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之4

幾天後，我終於又瞧見張媽媽了。
一大早我準備去上學，在經過暗紅色的鐵門時朝裡頭望了下，發現張媽媽站在鐵門內，她面無表情又無聲無息，不知道站在這多久了，讓我有點受到驚嚇。
「阿弟，上學嗎？」鐵門內的張媽媽身後一片陰暗，與她蒼白的臉成反比。
「嗯，張媽媽，早安。妳好嗎？」
「到學校以後，告訴阿華今天要記得回家。」張媽媽虛弱地說著，猛然我眼眶淚，為了不讓她看見自己的淚水，我趕緊往樓梯下跑去。
到了一樓後我拿起羊奶瓶，擦掉自己的眼淚，抬頭朝張媽媽家的陽臺望去。
張媽媽就站在鐵門之後，半張臉從陽臺探了出來，毫無血色地看著遠方。
我又忍不住想哭了，張媽媽還在等阿華，可是阿華已經不會回來啊……
到了學校後，我刻意避過一樓教室，就算發生過阿華的事情，世界還是一樣運轉，同學們依舊歡笑，阿華的死變成大家避而不談的過往，我趴在欄桿邊，想起張媽媽，眼淚便不斷滑落。
於是放學後我決定要直接把張媽媽帶離開那陰暗的房子，必要時讓張媽媽住在我們家幾天也行，一定要有人陪著張媽媽度過這非常時期。
所以我興奮地跳上樓梯，當我爬到四樓時，看見張媽媽就像白天一樣，還站在鐵門後面。
透過鐵門上的欄桿看著她的臉，好像又更憔悴了。
「阿弟，今天有看見阿華嗎？」
「張媽媽，今天來我們家吃飯吧！」我盡量打起精神，露出微笑說著。
「你問問阿華是不是氣我打他，我不會再打了，叫他回家吧。」但是張媽媽卻無視我的話，她定定看著我，神情空洞。
頓時我的眼淚忍不住，我哀求著她踏出家門，不要再這樣子，可是張媽媽不斷問著我阿華在哪。
如果真的有鬼，真的有靈魂，那阿華，你快回來吧，張媽媽在這裡等你。
爸媽聽到我的哭聲，從樓上跑了下來。
「在哭什麼，你是要嚇死我們喔。」媽媽趕緊抱住我。
「我以為有人要綁架你勒！」而爸爸東張西望，後頭跟著手上還拿著棒球棍的哥哥。
我哭哭啼啼往門內看去，張媽媽已經不在那了。
「爸、媽，剛剛張媽媽在鐵門內，我看見她了，她……她看起來好可憐……」
「什麼？」爸爸一聽睜大眼睛，轉身再次拍打著鐵門。「張太太，拜託妳出來吧！一直一個人在裡頭不是好事，我們一起解決好嗎？」
「是啊，看是要去找那些家長還是什麼，我們都能陪著妳啊。」媽媽也跟著說，他們的聲音迴盪在樓梯間中，幾個鄰居聽聞也探頭出來，甚至來到樓上。
他們說著，許久沒見到張太太了，很擔心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
然後提到了阿華，提到了之前阿華被張媽媽打，還有在學校被欺負的事情。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啊。」鄰居們說著。
我們共同望向那深鎖的暗紅色斑駁鐵門，籠罩著深深的悲哀。

隔天，我又看見了張媽媽。
她依舊站在門內，透過欄桿看著張媽媽，真有種說不上的詭異感覺。
「阿弟，你有看見阿華嗎？」
後來每天，只要當我經過四樓時，就會看見張媽媽毫無預警的出現在鐵門內，淒涼地問著我有沒有看見阿華。
可是每次爸媽去按張媽媽家電鈴時，卻總是沒有回應，無論他們如何勸說，那暗紅色鐵門就是深鎖著。
但因為一直以來，我都有看見張媽媽，所以大家也比較放心，至少張媽媽不是音訊全無。
雖然，我總是覺得哪裡不對勁。
直到有一天，一如往常的我看見張媽媽站在鐵門內，我正想開口邀她來我們家吃飯，但張媽媽卻只是盯著我，那眼神頓時讓我有些覺得怪異，所以稍稍往後退，打算離開。
「你去哪裡？」張媽媽霍地開口。
「回家吃飯啊。」我自然說著。
「我煮好啦，快回來吃。」
「我媽媽有煮，我要回家吃。」
「阿華，你在說什麼？家在這裡，媽媽也在這裡。」張媽媽說著，甚至欲伸手開啟鐵門。
一瞬間我起了雞皮疙瘩，突然有點害怕，但更覺得難過。
我直接往樓上衝，不想再獨自面對張媽媽那悲傷卻又空洞的眼睛。
張媽媽喊著阿華名字的聲音飄盪在樓梯間，分外淒涼，爸媽想往下走去，但卻在開門的瞬間，張媽媽的聲音不見了，他們到樓下也沒見著張媽媽，可是當家門關起，張媽媽的聲音又迴盪在樓梯間。
就連半夜裡，張媽媽那細微的呼喚聲都會傳到樓上來，我躲在棉被裡哭著，她完全把我當成阿華了，時常在我經過時都會喊著我，要我回家。
爸媽覺得事有蹊蹺，雖然刻意壓低聲音討論，但我看見他們寫在白紙上的日期，似乎在阿華頭七之後，就只有我一個人看過張媽媽。
「這樣怪怪的……」爸爸低聲說著。
而哥哥要我別聽，硬拉著我回房睡覺。

一天下午，班上同學看我一直悶悶不樂，所以來家裡找我玩，我雖然拒絕，但是他們還是硬拉著我出來。
「你就快要搬家了不是嗎？和我們多玩一下嘛！」他們說著，而我只能無奈地微笑。
「好，那最快被抓到的人要請吃炸雞排！」我伸手大喊，所有人同意。「就從這裡開始，一路跑到公園吧！」
他們在我家門口開心贊成，猜拳結果是我先當小偷，於是我趕緊往樓下跑去，後頭追著我的兩個人大喊著：「小偷！」
我哈哈笑了兩聲，在四樓又看見張媽媽站在門後，我正想要跟她打招呼，兩位同學已經衝了下來，我趕緊又往下逃。
「不要跑！」
「這次看你往哪跑！」
他們兩個興奮地追下來，一定心想雞排快到手了，而我也因為在四樓停留了一下縮短了與他們的距離，所以我往下跳並下意識大喊：「哇，對不起！不要抓我啦！」

磯────

暗紅色鐵門打開了，張媽媽搖晃著走了出來。
「不要欺負阿華。」
午後的陽光從張媽媽背後的窗戶照來，一時間逆光我看不清楚她的臉，但是卻讓我感覺有些陰森，而我兩位同學一臉茫然，看著我問說怎麼回事。
「張媽媽，他們是我同學……」我趕緊解釋。
「不要欺負阿華！」但是張媽媽加大音量，蓋過了我的聲音。
「張媽媽，我不是阿華！」我趕緊解釋，一邊對同學使眼色道歉，一邊走上前想要緩和這誤會。
「你們為什麼要欺負阿華？」可是一瞬間，張媽媽的頭髮迅速向外擴散，越長越長。
我張大眼睛，看著前方的張媽媽，她的臉像是吸飽水的海綿，皮膚變得爛爛泡泡的，迅速漲大，發出惡臭的氣息。
「為什麼要叫阿華小偷？」張媽媽每說出一句話，就有難以忽視的臭味飄來，眼睛盯著我們看，但頭卻平視著我們轉了360度，隨著她脖子的轉動，有些綠綠黏黏的液體噴到牆壁上，噁心的腐臭味撲鼻而來，讓我忍不住快吐了。
「你們，為什麼要欺負阿華？」下一秒，她的臉整個直接飛到我同學面前，他們兩個嚇得大哭，連滾帶爬地逃出了樓梯間。
我腿軟地坐到階梯上，無法動彈，張媽媽緩緩轉過身來，又變回那臉色既蒼白又瘦弱的張媽媽了。
「阿華，你沒事吧？」她輕柔的聲音是我暈倒前最後的記憶。
悲傷，卻大於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