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險者雷絲蒂亞_3

　　「嗚哇！這溫度是怎麼回事！？」

　　墨綠髮男性緊抱自己的雙臂瑟瑟發抖，逐漸貼近負責點火照亮道路的迦穆。迦穆推開他的臉，嫌惡地說了句「別靠過來」拉開距離。

　　「托爾，這是她做的嗎？」

　　「我也不確定。我從沒見過雷緹使用魔法。」

　　「不可能一次都沒有吧？」

　　「真的一次都沒有，因為我們────」

　　托爾把說到一半的話嚥了回去。他差點因為心急釀下無可挽回的大錯。

　　「你們怎樣？」

　　「沒事，什麼都沒有。快走吧。」

　　他們順著寒氣重的路線輕鬆通過岔路，在路的盡頭有一個結冰的空間。迦穆的火焰頓時變得如火苗般微弱，三人目瞪口呆找不到適當的詞彙描述此景。

　　一隻哥布林王面露凶光被無數冰錐刺穿，被做成冰雕立在陰暗的空間中央。

　　究竟要有多大的魔力量才能做到這種程度？

　　三人同時感到一股油然而生的恐懼。

　　「妹妹妳在嗎？聽到的話回答一聲，不然某人就快要急死了。」

　　「喊誰妹妹啊！」

　　迴盪的聲音還未散去，立刻又疊上托爾宏亮又不滿的聲音。

　　「不然我要怎麼叫嘛，我又不知道妹妹的名字。」

　　被揪起衣領的墨綠法男性一時間不知所措，半舉雙手做出投降姿勢。

　　「……還是叫妹妹吧。」

　　思考半晌。他不想看見其他異性和雷希緹婭太過親暱，如果要從所有稱呼方式選擇，退一百步來說只有「妹妹」可選了。

　　「迦穆，你看看這個心胸狹窄的傢伙。」

　　「你們倆吵死了。找人給我安靜地找。」

　　「太好了，終於等到人能幫忙了。」

　　調換成雷絲蒂亞的雷希緹婭從前面三條岔路中右邊那條出現，裝作素未謀面的揮了揮手尋求幫助。

　　迦穆攔住馬上要過去的托爾，他認為這種地方不可能出現毫髮無傷的一般人，除非眼前的哥布林王是這位看似普通的少女獨自殺死的，不然實在太過可疑。

　　「那個，可以請你們幫忙嗎？我一個人實在沒辦法搬動三個人。」

　　「攔著我幹嘛，快去幫忙啊！」

　　只有托爾知道眼前樸素的少女是自己的妹妹，他當然毫無戒心地就過去了。

　　「那是哥布林王吧，妳又做────」

　　「那種事不重要，現在人命關天快跟上。」

　　托爾在其他人靠近前又想說教，雷希緹婭快速打斷他的話，告訴他情況刻不容緩。

　　她領著三人進入通道，左轉右轉繞得令人頭昏眼花，最後停在一個約莫房間大小的空間。牆上點燃幾根火把提高溫度，給躺在地面的女性維持體溫。她只找到幾塊還算乾淨的布用於遮擋身體，儘管必須讓她們躺在堅硬又不平的地面，但也別無他法。

　　「這些人是？」

　　「哥布林從周邊村子抓來的女性，其中似乎還有冒險者。我發現的人之中，還活著的只有她們。」

　　不過，只是沒死而已能稱得上活著嗎？

　　想起這些人放棄求生像一具具人偶動也不動的模樣，還有空洞無光的眼神。對她們而言死亡或許是最好的選擇，趁無人時殺了她們或許才是正確的。

　　她想了幾分鐘斷了這個念頭，就算事後遭到怨恨她也不後悔自己做的決定。

　　「她們會沒事的。」

　　「不，對她們來說醒來後是另一個地獄的開始。」

　　她知道托爾想安慰自己卻還是出言反駁了他的溫柔。

　　不說清楚他們也明白現實有多殘酷。無能為力的情感渲染並侵蝕著他們的內心。

　　雷希緹婭拍了拍手提醒他們優先事項是把人帶出去，還說希望核對完身分送回家人身邊追蹤後續精神狀態，最好是提前安排醫生進行檢查。

　　「要是他們沒辦法回歸社會，家族也無法重新接納她們呢？」

　　墨綠髮男性臉上顯露明確的擔憂。

　　任誰都不會希望遭遇這種事。無論她們的家人對於她們是否活著抱有期望，但她們重回家人身邊時還能受到與過去相同的對待嗎，家人對她
們的態度還會一如往昔嗎，又或是會把她們視為家族的恥辱與不潔之物，將不幸歸咎於她們自身？

　　「那是她們必須面對的問題。就算最後因為精神壓力而自殺，那也是她們的選擇。」

　　誰也無法肯定答案為何，雷希緹婭的回答也不會因此改變。

　　「妳怎麼能泰然自若地說出這些？」

　　加穆低頭看著與未婚妻年齡相仿的女性，內心湧起一股憐憫與苦澀。他知道她與這些人沒有絲毫關係，但同為女性看見這樣的遭遇怎麼能說得毫無波瀾。前面還苦口婆心地叮嚀，說出口的話卻表達出她根本不在乎這些人的死活。

　　迦穆無法從她的話裡聽出任何情感。

　　「難道就因為我做不到見死不救，就要我為救下的所有人的人生負責嗎？」

　　「我不是────」

　　「既然你們來了，我這個無關人員就先走了。相信你們會做得比我更好。」

　　她的笑容和平時一樣沒有變化，不會因為別人認為她冷漠無情就受傷，她不會讓心輕易動搖。

　　頭也不回地走出曾經的哥布林巢穴和翠會合，中途順手打碎冰雕讓溫度逐漸回升。暖身也就這樣吧。

　　✖✖✖

　　她感謝自己以雷絲蒂亞的樣貌離開，否則就大事不妙了。要說為什麼，因為剛才的冒險者守在森林出入口沒有離開。

　　在雷希緹婭反應過來前，隊伍中的兩名男性二話不說上前架住她的左右手，莫名其妙跑了起來。

　　「你都不先問問人家意願嗎？」

　　揹著弓箭袋的少女邊跟上劍士、盾兵的腳步略感傻眼的問。

　　「放心放心，她人這麼好救了素不相識的我們，一定不會跟我們計較這點小事。」

　　男子不拘小節的爽朗笑聲讓圍觀的視線聚集讓人難受又不自在。

　　「你們知道我聽得見吧？」

　　「當然。」

　　「我可以不追究正在發生的事，但能不能至少解釋一下要帶我去哪？」

　　雷希緹婭接受現狀，只想知道此行的目的和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我們要去冒險者公會，妳是重要的證人。」

　　「證人？」

　　「沒有證人的話會長只會覺得我們在胡言亂語。」

　　信用要差到什麼地步才會讓公會會長信不過？該不會是一群信用破產的冒險者吧？

　　「找我去有說服力嗎？」

　　「眼下除了妳之外沒有人能幫我們了。那個洞窟一定是哥布林巢穴不會錯，萬一讓牠們跑到外面就糟了。得盡快讓會長派高等級冒險者前往討伐才行！」

　　男子握起拳頭，表現出一副要自己努力的模樣。

　　聽完這話的雷希緹婭心想，絕不能說包含哥布林王在內的哥布林都死透了。要是真有萬一就推給托爾吧，大家都會相信託爾有實力辦到這點。

　　「等等，你為什麼能斷言救了你們的是我？」

　　被干擾那麼久雷希緹婭才察覺到不對勁。她從沒在這些人前露面過，聲音也透過魔法改變音頻。明明做得很完美，不可能輕易被拆穿才是。

　　「是那隻青鳥。身為獵人的我對眼力很有自信，牠就是引導我們離開森林的青鳥不會錯。以此推斷妳就是救了我們的人。」

　　嘖，居然是翠害我暴露。看來以後也得給牠施加魔法。

　　這是她第二次光臨首都的冒險者公會，相信上回的事應該都被忘的一乾二淨了。

　　「進去吧，我們直接去見會長。」

　　雷希緹婭心不甘情不願地被夾在中間，在喧囂下走向櫃台。

　　真難得今天有高等級冒險者在。

　　一般很少會在公會見到高等級冒險者，他們通常被派去執行需要耗時幾天甚至幾個月的艱難任務，回到公會的時間少之又少。

　　她壓低自己的魔力，以免被高等級冒險者察覺她實力不斐。她只想這樣待在不會被派遣出去的銀級，偶爾賺點小錢消磨沒有任務的時間。

　　「呦，妮絲。會長在嗎？」

　　「又是哥布林的事嗎？都說了沒有觀測到哥布林群的活動報告，你要這樣糾纏多久？」

　　「別這麼說嘛，這次我帶了證人來。」

　　妮絲側過頭瞄了雷希緹婭一眼。本來心不在焉的她注意到視線回以微笑。

　　「會長在上面。又挨罵我可不管喔。」

　　「沒事沒事，反正不是第一次被罵也不是最後一次。」

　　男子揮了揮手沿著樓梯走上二樓，在兩側都有門的走廊上面向一間門面特別大的房間，門上確確實實掛著寫有「會長」的牌子。男子輕輕敲門，裡頭馬上傳出一聲低沉回應。

　　「打擾了，會長。」

　　剛才信誓旦旦說不怕挨罵的男子，真的在面對公會會長時緊張的抓著衣襬，雙肩還有些顫抖。

　　「又怎麼了？」

　　會長抬眼看向男子，身邊的秘書從他手裡接過審核完成的文件抱在身前。

　　「關、關於前幾天說的哥布林那件事，您說要拿出證據才能派冒險者過去，所以我們今 天帶證人來了。」

　　男子將雷希緹婭推上前，接著事不關己的退到後方。雷希緹婭瞪了他一眼，他只能尷尬的笑了笑。

　　「妳就是證人？」

　　「似乎是這樣。」

　　雷希緹婭無奈的聳了聳肩。

　　「唉。抱歉啊，小鬼們給妳添麻煩了。」

　　「我也是碰巧路過，舉手之勞罷了。」

　　「那我問妳，哥布林聚落是確有其事嗎？」

　　「確實有聚落形成。」

　　會長的表情頓時嚴肅起來，本就不算和善的表情變得更恐怖，說著這下必須先派人去偵查才能擬訂計畫組織小隊。

　　就在他要指揮秘書傳令下去時，雷希緹婭打斷了他的話。

　　「沒有那個必要喔。」

　　「妳知道一個聚落的哥布林有多麼危險嗎，若不盡快消滅後果不堪設想！」

　　會長憤怒的一拳捶在桌上，認為面前的少女根本不懂情況多緊急。一個哥布林聚落能輕易毀滅一個村子，他一個公會會長承擔不了這種風險。

　　「我不是不理解哥布林的危險性，而是我離開森林前已經有人接獲消息趕去了。」

　　「是誰做這種有勇無謀的事！？」

　　「他們說自己是魔法行政局的人。」

　　「是那幫臭小子啊。警報解除，交給他們幹不會出差池，我們不必多管了。」

　　男子欲言又止最後什麼也沒說的離開會長辦公室。

　　雷希緹婭看了下時間，差不多該回去了，否則母親又要叨念自己整年不見人影。

　　離開公會閒逛了一會後鑽進巷子，在靠近貴族區的地方解開魔法，結果在家門碰上正好從馬車下來的次男，也是她唯一的弟弟──榭米爾羅特‧拉迪‧諾科德。

　　榭米爾羅特比雷希緹婭小三歲，就讀艾利科澤初中部一年級。頭腦聰明的他興趣是安靜閱讀、不擅長體力活、不喜歡吵雜的環境和說話大聲的人。

　　這些全都是依靠調查得來的資訊，因為她的記憶中不存在榭米爾羅特這個人。有別於托爾，他甚至沒有留在哪怕是記憶的任何一隅。這點對榭米爾羅特來說似乎也一樣，他的記憶裡也沒有姐姐存在過。

　　步伐相對較大的雷希緹婭很快與榭米爾羅特並肩而行。說實在的，她不懂如何和弟弟相處，見了面難免覺得尷尬。

　　看見姐姐經過，榭米爾羅特禮貌點頭，雷希緹婭也回以職業微笑。兩人相敬如賓的態度連傭人見了都尷尬。

　　「米特、雷緹，歡迎回家！」

　　母親菲里娜站在門口迎接。

　　雷希緹婭安分地接受擁抱，榭米爾羅特則對這一切早就習以為常，只有她會因為擁抱渾身不對勁，她把這推給不習慣接受肢體接觸，不去想是自己腦中還沒有所謂「家人」的認知。

　　✖✖✖

　　等待晚餐期間，雷希緹婭趴在露臺的護欄上和翠──另一端的祖父對話。

　　「怎麼了，這麼快就想爺爺啦？」

　　「才沒有，不如說我還在生爺爺的氣。」

　　「不是都給妳賠禮了嗎。」

　　「用耳環就想打發我？」

　　「我可沒這麼想。沒有事先和妳說確實是我不對，但是雷緹，妳太早進入那個世界了，我希望妳能嘗嘗普通人的生活，暫時遠離那個世界。」

　　「……太遲了，爺爺。」

　　泰蒙從雷希緹婭語氣聽出她並不喜歡回國生活。

　　其實對此他早有預料，畢竟從小就生活在與一般人不同的世界，一時之間難以習慣也正常。

　　這次瞞著雷希緹婭也要讓她回來，是希望她可以藉此理解何謂家人、朋友，那是只有在這裡才能辦到的。所以當初瓦蘭奇提出讓雷希緹婭去學院時，他寧可被埋怨也要將她送回國。

　　孫女太年輕，還不懂普通的日子有多難能可貴。在本該進入社交與同齡人相處的年紀，她卻在血與汗之間打滾。他知道關於這點自己有部分責任也試圖盡力補救，他不想看見寶貝孫女年紀輕輕就步上那兩人的後塵。

　　「雷緹，別讓自己活得太累，試著放鬆點。我說過『人脈』很重要，沒有朋友哪來的人脈呢？」

　　「我有人脈啊。」

　　「那小子幫不幫得上忙還很難說呢，何況遠水救不了近火。」

　　「您要是一直說教的話，我要切斷通訊囉。」

　　「好好好，不說了。真不知道妳這脾氣像到誰。」

　　雷希緹婭呵呵一笑，像誰這點自然是不言而喻。

　　「對了，艾利科澤在學期結束前都會舉辦驗收賽，那時我會回去一趟。如果不想我一直苦口婆心地叨唸妳，就交個朋友給我看看。」

　　「…………」

　　雷希緹婭默不作聲，從翠嘴裡傳來泰蒙的嘆氣聲。他知道雷希緹婭想要什麼，也很苦惱自己該不該這麼寵著她。

　　糾結了幾秒鐘的時間，泰蒙還是決定先順著她在一點一滴讓她脫離那個世界。

　　「別悶悶不樂了。給妳一份工作應該能讓妳開心點。」

　　「真的嗎！？謝謝爺爺！」

　　「只有這種時候才會跟我道謝。」

　　「我一直都很感謝爺爺的喔。」

　　泰蒙輕咳兩聲以工作忙當藉口來掩飾自己的害羞。

　　接著他們閒話家常了一會，直到泰蒙表示來了工作才結束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