完全無法掙脫。

「這樣就好了。」

達奧盤坐在地，身上被繩子捆了一圈又一圈，只能屈辱的抬起頭，看著居高臨下的歐斯凡跟緹娜。

「這樣有稍微氣消了嗎？」

「等我一下。」

緹娜跳下歐斯凡的肩膀進了森林裡，不一會兒後帶著幾片綠色的葉子回來，裝飾在達奧跟繩子上，然後用繩子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有，這樣我感覺好多了。」

「緹娜你好過分……」

「這句話是我要說的！」

面對達奧可憐兮兮的神情，以前的緹娜肯定二話不說就心軟陶醉，但現在的緹娜滿腦子只有噁心跟嫌惡。

「好了，解決完達奧之後就趕快去找悠莉亞吧。」

「說是這樣說，但你知道路嗎？」

回憶起之前迷路種種，緹娜實在很難再度提起信心，就算眼前的男人完美到不像這個世界的人也一樣。

「別擔心，我還記得悠莉亞的靈擺指的方位，而且之前一直繞路是考慮到你們的體力，如果只有我一個的話，跋山涉水一點問題也沒！」

歐斯凡露出了那潔白到彷彿月光的牙齒，看著男子容光煥發的笑顏，緹娜必須重新思考這傢伙究竟是不是人類。

「那麼，緹娜還請好好地躲在我的口袋裡，要小心不要被甩出去了喔。」

歐斯凡的笑容如同天使一般，又如同春天和煦的太陽帶來混著青草味道的微風，然而緹娜卻只從骨子深處傳來要將她全身血液凍結的緊張預感。

尤其歐斯凡還一手拉著綁著達奧的繩子。

「那麼，我們出發了！」

歐斯凡向前一個蹦跳，慣性帶來的作用力馬上把緹娜甩得頭暈目眩，七葷八素的她試圖抬起頭來看著前方景象，無奈歐斯凡的動作讓她毫無行動能力。

而且後方還一直傳來達奧喊痛的聲音以及奇怪的拖行聲，緹娜覺得還是乖乖窩在口袋裡會安全許多。

「啊有懸崖，緹娜要小心衝擊喔！」

「小心什麼衝擊啊啊啊啊啊！」

緹娜話還沒說完便感受到身子被無重力給操控，好不容易憑著求生本能抓住歐斯凡的口袋襯底，下一秒被重力給奪回控制權的身體又七零八落的摔在口袋裡。

歐斯凡就這樣直接往懸崖下跳去，瞄準著懸崖上偶爾突起的石塊落地，隨後繼續往下跳，直到他離地面的距離近到可以用樹叢來減緩落地速度為止。

樹枝被折斷的清脆聲響以及葉梢摩擦的細碎噪音總算停歇，緹娜整個身體的毛都因為驚嚇而澎了起來，兩眼瞪得老大雙手死命抓著歐斯凡的口袋。

而達奧……就沒那麼好運了。

還活著啦，畢竟歐斯凡有刻意調整路線讓達奧不會撞到東西，不過光是剛剛的極限運動就嚇得他去了半條命。

「好了，那我們要繼續趕路了，緹娜妳要堅持下去啊！」

「你是不能讓我休息嗎？我可是公主我從來沒啊啊啊啊啊！！！」

緹娜的抱怨還沒結束，歐斯凡的舉動便直接打斷她，看來緹娜的折騰還要持續好一小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