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無法拯救。（之一）

飛鳥．瑞希

03 妳無法拯救

消失的星域：永恆的啟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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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噠一聲，電源開啟，鎂光燈束將整個攝影棚變得明亮。

「將軍，我們要開始直播了。」

奧林匹亞自由電台的導播走到坐在主播席的我面前彎腰提醒道，身後將我的頭髮編成三股辮的髮型師看到他也停下了動作。

「我知道了，髮型用個差不多就好。」

我回道一遍拿起講稿，然後也對髮型師說。她在為我別上一雕有琉璃苣與藍鈴花的髮簪後快速的收拾桌上的化妝盒離開主播席。

直到剛才為攝影棚準備到處奔跑的工作人員都回到了各自的崗位，室內燈一盞接著一盞關閉，到最後只剩打在主播席的燈——準備就緒了。

「我們要進入直播了。」

「與超維網路串連，在三、二、一。」

一聲嗡鳴。

然後靜得只剩空調的聲音，印著「直播」的紅色霓虹燈在攝影棚的入口處亮起。

看著反射著自己的鏡頭我深吸了口氣，開始對著麥克風朗讀事先準備的講稿。

『奧林匹克自由電台放送：這裡是你們的將軍，瑞希。』

透過超維網路聲音向所有有接收超維空間訊息的文明廣播。

『首先，我要和各位報告——』

我放下了手中的講稿望向鏡頭。

『我們——取得了重大的勝利！』

『又一場勝利，將我們推往自極權解放的未來！』

『宇宙協調時間上午十一時七分，民主星域聯合與伊索米自由國家協議的旗幟終於在人民大會堂上飄揚！』

『過去，人民黨掀起了叛亂燒毀無數國家的城市，相信它們平等謊言的人們被壓進工廠強迫勞役⋯⋯一萬個日夜過去，我們戰鬥、我們見證，終於那些舊時代的壓迫者跟著它們謊言的宮殿一同燃燒；這是自由怒火的反撲！現在！我們與盟友自由國協一同奪回屬於本該屬於我們的城市！成功解放伊索米達亞！』

『這不是一場僥倖的勝利，我可以像諸位保證！是舉起武器的公民、被極權壓迫的人民站到一起，同心用意志、用行動贏得的勝利！我由衷的希望伊索米人的行動能激勵你，追尋著自由的公民；是的，我們是有可能改變宇宙，通往黎明的道路就在眼前。』

『我知道對於民主星域聯合的行動，這幾個月論壇上充斥著許多懷疑，我知道和諧主義國家是怎麼批評我們；他們說我們掀起了一場殘酷的戰爭，但是，他們沒說我們為什麼而戰？』

『我們該問自己一個重要的問題：要怎麼做？我們才能拯救？』

『外交譴責？經濟制裁？還是再去犧牲調停者像之前出嫁希里絲那樣？』

『我說這不對！和諧主義國家的綏靖不能拯救人們，他們忘記了第二共和的和諧真諦，畏懼將自己的手染髒；但我們不同，我們染髒雙手，所以其它人不用。』

『今天真正的問題在於：偽裝成文明的那些災厄。宇宙正在被災厄侵蝕，我們需要所有力量，所有相信自由的土著文明、先進文明。』

『而我深知，就像伊索米人一樣，人們會做出正確的選擇，為正義行動。』

『很快，完成行星一統的伊索米自由國家會加入我們，加入我們解放專制與教權底下人們的戰爭。我們會面對災厄！對抗災厄！共同一心——』

依索米達亞的解放已經是ㄧ個月前的事了，但是那密集的公開演說行程讓我必需離開戰場往返於各星域的戰區與先進文明，結果就是完成了我不敢想像能在這點時間完成的工作；說是一個月，體感也彷彿世紀。

終於拖著疲憊的身體我回到奧林匹克聯邦，時隔兩個月再次造訪聖國佔領區一切變得很多，主要城市的拆除工作大致完成，奧林匹克佔領區託管委員也開始新屋的建造以安置拒絕離開佔領區的女性。首先我先到了行星宙斯的米諾斯城，先前反擊聖國時我第一個解放的城市。與其它城市同樣，富人街基本被完全拆除，只剩領主官邸在領主女兒的堅持下仍保留。

「妳為什麼要來？」

米諾斯城的領主女兒站在玄關雙手叉腰瞪著我質問。

「來看看妳過得怎樣，聽說妳剛過完13歲生日。」

「我沒有叫妳來。」

她不滿的扭頭。

「我有義務照顧我的姐妹，這包括妳，賽蓮，既然妳選擇成為希里絲一族。」

「別誤會了，我可沒認同妳們，只是這樣能有比較多的權力，不過是為了保護我的弟弟。」

女孩撇了我一眼不以為然的說。

「關於你的母親還有你父親的其他妃子，轉生成希里絲後我把她們安置到天狐聯邦了。她們拒絕回來，所以我沒有留給她們在永星聖國的記憶。」

這次，她沒有立刻做出敵意的回覆，賽蓮的狐耳還有整個表情都沉下去了，眼神帶著悲傷。

過了良久她才開口。

「沒關係的⋯⋯因為這個家還有我。」

「關於你的弟弟，現在是妹妹了吧？我聽說他轉換成女性了。」

聽到這個她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還不是因為妳們奧林匹克的《男性歧視政策》！」

「既然妳也成為希里絲，妳也有了讀取腦波的能力，妳感受得到吧？聖國這個國家男性對妳的惡意。就算只看妳父親留下的那些文件，妳知道吧？他對這個城市的婦女做了極其殘忍的事情，把人當商品販賣，當成洩慾工具用到壞掉、死掉。他也不會介意妳做，就像他對妳的母親們做的，把她們送去招待教會高層。」

提到聖國的暴行，話語跟心都會變得冷漠。

「奧林匹克的政策，對他們只是剛好。」

賽蓮握住了拳，依然是那憤怒的表情。我看得出來，她正拚命的思考能夠反駁的話，可是就算情感上不能接受，我說的也都是她所知的的現實。

最後是來自走廊後方書房的女性聲音打破了我們之間的對峙。

「姐姐，能幫我個忙嗎？」

「不說了，我要去幫我弟弟的忙。」

賽蓮看了我一眼，往書房走去。

我也跟上她的腳步。

「別跟過來啊。」

「轉換成女性後，現在改名叫勒涅是吧？她還在天狐聯邦的密切監視中。我有向奧林匹克佔領區託管委員會報告的義務，而且我也要確認妳的生活算穩定。」

「算了，隨妳高興。」

賽蓮咋舌道。

「姐姐，後面的拉鍊我勾不到幫我⋯⋯希里絲？」

進到書房時勒涅正在換衣服，後方桌上的電視正在播放民主星域聯合的戰報；她看到我時很驚訝。

「妳好。」

我摘下了藍色空軍帽將它放到了一旁的桌上向女孩點頭致意。

「是啊。」

賽蓮一臉無奈的說，幫她拉上了連衣裙的拉鍊。

「女性的生活還適應嗎？」

「還可以，姐姐幫了我很多忙。」

勒涅緊張的說，求助的看向她的姐姐。

『恩庭解放後散布宇宙各處的恩緹奈人開始返國，已累積十萬人次，恩庭託管委員會正在起草新的憲法，目標在六年內舉辦選舉，將民主再次帶回恩庭。恩庭託管委員會發言人保羅在最新聲明中——』

賽蓮切掉了電視，那表情非常冰冷。

「不用這麼緊張，我只是想確認妳的景況，確定妳們生活都進軌道後，我就不會再來了。勒涅，奧利匹克國際學校的事情考慮得怎麼樣？如果妳有意願入學，可以安排妳進妳姐姐現在就讀的學校。」

勒涅看向賽蓮。

「不用顧慮我。」

「我⋯⋯我希望能到姐姐的學校就讀。」

「那就這麼決定了，我會向託管委員會回報，然後醫院要我問妳，新身體還適應嗎？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沒有不舒服。」

「那就好。」

我點頭結束問話。

「這樣就結束了吧？沒事就快走。」

賽蓮握住勒涅的手將她護在身後。

「是沒什麼事，不過我還是希望妳態度能對我好一點呢？妳現在至少算我們希里絲一族，擁有與我們相同的感性；聖國的人們可不會成為妳的同伴。」

「說是這樣說，妳們還不是跟希里絲共和國衝突。」

她咕噥道。她能想到這個我很意外。

「是沒錯，但那並非敵人，只不過是想法上有些衝突。這與妳和聖國人民的關係不同，或許妳該看看你身邊的人們，它們可不會把妳當成人對待；這也是為什麼託管委員會有需要築起高牆分隔佔領區內的兩性。妳也該好好看看妳的弟弟，想想為什麼他要接受性別轉換治療。」

賽蓮不滿的瞪著我，不過她沒有再做出任何反駁。

「姐姐。」

勒涅拉住她的衣服。

「飛鳥女士說的是對的。不論有沒有那個政策，是我自己想變成女性的，我痛恨著過去的自己，我不想再被基因束縛著⋯⋯把人當物品，我希望妳是我的姐姐。現在這樣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勒涅⋯⋯不論怎樣，你當然都是我的弟弟。」

賽蓮按著她的肩膀說道，然後擁抱了她。

「不過，既然妳這麼想，我不會再抱怨了。」

「嗯，不過我還是很高興，因為姐姐那麼在乎我的感受。一定是這樣，妳才能成為希里絲吧？像是我，就沒有心力再去為別人想。」

她抬頭看著薩蓮。

「姐姐，飛鳥女士雖然是侵略者，可是她是位好人喔？她所做的也都是為了我們的好，我們現在的生活也都是由她資助。」

「我知道啊⋯⋯所以才生氣。」

賽蓮懊惱的說。深深的嘆了口氣後她看向我。

「我依然討厭妳，但我只說這麼一次⋯⋯謝謝妳。」

「不客氣。」

雖然想說點別的什麼，但現在最適合的還是這個簡單的回應。薩蓮對我的想法還沒有改變，也許也沒機會看到她改變吧？

她已經是希里絲，但她的心還是向著那滅亡的永星聖國與它建立的教權聯盟，就算看見了它真實一面的醜陋，這份情懷仍然難以捨去。13年很短暫，可是那短暫的13年卻是她最重要的童年，就像是我，仍被我的童年所影響，想帶我的姐妹們重返第二共和的光榮。

她絕不會承認奧林匹克還有我們，但正也是如此，她大概也會繼續看顧著這片土地吧，為了讓它成為心中那理想的永星聖國。

「然後呢？妳這次回來就只是來看我們，不只是這樣吧？」

「妳挺敏銳啊，確實不只是這樣。我不知道這在妳聽來是不是好消息——希里絲共和國的阻擾行動很積極，給我們帶來不少麻煩，核心星域的推進基本暫停，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要在奧林匹克聯邦組織更龐大的軍隊，突破希里絲共和國的艦隊封鎖。」

我等待著來自她的批評，稱讚共和國的行動果決或是數落我們近期的退敗，可是女孩沒有說話，反而情緒還變得低落。

「怎麼？」

「沒事。」

「我以為妳會取笑我們遭遇的挫敗。」

「那是你們自找的，可是現在你們不贏，有更多人要受傷。」

她的雙眼撞上我感到詫異的視線。

「怎樣？很意外我會說這種話？」

「有點⋯⋯」

「妳們希里絲都最討厭了，一邊只想扮演聖者也不管自己所救的並不是人而是怪物、一邊自以為是騎士要殺死怪物也不管那會把所有人捲入。」

賽蓮來自教會記事的比喻真是精準的描述了共和國與聯邦的我們，要是有誰想要反駁，看到現況一定會連句話都說不出來。共和國的她們一開始一定只是想避免人們因戰爭流血，而我們一開始也只是希望能解放那些受到壓迫的人們，然而宇宙積累的錯誤讓這一切只能以瘋狂作結。

當第一位希里絲成為和平的祭品被嫁給教權，渴望復仇的種子就以在我還有許多人的心中種下，必要像摧毀永星聖國那樣摧毀所有製造苦難的國家。

「妳知道妳現在也是希里絲。」

「是啊，所以妳是那個最討厭的希里絲，讓我也沾染了妳們的罪惡。」

「我想妳保持聖國貴族之血那也不會比較好。」

「是啊，所以怎樣？妳會贏嗎？戰爭。」

「妳希望我打贏嗎？」

我詫異的看著賽蓮，不過女孩沒有回話，抓著自己的裙擺等待我回答她的問題。

「不知道，但在解放所有世界前，我沒打算輸。」

賽蓮的表情在一瞬間轉為憤怒，也在那瞬間她放開了抓緊裙擺的雙手，換上了感到漠然的表情。

「無聊，妳走吧。妳就這樣打下去直到有天引火上身，被妳引發的戰火燒死吧。」

「姐姐！等下——」

勒涅追趕說完就逕自往與書房連接的臥室離開的薩蓮，一下子房間就只剩下我一人。看著窗外只有工程無人機來回拆除建築空曠無人的街道，有種整個世界都死亡的錯覺，彷彿正午的太陽散出的不是光明而是黑暗。

「引火上身嗎？那也不錯。」

我拿起空軍帽自嘲的冷笑，將別在帽上來自群星議會的那六個星芒對準左狐耳。

成為他者生命的光，成為照亮宇宙的光；那是所有希里絲所堅守的誓言。不論哪個時代，姐妹們總是在戰鬥。如果要改變宇宙，就只能把自己燒得比啟明星還明亮。

無論如何，戰爭必須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