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會找到你的

　　以往那個青石公，他是一個妖怪，他住在佳山這個地方，佳山叫作佳冬腳，在加禮宛這個地區。有一個獵人，他娶了一個老婆，長得很漂亮。他都要去這個佳冬腳，這獵人都要去這個佳冬腳，那裡有山嘛，他去那裡打獵。這個妖怪就看到獵人他的老婆很漂亮，就把她老公害死，把這個獵人害死，害死之後，就變作這個獵人的模樣，去到家跟她住。
　　──李進益、簡東源《花蓮縣民間文學集》

　　夜晚時分的沙灘寂靜無人，截然不同於晨間的明朗開闊，而當海浪聲與寒風雙雙在空氣中迴盪，彷彿有誰正在吟唱歌謠，低聲訴說那段被遺忘的過去……

　　『茉莉大姐，絕對不可以，這太危險了！』

　　四腳踩在沙灘，一隻白頭黃毛，擁有蓬鬆大尾巴的狐狸，死死咬住少女的修女服袖口，試圖阻止她繼續前進。
　　可惜不論苦苦哀求勸阻，少女的決心並未動搖，執意走向一處位於沙地與海洋邊界，通往未知處所的漆黑裂縫。

　　「天狐放開我，既然知道人在裡面，我必須去找他。」
　　『但是……』
　　「沒事的，我會回來這裡，帶著你的主人一起。」

　　少女──潘茉莉稍微低下頭，對著天狐嫣然ㄧ笑，隨即抽出自己的衣袖。

　　「我們等等見。」
　　『啊、啊嗚！茉莉大姐──！』

　　在天狐的驚呼聲中，潘茉莉轉身小跑步，轉眼便跳進漆黑裂縫，感受身體在風聲中迅速下墜。

　　（這次輪到我了，對吧？）

　　就算有危險等在前方，她無論如何都不會退讓。
　　潘茉莉平靜而堅定，懷著對於那個人的思慕，有如祈禱般一心一意地想著。

　　（我一定會找到你的，百川。）

　　※※※

　　時間是一九四九年，十一月的臺灣。
　　內戰失利的國民政府撤退來臺，中華人民共和國於焉成立，隔著臺灣海峽與國民政府形成對峙之勢。

　　（肯定是因為這樣，最近百川總是早出晚歸的，想跟他說上一句話都不容易。）

　　年初剛經歷一場驚心動魄的冒險，潘茉莉與殷百川在混亂中返回臺灣東部，目前定居名為牧月村的山地鄉，一間坐落於部落外圍的民宅。
　　儘管過上平凡的生活，殷百川的身分依舊特殊，讓他必須主動出面收拾殘局──一則作為人類是日本軍方暗中派遣來臺，協助國民政府抵抗共產勢力的尖兵；二則作為非人之物，實是生前因病死於異鄉，在日治時代被奉為臺灣守護神的皇族成員，北白川宮能久親王。

　　（小時候教我打架的人是神明，現在居然還住在一起，想起來總覺得不可思議呢。）

　　潘茉莉從小爭強好勝，為了打敗同齡男孩而進行種種特訓，期間認識了偶然造訪牧月村，彼時仍以「能久」自稱的殷百川，得到他指導劍術跟如何使用槍械。
　　不料能久在二戰期間前往南洋作戰，回到臺灣並沒有主動相認，而是以截然不同的外貌跟「殷百川」這個身分，重新跟潘茉莉建立連繫。
　　被蒙在鼓裡不免讓潘茉莉覺得氣惱，但想到這人即使用法術改變容貌，繞了一圈仍然跟自己成為夥伴，在戰鬥中更是處處維護，她決定暫時放下這段時間的不滿與怨懟。

　　（不管怎麼說，他有遵守約定回到我身邊，這樣就好了。）

　　念及今日晚餐還沒有著落，身處森林的潘茉莉集中注意力，試圖解決眼前的問題──

　　（在那裡！）

　　利用動物在清晨或黃昏覓食的習性，埋伏森林的潘茉莉察覺附近矮樹叢有動靜，立刻拉滿手中木弓，正要對準不遠處放箭時，有人竟然搶先她一步射中獵物。
　　小型動物中箭倒地，從掙扎到最後一動也不動，來者悄然拾起已經沒有氣息，鮮血仍在汨汨滲出毛皮的臺灣野兔，帶著燦爛笑容朝潘茉莉走來。

　　「今天晚餐吃兔肉，對不對？」
　　「百川？你怎麼會……？」
　　「我來找妳，何況射箭沒什麼難的，能幫上忙是我的榮幸。」
　　「……呃……」

　　不過眨眼之際，先前思念的對象便出現在面前，讓潘茉莉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見到她猶豫的模樣，殷百川收回法術變出的弓箭，朝潘茉莉伸出空著的另一隻手。

　　「來，手給我，我們一起回家。」
　　「……」
　　「怎麼了嗎？再不趕快回去，馬上就天黑了喔！」

　　靜默迴盪在林間，任憑寒風吹過兩人身旁，捎來蟲鳴與枝葉摩娑的細微聲響。
　　正眼注視笑容可掬，朝自己輕晃手掌的殷百川，潘茉莉深吸一口氣，對著眼前之人道出話語。

　　「你是誰？為什麼假扮成殷百川，出現在我的面前？」

　　舉起手中木弓對準來者，潘茉莉與之保持距離，沉著聲音詢問對方。
　　聽聞潘茉莉的問句，那人終於收斂笑容，帶著些許無奈的表情，緩慢而誇張地搖了搖頭。

　　「真可惜，我以為可以和平解決問題的，沒想到還是要訴諸武力嗎？」

　　非人之物回話的同時，不僅地面的人影開始產生變化，連同他的身體都發出詭異的喀喀聲，彷彿全身上下所有關節都在扭曲變形。
　　正當非人之物的身形越拉越長，作勢就要往潘茉莉直撲而來，一道金光有如閃電而至，硬生生將之撞飛，接連好幾棵樹木都在衝擊下應聲倒地。

　　『茉莉大姐！小生來了，趕快躲到後面！』

　　平常看似普通狐狸的天狐，為了應付敵人變為體型巨大，別稱「凶星天狗」的戰鬥模式，對著不遠處顫巍巍起身的非人之物，咧開血盆大口進行威嚇。
　　潘茉莉從善如流繞到天狐背後，低聲向代替殷百川保護自己，隨侍在旁的鬼怪問話。

　　「百川那邊有消息嗎？」
　　『目前還沒有收到，但小生試著連絡百川大人，他卻一直沒有回應，明明平常不是這樣的……』
　　「那是當然的，他現在被困在我的結界裡，哪裡也不能去。」

　　貌似聽見交談的內容，化身殷百川的非人之物發出咯咯笑聲，態度倨傲地開口。

　　「確定要打嗎？要是真的動手，被你們叫作殷百川的那個人，我可不能保證他會發生什麼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