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兵
本章節 2039 字
更新於: 2024-10-25
元施命閉上眼,不想看血濺當場的畫面,儘管他已不是第一次上戰場廝殺,殺過的人、見過的血也不知多少,但他內心的良知有時告訴他,這樣做不對。
緊接著,一聲慘叫響起。他睜開眼,卻見一名鐵浮圖轟然倒下,鎖鏈護頸被血染得殷紅。敵將顯然躲過了攻擊,還靈巧地對鐵浮圖進行了致命反擊。
敵將武力不俗,但己方尚有兩人。
元施命挺槍上前,面對犧牲的戰友,他無法再坐視不管。
敵將的角色已經發生了轉換,之前是毫無反抗能力的俘虜,現在則是威脅。
只見敵將氣定神閑,招了招手,身後騰地竄出六名騎兵來。兩人這才注意到,敵將身後是一個緩和的下坡,這些士兵就埋伏在坡下,只等號令。
糟糕,中計了。看來對方是故意讓自己追上。
卑鄙!元施命心中怒罵。
局面瞬間逆轉。
那鐵浮圖見勢不妙,乖乖舉起了雙手。
人類是很矛盾的生物,在戰場上集團作戰時,可以奮不顧身,而當個體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多數人都會束手就擒毫不抵抗。
二打七,加上對面還有個高手,元施命也只得無奈投降。
敵將朝士兵們嘰里呱啦地說了一通,等他說完,便有兩人拿著繩子下了馬,給元施命兩人捆了個嚴實,然後扶上馬背。
一行人上馬,往西北方向絕塵而去。下了坡再有一盞茶的時間,前方隱約能看到一座宏偉的城牆。
「那座城大概就是目的地了。」元施命苦笑。
拿了首功又如何?看來銀子到不了自己手裡了。
兩人被押進了城裡最大的建築物,看樣子像是領主的城堡。經過層層通傳,抵達大廳。
大廳寬敞而昏暗,彷彿一個放大了的公堂,四周牆壁上掛著幾幅陳舊的戰旗,透過高高的拱形窗戶灑進來的光線,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陰影。兩排披甲衛士筆直地站在門兩側,他們的盔甲在昏暗的光線中隱隱反射出冷冽的光芒,面無表情的臉龐如同石雕般僵硬。大廳正中,一名武官斜倚在寬大的靠椅上,眼神淡漠,右手托著下巴,手肘鬆鬆地抵在扶手上,另一只手輕輕敲擊著扶手,彷彿在思索,又彷彿在等待。
或許由於年邁的緣故,他的眼神略顯渙散,帶著一絲疲倦與遲鈍,表情鬆弛,似乎無法很好地集中注意力。儘管如此,他的身影依然端坐在座位上,彷彿那靠椅的重量壓在他肩上,不得不承受。輕輕敲擊扶手的手指微微顫動,似乎在努力集中意識。
坐在座位上這件事,本身就是一種職責。
元施命觀察著這名武官,以至於忽視了侍立在武官右側的中年男子,直到這男子率先發聲:「大膽,見到蘆川魏云松棲守護大人還不下跪?」
這男子竟然用梭圖語說話,想必是譯員。元施命不由得正眼瞧向他。譯員身著布衣常服,在大廳中獨樹一幟。
肩上忽然傳來一股強大的壓力,令他不得不跪在地上。身旁的鐵浮圖也被按倒跪地,不停地扭動身體,還一邊嘟囔著,顯得很不滿。
魏云松棲厭惡地瞥了鐵浮圖一眼,神色不悅。
俘虜兩人的一行人見狀,紛紛下跪,山羊鬍開始發言,說的什麼也聽不懂。
待敵將說完,魏云松棲轉頭同譯員交換了一下意見,隨後向眾人簡短地說了幾句話。
說完,便過來兩名衛士,架住元施命兩人,帶離了現場。
元施命再次得到休息的時候,是在一間牢房裡,兩人被分開關押,一人一間。房裡凌亂地鋪著些稻草,還散發出隱隱的霉味。
最要命的是,便溺的盆子在牢房裡,吃飯也在牢房裡。
元施命絕望地坐在稻草堆里,用手捂著鼻子。面前的盤子上擺著一碗米飯,甚至還有幾碟小菜。他沒有吃,儘管感到飢餓。
他想起在茲字營的最後一個月,士兵們圍坐在一起,眼神中滿是疲憊和飢餓。每次掰饅頭時,他們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分得不夠均勻。那時候的飢餓似乎更為刺骨。
就這樣,不知道坐了多久,他發覺自己逐漸習慣了牢里的氣味,於是伸手拿起了飯碗。他吃得很慢,仍不時被嗆住,臉憋得通紅。
他的適應力並沒有這麼快,但他急需進食。
敵人的食物,似乎也並沒有那麼難吃。他剛來的時候,好像並不恨敵人。誓師大會上,新兵培訓中,將軍們無一例外地把敵人描述成清一色無比醜惡、卑鄙、殘忍、毫無榮譽,並號稱自己是為正義,為民族存亡而戰。
面對高亢的口號和激昂的演講,像是在看一場舞台劇,所有的熱血和豪言壯語彷彿與他無關。他只是在台下呆呆地看著。
畢竟,人怎麼會恨自己不認識、沒見過的人呢?
但隨著戰爭一天天地進行,每天都有戰友死去,有人受傷。
他見過前一天還在談笑風生、互相照顧的朋友,第二天就再也不能說話。他見過為了掩護別人而受傷的戰友,躺在傷病區不斷發出哀嚎聲,甚至懇求任何人殺了自己。
一開始,他只感到悲傷,感到無力。可是,當越來越多的朋友倒下,當那些原本熟悉的笑聲被死亡的沉寂代替時,悲傷慢慢變成了憤怒。而憤怒,隨著每一場戰鬥和每一個犧牲,漸漸被仇恨取代。仇恨在他心中像是無聲無息地生長,直到某一刻,他意識到它已根深蒂固。
於是,仇恨一天天地滋長。
但最開始,是為了什麼,人們必須拿起武器互相廝殺呢?
他想起了自己離開「家」時的誓言:「我一定要在前線建立功勛,讓你們跪下來親吻我的靴子。」
這個誓言如今顯得如此輕浮可笑。
監獄里忽然響起靴子踩在潮濕地面的聲音,沉悶,又格外厚重。
元施命抬頭一看,那名中年譯員出現在牢門外。
聽著靴子在狹窄空間里的迴響,元施命心中隱隱升起一絲不安。他不知道這名譯員會給他帶來什麼,或許是希望,或許是更深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