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是在學校,第一次遇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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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10-15
一間老舊木屋裡躲著的黑帽兜男子,他靠坐在最陰暗的牆角,縮小身子,想辦法避開所有光線,讓身體稍作休息。他知道如何把呼吸聲壓縮到最小,同時也將感官放到最大,輕輕抹去脖子上的汗珠,借了點月光,照出來的汗是深色的,混雜著血腥味。
他是影子,讓黑暗作他的斗篷,儘管有卓越的匿蹤能力,此刻卻有一個致命的破綻,並非他身上的腥臭味,而是綁在他胸前的襁褓中,那不知何時會醒來的男嬰。
今晚的慘月映照著悲哀的大地,所在的村子被摧毀得殘破不堪,像是剛遭逢一場天災,屍橫遍野,滿目瘡痍。五條黑影飛似地奔馳在街道上,沒有聲音的腳步,迅如飛箭,上屋簷入地面,恐佈如斯。
領頭的手持長劍,血淋淋的雙眸配上血淋淋的劍,紅色是他心身的唯一顏色。利用快速變換的身形穿越破碎的屋牆,尋覓著最微小的線索,尋找著他們的獵物。
一隻鬼怪搜到了那間老木屋,那嬰兒微弱的呼吸聲,讓他露出了一抹邪笑。他化作獵豹,用野獸撲殺獵物前的預備姿勢,一步一步向目標逼近,但那帽兜男卻搶先施展一道奇術,從手中放出一股震波,將怪獸打成了碎片。
巨大的音爆當然引起了整個黑夜的注意,那幾團烏影跳上木屋的屋頂,轟地毫不留情地炸開,危急間,帽兜男迅速扔出閃光彈,屋內光芒萬丈,所有的黑暗元素煙消雲散,他撞開大門趁勢脫逃,扔下帽兜作為替身,用閃電般的反應,躲開了飛刃的攻擊,逃出木屋。
當然吵醒了嬰兒,哇哇哭,但帽兜男只是輕觸了那嬰兒的額頭一下,就讓他回到了夢裡。
背後四道鬼影窮追不捨,他急中生智,利用街上的障礙物變向逃竄,避開了所有從背後襲來的紅色飛刃,已經逃了一天,但對方似乎沒有體力的極限,他甩不掉那些怪物,只好被迫改變戰術。頻空畫出一道星門,從門裡頭,衝出一隻白色飛馬,他便喚駕飛馬向碩月飛去。
仗著月色,那飛馬的羽翼反射著聖潔的白月光,既然黑暗無法將他藏起,這次改用光明,隱匿了自己的身形。
宇天銀河,天生有著一頭灰白色的散髮,臉蛋俊美,皮膚白皙通透,鼻樑高聳,身著銀色的戰鬥服。儘管奔波了二十多個鐘頭,全身上下依舊找不出一絲汙穢之處,像是月亮生下的王子。
精通各種高等星術的他,應付像現在這種時刻,被五隻血魔追殺,依舊顯得從容不迫。
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他意外救下了一名剛出生的小男嬰,本以為脫離了險境,沒想到魔鬼追兵仍尾隨在後,如詛咒一般的糾纏著。
銀河回頭查看追兵,四雙紅色大眼正直勾勾地注視著他,他知道月光的保護被識破,但同時也看清了怪物的真身,頭上的犄角、四肢的利爪和外漏的尖牙,揮動著蝙蝠一般的巨大翅膀,四隻血池中誕生的凶惡魔鬼朝他殺來。
還能飛嗎?
夜色逐漸晴朗,眾星拱月,魔鬼振翅疾飛,加速追到了他的背後,疏不知正中了他的下懷。銀河從馬背上高高躍起,藉著月光遮住了手中那長劍之形,回頭向帶頭的斬去,那魔鬼看不清月中劍影,直到自己斷掉的頭落到了地上,才反應過來,看見自己身體還飛在半空中。
銀河騎在斷頭惡魔的背上,抵擋其他三隻的圍攻,而那飛馬受了他的指示,已經飛到了遠處躲避,避免受到接下來的大絕招波及。
剎那間,一聲轟鳴巨響伴隨一道星河劃破了整個天際,將天空一分為二,星海在極光幕前演奏交響樂,月亮成了指揮,地上的人兒都跑出來看錶演,為這從未見過的奇景震撼。
天空開了一道縫,縫中星光璀璨,讓人嘖嘖稱奇,有人以為是神明下凡而開始對天許願,有的跪地禱告、祈求平安,直到有一個稍微念過書的小夥子,解釋了極光原理,那些人才恍然大悟,以為這就是極光。
輕輕鬆鬆,一發星河大砲消滅了所有血魔,片甲不留,銀河駕著飛馬沿著星河滑翔,那是他為自己開闢的道路,明媚閃耀,是通往未來與希望的康莊大道。
想起他懷中的嬰兒,靜悄悄地翻開了懷中的襁褓,解開了術式後,打了個大哈欠兒,肉嘟嘟的圓臉上一對水汪汪的眼睛,也許是他的第一次睜眼,便幸運地覽盡了整個銀河,伸手去抓星星,卻怎麼也搆不著,哇哇地叫著。
「好了,我們回家吧。」
再煎熬的夜晚都將迎來日出,耀閃萬千的陽光蓋過了星辰,卻蓋不過嬰兒的燦爛笑容,那是比太陽更溫暖的,屬於他內心的黎明,銀色的淚滴則成了點綴。
「有了,就叫你晨焰吧,比銀河更閃耀的就是早晨太陽的火焰了。」
晨焰的笑容也傳染給了他……
「歡迎成為永生者。」
世間萬物的生命,皆是由「靈」與「元」的完美融合而誕生的。冥界之鬼、凡間之人、魔獄之邪,這個世界由三界構成。永生者,則為超過這三者之上的最高級生命體,超脫世俗,擁有無窮潛力,永生,便擁有一切。

中午豔陽高照,林永生在院子的長椅上躺著,無聊把玩手裡的足球。灰白色香菇髮型留了兩個月,整的像頂安全帽,瀏海長到蓋住了整個眉毛,整顆頭像銀鏡一樣反射著陽光,刺眼。一身素黑色的無袖衣和長褲,搭配腳上的黑色跑步鞋,像是穿著一件從脖子連到腳跟的連身衣。
院子裡,一對紋白蝶互相喜歡,湊到了一起,兩朵白花瓣在風中翩翩起舞,一來一回,空中的華爾滋。
永生遠遠地看見了這可愛的景色,便動起了歪腦筋。他觀望了一下周圍,確定沒人,然後來到兩隻蝴蝶旁邊,高舉手中的足球,往牠們砸了過去,冷血地拆散了這對戀人。
其中一隻被擊落到了地上,他看見牠仍努力的揮動翅膀,可卻再也飛不起來,最後終於闔上了翅膀,成了真正的花瓣。
成為兇手的短暫興奮感瞬間變成了罪惡感,但他除了看著剩下的一隻蝴蝶在草坪上孤獨地徘徊以外,什麼也做不了。
「永生啊。」有人叫他,他抖了一下,回過頭去,原來是紀伯伯。
「永生啊,去區公所領藥回來,早點去,東西點齊了再走。」
紀伯伯是城裡最敬業的醫生,平時總穿著醫師白袍,只有睡覺時才脫下。中午休息時間,翻了一下桌曆,才想起今天是月初的領貨日,便託永生跑一趟腿。
永生裝迷糊,打了個假哈欠,用意識拖著身子,好不容易跨上了腳踏車,紀伯又補了一聲:「永生啊,記得我說過的……」
因為他總是喜歡在外頭蹓躂,紀伯害怕他遇上或者惹出麻煩,總是要他馬上回來。
「好~」
林永生,是紀伯替他取的名字,他患有失憶症,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也不能總是欸來欸去的叫,所以用永生這個名字,拿到了身分證。
但為什麼紀伯姓紀,給他的名字卻是姓林,他想不透,有一次好奇問了紀伯,才知道那是他老婆的姓,他老婆叫林小倩,戰爭時被流彈打到,急救後撒手人寰,紀伯把他們的合照擺在桌上,懷念她。
紀伯在戰爭前是名醫,但也診斷不出永生腦中的傷害,頭上也沒有明顯的傷痕,失憶的原因就無從考究。他發現他的時候,是躺在一座廢墟中,用救護車把他載回了診所,問他問題,答案永遠是搖頭,無跡可尋之下便在紀伯的診所住了下來,在所裡做幫手。
沒想到永生天資聰穎,學習能力極強,不像是失憶症患者,紀伯叫他看的生物原文書、醫學書籍和病歷,從最基本的英文字母開始,到看完所有書籍,前後只花了兩年多,還能對答如流。
紀伯非常驚喜,像是撿到了寶物一般,細心地栽培他,永生也自然而然成了他的得力助手,幫紀伯解決了許多問題,兩人一起重新經營起了診所,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
戰爭後的各個城市都殘破不堪,但就屬北部的首都災情最為慘重,紀伯的診所也受到戰火波及,一樓的大落地窗被敵軍炸了粉碎,用膠帶厚厚地封著,夏天還好,冬天時冷風從縫裡調皮進來,他們也只能多補些膠帶,膠帶萬能。
所裡的電線水管都被砲彈炸壞了,可醫院卻是戰後最重要的設施,於是市政府派人緊急修理,好不容易才恢復運作,醫院就成了少數有水有電的綠洲,其他地方大多都是廢樓沙漠。
戰爭波及了許多無辜的性命,北方的首都舊遭受敵方空軍猛烈轟炸,死傷高據全國之首,那場景在紀伯口中就是末日降臨,回想起來都怕,因此末日前的事他很少提到,末日後的事呢,都不算事了。
嘎嘎地騎著他的破車,永生欣賞著路上堆滿的美麗破爛,一山山的垃圾寶藏,整座城市就像個大型回收場,他看見有人在塌房中挖掘殘骸,本來也想跟上,看能不能挖出點好料,但一想到紀伯看見他骯髒的樣子,肯定又會挨罵,就打消了念頭。
事實上,他腳下踩的車也是路邊幹來的,之前偷來了幾輛外型好看的車,後來又被人偷走,簡直氣瘋,恨不得在椅墊上插幾隻針,刺死那些賊屁股。
小偷被偷東西,只代表他是個不合格的小偷。
後來他又去一所廢棄大學裡牽了一台堪用的,用紅漆在上面畫了個紅十字,當成救護車,還搞了個密碼鎖,就再也沒有人偷了。
每個月初,政府都會從中央市運物資上來,還留在首都的民眾必須持身分證領取,雖然他自己也有,但他可以拿紀伯的醫師證去領,醫生的證件可以領的比一般人多一些,還是沒有政府官員多。 來晚了,區公所外已經擠滿了人,每個都戴著口罩,白臉複製人大軍,排成一條龍等領物資。永生排隊時,總愛偷聽別人講戰爭,他沒有經歷過那一段,也或許他經歷過,但沒有記憶,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在這場戰爭中失去了記憶,每次他問紀伯跟戰爭有關的事,得到的答案始終如一。
「失憶是戰爭帶給你最好的禮物。」
落日的紅暈印照在每個排隊人的側臉,一排失了荊州的關公,一排的淒涼,讓紅都轉成了冷色系,人們樁似的排成區公所外的籬笆,偶爾眺望遠方發呆,偶爾又望向地板,也許是在天地之間尋找希望,然而,這片沉思的汪洋裡,什麼也沒有,只有一隻出戲的小丑魚。
永生踮著腳,目測隊伍的長度,突被一陣怪風揚起的髮浪干擾了視線,這才注意到排在前面的女孩子,烏溜溜的秀髮像黑洞一樣吸引著他的目光,灰濛濛的襯衫,黑底白邊的熱褲,和更黑的馬靴,像電影裡的女特務。
她拿下口罩喬整,一回眸,露出紅潤飽滿的蘋果肌頰,那模樣溫暖了他的靈魂,但那髮又冰,吸走了他整顆心的溫度,冰火交雜進攻著他的每一寸皮膚,全身的疙瘩都豎起,麻的像電擊。永生趕緊移開視線,怕再看一眼就要淪陷,只能故作鎮定,儘管心城已經被這女特務攻去一半,咬著牙也要死守住剩下的一半。
這是一見鍾情的年代,因為可能沒有明天,今天能愛就要愛,隨然他不信一見鍾情,覺得是大腦的騙局、原始的衝動,但這些都是永生在電視劇和電影裡學的,不是真的。診所打烊後,他喜歡窩在電視機前面追劇,因為醫院的電力是無限供應的,有電費補助,所以電視沒有關過,有些病人看完診了也不走,留下來看新聞,電視這個年代,成了奢侈品中的奢侈品,想不到戰爭前幾乎要淘汰了。
永生很愛看電視,他想起一部偶像劇,一個外星人飛船故障,意外降落到了地球,愛上了地球的女孩,接著用他的超能力拯救了女孩,和她談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非常浪漫。英雄片也不賴,總讓他熱血沸騰,是這個年紀的少年無法抗拒的魔力。
回到眼前這幕回眸少女的場景,對他來說就是偶像劇,夢一樣。他明白戲劇與現實的差異,現實中不會總是「白馬王子和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的結局,但如果不嘗試,他永遠也不會知道。
把握機會。
心裡演練著搭訕的過程,但是怎樣都覺得不妥善,在這之後,整支隊伍開始快速地前進,他覺得比平常要快上許多。
「我沒有身分證,可以給我一些多餘的藥品嗎?」排到了那個女生時,她對志工這麼說。
「我們沒有多餘的藥品喔,所有東西都是分配好的。」志工回道。
「拜託,只要一點點就好,水也可以。」
「抱歉,我生不出來。」志工趕走了她,把永生叫了上來。
永生拿到了醫院的那份物資,作了清點,一整箱的食物和水、電池、藥品、醫療器材、還有衣服,看著旁人羨煞的眼神,他感覺自己就是個富豪。
前面被趕走的女孩沒有走遠,還留在區公所門口,向每一個領物資的人乞討,他怎能放過這天賜的良機,整箱抱了過去,隨手拿了一瓶水和一包零食,遞了過去。
「這些給妳。」
「沒關係,不……」她拒絕到一半,看見箱子裡的藥,馬上改口,說:「真的嗎?」
「我看妳沒有領到,所以……」
「其實我是想要領藥,有人生病。」
「結核嗎?妳等我一下。」他從箱子裡翻出一些肺藥,塞到了她手中。
「不要給別人看到,這藥很貴。」
他拿了一個塑膠袋,把各種藥品裝成了一袋,還多送了兩瓶水讓她吃藥。
「哇!你怎麼有這麼多東西?」她充滿驚喜地接過袋子,像收到聖誕禮物。
「我在診所工作,來拿醫院的物資。」
他比劃了半天,就為了告訴她診所的位置,見她明白後才放心。
「藥袋上都有標記使用次數跟藥效,吃完了再來診所拿。」
「好,我先走了,謝謝。」她匆忙離去,想必是心繫著誰,那一刻,他徹底愛上了他,因為她不只外表可愛,內心還十分善良。
他把物資全部綁上腳踏車,胖胖地騎了回家。路上,他盡可能地不去想,但卻不由自主地,想著要是能騎一台好一點的車來,也許能載她一程;想她的長髮,一根根都牽動著他的心思;想若是又見到,是不是該丟顆直球,想著想著,又習慣性地打消了念頭,他才不走那種抹油的路線,也許多去幾趟區公所,多見幾次,就自然而然地認識了。他喜歡細水長流的暗戀,是浪漫主義者。
心滿意足地回到了診所,心卻還留在那,然而現實不允許……
「快點,永生,左腳被鐵釘刺穿,來幫我。」紀伯在所裡往外喊著。
他扔下車,衝了進去,物資散落了一地。他認出這病人正是他先前經過,在那挖垃圾的,慶幸自己沒有加入,不然現在在這裡哀號的可能是他。
緊急處理之後,打了破傷風針,紀伯動手術拿了出來,一切安妥之後,門口又來了一個斷手的,才剛要處理,後面又來了幾個看病的,兩人不眠不休,一直忙到了晚上,領回來的物資都還散在外頭,永生睡前才想到要搬進來,又跳下床去,在黑夜裡撿東西。
好多星星啊。
看著星星,他想起了一件事,在院子裡找了半天,才終於找到了牠。牠已然凋零,靜靜躺在那裡,成為了大自然的一部分,看著牠,他說不出話,就算要道歉,牠也聽不見,也聽不懂。
他回到床上,陷入在沉思之中……
「永生,藥怎麼少了?」紀伯在客廳問他,他只好裝死。
忘記問她的名字了……

晨焰睜開雙眼。
訓練!
從地舖上跳起,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訓練。
獨自住在一個約五十坪大的學校宿舍頂樓單人房,包含了獨立衛浴,高級影音設備和加大雙人床。核能爐提供的能源點亮了房間每個角落,燈光照在亮棕色木質地板上波光粼粼,紅色落地窗簾像表演帷幕一樣地拉開,電子玻璃上播放著一望無際的暗黑宇宙影像,上演著繁星的默劇。
他的房間是一間再標準不過的男生空間,率性、簡單,稍微多了一點自律的成分,並不算整齊,東西都擺在最方便取得的位置,電腦坐在書桌上,左邊擺了一架鋼琴,右邊立著一個松木大衣櫃和玻璃書櫃,如此一來就圍成了一個工作區。牆角擺了幾個雜物箱,後方的加厚地墊上,架了一座黑色鋼筋拳擊沙袋。
每天起床後,他都用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臉,解決早點,然後直奔學校的健身房,雖然家裡也有健身器材,但今天是特別的日子,他昨晚提前預購了前往水瓶校區的航班,一早就前往港口等船。
也只有等船的時間,他才會看手環,這種高科技手環能夠將畫面立體投影在空中,還能感應到手指在螢幕上的微小操作。他總是利用等船的短暫空檔,關注體育賽事,學校公告和新聞。
紀武野。
這是剛剛奪下校園杯武術大賽冠軍的名字,來自獵戶系,決賽對手更是被譽為神龍的武仙系首席,在校內赫赫有名,不僅如此,紀武野還獲得了巨額冠軍獎金,只是晨焰從不把錢放在眼裡,他欣賞的是才華。
他在等的星航,是學校裡最廣泛使用的交通工具,外型就像三角錐的太空大眾運輸,從前沒有星航的日子,大多是用飛馬車或飛禽車,沒辦法穿越蟲洞,但自從有了星航之後,節省了許多通勤時間,新科技蟲洞穿梭器能讓整艘飛船進入蟲洞航行,不但可以縮短路程,甚至能航行到其他宇宙,非常便利。從蛇夫宿舍到水瓶系的時間縮短到只要十五分鐘,甚至有人說,星航是這世紀最偉大的發明。
晨焰坐在機場裡滑著限時動態,手指在一篇報導上停了下來。
星航二代啟用!『日』大人將營利全數捐出!
「日」就是管理這個學校的校長,同時也是銀河系最高指揮官,晨焰所在的這所學校,黎明學院,便是用來培育後代,找尋八十八星「上座」接班人的學校。
學院建立在一整顆人造行星上,軌道半徑介於金星與火星之間,全校總共八十八個學系,分別以天空中的八十八個星座命名,成為該學系的學生之後,身上就會蓋上星座圖印,從此以後,就可以在這顆行星上學習星術。
而所有的學習都只為了一個目的,就是成為八十八星的「上座」接班人,也就是代表全天八十八星的領導人,這些人不僅要捍衛全宇宙,甚至要繼續培養下一代,讓他們的職責與天賦得以傳承。
晨焰一抬頭,那艘巨大的太空船已然停駁在太空中,氣勢磅礡,機艙入口的紅燈亮起,整個太空站只有他一個乘客,孤伶伶地往入口走去。
船艙通道的艙門自動開啟,一名空姐站在左側迎接客人,一身深藍色的工作服裝,搖著白色絲絨手套,對著晨焰打招呼。通過艙門時,晨焰左腕上的手環發出了提示聲,代表登機確認,下船出艙門時,便會自動扣款,價格則依航站數決定。
他不愛社交,對提升實力沒有幫助,平時也不多話,沒什麼情緒,大家都以為他是機器人,但是就連機器人都被設計成會打招呼,所以像他這種多半都被歸到植物類,植物人。那空姐每次看見晨焰,都會面帶微笑、不厭其煩地打招呼,但他永遠不理不睬,讓事情尷尬。
植物人挑了個離門口最近的靠窗座位,以便盯著黑暗冰冷的太空,反正他只是一個空殼子,坐在一個更大的空殼子裡,殼子裡外都是一樣的黑暗冰冷的物質,他僅存的想法,就是變強,至少要比他的敵人強,強到足以殲滅他們。
小飛船慢悠悠地航向星航母艦,停進艙位之後,才輪到母艦航行,往下一個校區前進。晨焰坐在沙發上滑手環,叫出一面光螢幕擋在面前,他假裝看新聞,實則是隔著螢幕觀察人群,這是他用來打發時間的觀察訓練,他是軍人和偵探的融合體,「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這句話,對他來說只是偷懶的藉口,他每一秒都必須進步著,鬆懈是毒。
拿著一塊蛋糕邊走邊吃的工人,喝咖啡翻早報的上班族,還有一群女子軍正在參觀船廳中央的天球體,再更仔細一點看,那工人的褲管上沾了一點紅土,是剛從火星上來的礦工;上班族喝的咖啡,傳來特殊的氣味,是土星種的咖啡豆;至於女子軍,獨特的藍膚藍髮是水星人的特徵……
分析到一半,一個身影阻斷了晨焰的思緒,空姐小籃推著一台餐車到處兜售商品,看見晨焰,就藉故上來搭話。
「咖啡?」
「不用,謝謝。」他只想快點回到觀察的世界裡。
「咦?之前每天都要喝的,怎麼突然不喝了?」
「有點咖啡因成癮,想戒掉。」他的自律又犯了。
「好吧,」她放下剛拿起來的咖啡杯,「是說你今天搭過頭了,不用去天蠍上課嗎?」
女人話匣子開了,就關不起來,他最受不了這點。就連盲人都能看出晨焰的高冷,感覺外太空都要比他溫暖,可今天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竟然回了超過三句話。
「不,今天沒課,想去水瓶看看。」
「喔~想去校慶啊,」空姐指向那群女子軍裡的其中一位,「你看,那個藍髮的女孩也是水瓶的喔。」
「全都是藍色的好嗎?」
其實他早就看到了,她的一頭天藍色長直髮,像披著天空的紗,一直落到了腰間,其實不只他看到,整艘船的乘客都在看,但凡一個人散發的氣質不同,就容易吸引目光。
「那邊那個,頭髮最長的,就是水瓶的系排一,跟你一樣是首席。」
「佛洛拉.花柔……」晨焰很快的在手環網上查到了八十八星系的首席,在水瓶那欄找到了她的資料。
「對,就是她,有興趣嗎?要不要幫你牽線,嘻嘻。」
小籃一直想幫眼前這塊木頭介紹女友,看能不能多少軟化他一點,但晨焰一點興趣也沒有,根本不理睬她,讓她在旁邊自己發想發笑。
「不用了,給我一杯咖啡好了。」
「一杯咖啡馬上來。」

太空船高速進入蟲洞,先後抵達天蠍、射手和摩羯站,之後來到了水瓶站。
「水瓶站到了,今天是水瓶慶典,歡迎各位乘客前往,大家要記得來看水瓶時裝秀喔,by:五月老師。」
廣播器傳來了通知,船上乘客全都擠到了窗邊,誰也不願錯過學院外的美景。星際學院建在一顆人造行星上,周圍有許多人工衛星環繞,其中最大的人造衛星,「月亮」,宛如宇宙中的一面大鏡,坑坑巴巴的臉龐卻反射著最奪目的光芒。
這顆月,是保護學校的最重要功臣,為學院擋下了許多宇宙外來異物,所以那些坑洞在大家眼裡都是他英勇的傷疤。
八十八個校區布滿在一個自轉的行星上,從外太空就能看見一半,蔚藍的海與翠綠的林地拼接在一塊,黃沙大地緊臨著銀白色的科技園區,是個五顏六色的樂園,永生者的起源地。
有一邊沒被太陽照顧到,是暗沉沉的表面,撒上糖霜的星點亂中有序的排成星座圖案,讓人從外太空就能明辨出各個校區的位置,在降落之前先感受一次校園的綺麗。
他們的小船脫離了母艦,沿著既定路線飛進水瓶太空港,因為船隻安裝了最新的平衡科技,所以降落時幾乎沒有體感,再加上先進的抗噪設備,讓整趟旅程都相當安穩,像是坐在家裡客廳。
順利降落在太空站,港口伸出了許多通道連接飛船,通道內部通氣增壓需要時間,晨焰習慣這時候先走到艙門前,門開了,走第一個,才不會被人群給塞住。
「參加慶典請直走。」一個站員在通道的盡頭等候招呼乘客,看見晨焰,笑到眼睛瞇成了兩條線。
「嗯……」晨焰話少,對陌生人總是裝啞巴。
由於他經常往返各個校區上課,因此每個校區的站務員都認識他,不光因為他的身分,而是他的樣貌,算是出眾的。瘦長的尖臉,單眼皮粗眉毛、高挺的鼻樑和深邃的眼神、俐落的中長髮與黑瀏海,是少見的陰鬱型帥哥。也許是因為空姐們的打扮,時常會吸引到許多精蟲衝腦的色狼,所以對晨焰這種不理不睬的類型,反而有興趣。儘管每次溫柔的問候,就像撞上鋼筋水泥牆,她們的職業訓練仍舊驅使她們開朗地與他打招呼,日子久了,心裡多少累積了一定的失望度,他就是這麼一個令人失望的男人。
晨焰只在意手環上的時間,下船的瞬間,自動調整到了水瓶時區的時間,學院科技精的很。出了太空站,筆直的白色天橋通透明亮,像通往天堂的路,掃地機器人在地上來回運作,怕踩到,他走得小心翼翼,本想注意腳邊的機器人,卻不經意地看見他踏出的每一步,都在白色長廊上留下他金光閃閃的腳印,便好奇地低著頭觀察,發現每個人的足跡顏色都不一樣,把步道踏成了彩虹橋。
「這是一種壓電效應的發明,把走路時對地板施加的壓力轉換為能量儲存,再用感應器感應腳底的大小,釋放出同面積的星光,是我設計的,我把這條路取名為星光大道。」一個女子湊了上來,自顧地解說了起來。
他認得那頭藍髮,蓋住了她一邊耳朵,另一邊則捎到了耳後,一張白嫩嫩的瓜子臉,兩顆水汪汪的藍色大眼,小巧的鼻子和淡粉的唇,有人說,女人是水做的,他終於懂了。
「腳印還會因為不同人,有不同顏色喔。」女孩繼續她的解說,「每個人的身分都輸入在手環裡,感應器會對應你的身分放出不同顏色,金黃色就是學生的顏色,往上有更高階的白與藍,往下則有橙跟紅。白色相當於教師階級或官員階級,而最高階的藍色則是……」
他低頭看向女孩的腳邊,也是金黃色的光芒。
「妳也是這裡的學生?」晨焰假裝問她。
「是啊,我叫佛洛拉.花柔,是水瓶的,你呢?」
「蛇夫。」
「什麼?你叫蛇夫啊,沒聽過。」她故意這樣說,想看他的反應。
「不是,我叫晨焰,是蛇夫系的。」
「哈哈,就跟傳聞中的一樣,原來你就是那個蛇夫的。」
這句話算是有點處碰到他的界線,他用眼角餘光瞪了她一下,換來了她的一點慌張。
「啊哈哈沒有啦,因為之前都真正看過你,所以……啊!對了!」為了示好,她在手環上滴滴答答地一番操作,又自顧地把手環貼到了他的手環上。
「花花。」
她傳送了交友邀請給他,他只看了一眼。
「對啊,我的朋友都這樣叫我,晨焰同學呢?有綽號嗎?」她側著腰,頭髮斜落下來,沉魚落雁。
「沒有。」
「大家都直接叫你的名字嗎?」
「不是。」
「咦?那大家都叫你什麼?」
他冷不防地停下腳步,而她往前多走了幾步才發現他沒跟上。
「蛇夫的……」說完,默然地往前走,花花也只好靜靜地跟在一旁,整個宇宙陪著他們兩個尷尬。
「你有沒有想過跟大家說呢?」花花突然地問,「跟大家說你叫什麼,不要再叫你的『綽號』。」
「說了有用嗎?」
「嗯……好像也是,也許你需要一點特殊方式,大家才會認得你。」
晨焰不懂她的意思,想了一下,回問了一句:「橙跟紅呢?」
這突然的轉移話題也讓她困惑住了。
「剛剛不是沒講完嗎?」他的補充喚回了她的記憶。
「喔對,橙色的腳印,就是非學生的一般人;而紅色……是我設計的警戒色,只有罪犯的腳印會是紅色,這種街道的設計不只是為了好看,要是有紅色的腳印出現,大家就可以一眼辨識出壞人,利用這個設計,罪犯就不敢踏進校園裡來了。」
「懂了。」
他的回答總是簡短的,意思到了便罷,一是因為個性,二是因為向來沒有聽眾,所以習慣把話放在腦子裡想,想完就忘了。
花花卻是完全相反的類型,她熱愛交友,是交際花,美貌加上外向的個性等於人見人愛,因此她的人脈在入學的第一學期就攀升迅速。但她最自豪的,是他的知識量,愛好學習的她,成績總是系排第一。她就是那個,匯集美貌、個性與智慧於一身的女強人,整個宇宙裡似乎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完美的女孩。
兩人走到星光大道的尾端,看見一道白石拱門蓋著水幕,而那些水就來自於門上湖之女神的大水瓶雕像,大門打開時便自動把水幕分開,就像開啟了一個水中新世界。順利進入了校園,通過大拱門時,手環感應到了門上的感應器,自動登記了入校資訊。
「歡迎花花公主回來。」手環發出了大門傳送的訊息。
「歡迎蛇夫首席入校。」
晨焰也收到了一樣的訊息。
「這是我們系上的AI,叫微積分小姐,也是我設計的喔。」她開心地介紹,「你要去慶典嗎?」
「健身房。」
他掉頭走去,沒有想再多聊的意思。
當一個女生問男生,「要不要去哪裡」時,多半都是在發送邀請,尤其像花花這種女生,只要是個男的都不可能會拒絕,如今她被這少見的冷箭擊中,卻選擇用真誠回應。
「雖然每一顆星星的亮度都不同,可是少了一顆,可能就少了一個星座,所以每一顆星星都一樣重要。」她說。
從一開始,他就覺得他們不是同類型的人。雖然一樣都是學院首席,但差別在於,他的第一名是不謀而得的,而她則是靠著實力,一步一步爭取到了首席之位。
結果在她眼裡,他們是一樣的,都是重要的一顆星。
「晨焰同學,我們的攤位在第一個,記得來找我喔。」
她就這樣跑走了,留下此生第二次受邀的他。
他永遠記得第一次受邀那天,銀河老師突然地造訪,把他接到了蛇夫,幫他完成註冊,成為了蛇夫座唯一的學生。
走著想著,來到了健身房,空無一人,全都去慶典了。他點開手環,查閱昨晚寫的訓練表,然後機械地照表操練。他的身材精幹,身上幾乎沒有贅肉,只要是實戰會用到的肌肉,他都仔細地練過。
「握推重量,六十公斤,第十四下力竭,第八下姿勢有誤。」微積分小姐的聲音從健身器材裡傳來。
好厲害……
想當然,這也是花花設計的人工智慧器材,這校園的每一處都有她的發明,不想起她都難,特別是她說過的話,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那是久違的有人叫他的名字。
晨焰同學,是嗎……
他記不清有多久沒有被叫名字了。「首席」、「蛇夫的」、「保送的」,總是被外界貼滿身分標籤,真正的名字都要快長蜘蛛網,但是她感覺根本不在乎這些稱號,只在乎他是誰。她是首席,同時也是水星人、女子軍,但是她卻想撇除外界給予的身分,用自己來認識他,還主動加了他好友。
看來她不一樣,跟那些人不一樣。 他放下槓鈴,決定去慶典看看。
到的時候已經人山人海,一面大橫條寫著「水瓶時尚慶典」,穿過橫條就是攤位區,面著門口的第一個攤位,就是花花的。
「來喔,水星特產的墨水,用特殊的星衣水草製成。」她的聲音非常洪亮,遠遠都能聽見。
她看到晨焰來了,熱情地跳出攤位迎接。
「晨焰同學,等你好久了,快來看看。」
她一股勁地介紹起了自家產品來,隨手抽起一隻鋼筆,沾了點透明的星衣水草墨水,在攤位桌上寫下了字,可是字體卻沒有顯現出來。
「好戲開始!」
她用手指發動了星術,在指尖點起炫藍的星光,原本桌上的墨水吸收了星光,起了反應,竟顯現出漂亮的藍色字體。
晨焰……
她在桌上寫了他的名字。
「很厲害吧,水星墨只有吸收到星光才會顯色,而且顏色會和你發動的星術顏色一樣喔。」
這種文藝的玩意兒自然是不吸引男生,更別提他這樣的木頭,可是他卻想聽下去,因為是她說的。
「而且這種墨碰到水也不會暈開,必須用特殊的藥水才能洗掉,下雨也不用擔心喔。」她拿了一隻鋼筆,沾了墨,遞給了他。
「你也來寫寫看。」
他接過筆,本想寫在桌上,可她卻伸出了手,要他寫在她手上。
「還可以寫在皮膚或是其他材質上喔。」
「喔……」晨焰在她的手臂上寫下了字,佛洛拉.花柔……,然後點亮了自己的星燈,他的燈色,和他老師一樣,是耀眼的銀光,把那些墨水文字照得頗有質感。
「好像銀色的刺青,好漂亮喔,不洗掉了。」她笑著說。
她的笑容,從此也刺在了他腦海裡,他作夢都能夢到……

「起來,永生……」紀伯搖醒了他,他迷糊地揉了揉雙眼。
「看診了嗎?」永生坐了起來,透過微光,看見床邊還站著一個人,那一雙鞋,是純黑色的馬靴,他認得。
「是妳?」他跳下床,接過紀伯手裡的那一盞燈,光線照映出了他心中所想的臉龐,卻也讓他心生疑惑,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醒。
「她爸爸發燒,下不了床,我們去她家看看,快點去準備用具……」紀伯話沒講完,永生就已經開始收拾了。
酒精、冰袋、聽診器、藥品、醫療箱,他就像一個大老闆身邊最精明的秘書,配上最快速的行動,那速度來自於經驗,而動力來自於他身後這位女孩。
不到一分鐘,他已經把所有準備工作完成,抓了救護車鑰匙,到車庫發動了車子。永生雖然沒有駕照,開起車來卻像個老司機,熟門熟路,既快又穩,這讓紀伯能夠在運送病人的過程中進行急救,絲毫不受路途影響。
深夜的路上沒有車,只有鋪滿在車道上的落葉,和被兩條車輪壓出來的淺淺的輪軌。永生聽著女孩的指揮駕駛,車速極快,約莫十五分鐘就到了,那是市區裡的一棟新式豪宅,永生沒有看過這種建築。車子才剛停,女孩一把推開後門,拉著紀伯跑了進去。
他在路邊停好了車,也跟了進去,豪宅的大門敞開,進到一樓的大廳,一具水晶吊燈墜落在茶几上,玻璃碎片到處噴散,月光把地板染的星星亂亂,他沿著木樓梯上到了二樓,看見女孩正在一個房間門口迎接他。
「這裡。」
房內的燈光打在了她半邊的臉上,永生看不見她的全貌,但經過她時能聞到淡淡的汗香,能聽見侷促的呼吸,能感受到她內心的緊張。
紀伯背對著他們,在床邊看診,一顆白色燈泡撐著室內的明。一個乾癟癟的男人躺在那裡,頭髮蒼白,凹陷的腮上留了一圈黑白參差的絡腮鬍,厚重泛黃的棉被下只穿著一件破布白衫,永生不相信,這像流浪漢的大叔竟然有一個仙女般的女兒。
「冰袋。」
他打開小冰箱,拿出一個冰袋,貼到了那男人的額頭上,眼前閃過一道畫面,就像大腦被強行置入了資訊,有種無法言喻的既視感。
女孩來到永生身旁觀望,他終於看清了她的臉,兩道淚痕畫在臉上,瑞鳳眼角掛著一顆淚珠,珍珠上的鑽,在他眼裡是華麗的淒涼,淒涼的美麗。
紀伯診斷的時候,他們兩人站在後頭,隔著一片寂靜,他看見她淚流滿面,不知為何,那痛也傳進了他心裡,好像他的內心與她連繫著,那一刻,他多麼想安慰她,想把她攬進懷中,做她的依靠。
「是結核,應該是在災區待太久了,先打針,每小時換一次冰袋,永生,你去煮熱水。」
紀伯一說完,永生就像訓練有素的士兵,跑回車上拿了卡式爐和鍋子,架起了爐讓紀伯在廚房燒水,自己則是守在病床前換冰袋。女孩也想幫忙,但永生讓她去休息,來回了幾句,她才妥協。
她打了地舖,守在一旁,不知何時,已經睡得像個天使,他褪下他的白袍給她蓋腿,擋住那調皮的秋風。
紀伯提了水進來讓她的爸爸吃藥,那男子在永生攙扶下坐了起來,在紀伯的餵食下把藥勉強的吞了下去。永生替先生換了乾淨的內外褲和上衣,讓病人能盡量舒服。
紀伯年紀大了,這樣半夜起來加班身體也吃不消,走到客廳往沙發一倒,呼嚕地睡去,剩下永生一人孤獨的面對世界。他把燈關了,走到客廳,拿出了他隨身攜帶的閒書,借了月光閱讀,陽台上的傾城之戀。
看著書本總比看著寂寞好過,他以為思考能使他暫忘一切的痛苦,其實思考本身就是痛苦的。
「嘿……」天使醒了,治癒了他。
「今天謝謝你,幫了我們這麼多。」她也坐到了陽檯上,他的對面,讓月色挑染她的黑髮,在他眼裡是如夢似幻的女人。
「應該的。」他闔上書,表示想認真與她交談。
「你看。」天使指著外頭的大圓月。他探出頭看,卻嘆了口氣。
「以前這裡光害重,看不見星星。」
他們一起欣賞夜空,那是屬於他們的夜晚,微風徐徐、吹動落葉沙沙地響,空氣輕盈,氣溫剛好,他喜歡這樣的氛圍。
「妳叫什麼名字?」他問。
「冰清……我叫冰清,」她說:「你呢?」
「林永生。」他害羞地微笑,她也紅了臉,那笑容甜的像蜜。
「怎麼還留在北城?」他問。
「我們是從外地來的,一年前,在找人,聽說他在這裡。」
「家人?」
「不是,陌生人,我爸爸沒告訴我,只知道是男生。」
「這樣也太難找了吧……」
「不會,爸爸認得他的樣子,所以看見了一定知道。」冰清低著頭,掩飾沮喪。
「妳記得戰爭的事嗎?」他以為讓她說出來會好過點。 「不太記得……」 的確,這年頭也沒人想記得那些痛苦的記憶,他也沒有再問下去。
「你不累嗎?」
跟她待在一起,一點也不累。他們聊了一整晚,就像多年未見的摯友,這樣戰亂的時代反而促成了他們相識。
「睡不著……」冰清說。
「出去走走吧,天氣滿舒服的。」他從醫療箱拿出一支大手電筒,在口袋裡塞了幾顆備用電池。
兩人一起溜下了樓,穿越堆滿落葉的馬路、高樓森林、乾涸的大水溝,一路上嘰哩呱啦,聊個沒完,好像是要把欠的過去都補齊。
「你常常這樣亂跑嗎?」
「對呀,不要跟紀伯說喔。」
「所以,妳們是從哪裡來的啊?」他問。
「離這裡很遠的地方。」談到家,冰清就顯得格外失落,那張有故事的臉,讓他欲言又止,怕戳到痛處。
「妳有夢想嗎?」他改問這個,算是有點奢侈的問題。
「夢想?」
「對啊,有什麼一定要完成的事嗎?」
她停下了腳步,認真思考著這個她從沒想過的問題。
「沒有,但是爸爸有,所以,完成他的夢想,就是我的夢想。」
「那他的夢想是什麼?」
「他想……」她也不知從何解釋,就說:「創造一個更美好的世界。」
「我的夢想很簡單,」他說:「我要當老師。」
「老師?教什麼?」
「都可以,把我會的所有東西都交給他。」
「那不是老師,那是父母。」
「那就當父母。」
「哈哈哈,」她被逗笑了,「那你還缺個老婆。」
兩人走著聊著,走到了一家廢棄醫院,永生突然一個怪主意,猴樣地爬上了行道樹,從一扇壞掉的窗戶跳進了醫院的樓梯間,再摸黑跑回了一樓,幫她開門。
「公主請進~」永生彎了個腰,就像看門管家一樣邀請她進來。
「謝謝。」冰清故意拉起空氣裙子,陪他演了一下。
醫院大廳的東西還在,顯然戰爭過後還沒有人來過,所有的擺設、設備、文件,都好好地躺在他們該出現的位子,只不過多了層灰塵。
「這裡以前是主戰場,人都逃了,什麼都沒帶走。」他翻看著櫃檯的資料,找到這間醫院的樓層圖,和另一支手電筒。
「給妳。」
他把手電筒給了她,兩支光柱就這樣在黑暗中亂掃,搖晃著前進,再往裡面走了一點,突然聞到一股濃厚的臭味。
「好臭,什麼味道?」冰清被燻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但永生卻對這味道習以為常。
「屍臭。」聞過不少次,永生到哪都認得這個腐味。
「應該是停屍間斷電,所以沒有冷凍的屍體都腐爛了。」永生找到了安全門,一推開,那臭味又疊加了一倍。
「天啊,」連永生都受不了了,「唉,來都來了,也得偷些東西再走。」
兩人捏著鼻子,忍著腐味上到了三樓,三樓是外科的樓層,一條白色的長廊連接到盡頭牆面上對外的大破洞,那顯然是被炸彈炸毀的,地上也有許多碎玻璃和雜物,可想當時人們逃得有多倉皇。
「妳看過殭屍片嗎?」永生問。
「沒有,殭屍是什麼?」
「就是被殭屍病毒入侵大腦的屍體,會復活攻擊所有生物,啃食他們的肉,然後再傳染病毒給他們。」
「聽不懂。」冰清對這種怪力亂神毫無興趣。
「沒關係,我也不是很懂。」
來到了一間手術房,兩人仔細地搜刮財物,但都是些常見的日用品和醫療器具,沒什麼幫助。
「喂!妳看。」
永生把她叫了過來,一排刀具整齊的擺在了手術台上。
「不就是手術刀嗎?」
「不是,妳看旁邊的桌子。」永生用一根手指抹過桌面,馬上裹上了一層灰。
「可是妳看這張桌子,一點灰也沒有,乾乾淨淨,好像昨天還有人來開刀一樣。」
他的觀察力出眾,這種細節自然逃不過他的法眼,難不成是一張不沾灰的桌子,他擰了一點灰灑在了桌上,果然沾上了。
「沒有血跡,也沒有擦過血的布。」冰清查看了垃圾筒與地板,都沒有看到開刀的跡象。
「也不防塵啊,有人。」
他說這句話,嚇到了她,也嚇到了自己。
「等一下,妳有聞到嗎?」他們聞了一整條路的屍臭味,但是這間房間卻充滿了馨香。
「有,有一股香味。」
兩人追循著香味來源,來到了轉角的一幅大掛畫前,那是一幅地圖,畫了許多奇形怪狀的圖案,有龍、怪獸、房子,還有許多奇特的地形。
「是這幅圖,好香啊。」冰清靠近聞了一下,「好奇怪的地圖,不是世界地圖,但又這麼大一張。」
「不懂藝術。」永生掉頭繼續尋找有用的東西。最後他們找到了一些成藥、半箱生理食鹽水和一些比較貴重的小型器材,一人一箱,抱著下樓。
永生踹開了一樓的大門,正要出去,竟看見一個全身用紅布包著的蒙面人,正走進來。
「哇!」他嚇得扔掉了箱子,咬在嘴裡的手電筒也吐了出去,「殭屍!」
「誰!」冰清大叫一聲,嚇唬對方。
蒙面人往外跑去,冰清追了上去,永生看她追上去,蹦地起身,也追了上去,只是他覺得奇怪,通常是殭屍追人,不是人追殭屍。
蒙面人健步如飛,身輕如燕,但是冰清也不省油,跑起來風馳電掣,沒有被前者拉開距離,永生平時也有運動,但前面兩人步如疾風,他完全跟不上。
三人在大街上跑酷,飛越障礙物,蒙面人一個大跳躍站上了電線桿,又順勢跳上了屋頂,但冰清更猛,跑進防火巷裡,用一部機車當作跳板,在牆面蹬了個二段跳,也上了屋頂,留下永生一人在地上苦追。
是忍者嗎?
遇到了大水溝,沒了路,蒙面人竟從背後抽出一條紅布,沿著電線滑了下去。冰清追到溝邊,有樣學樣,脫下自己的衣服溜了過去,永生在地上,看見只剩內衣的冰清,害羞地低下了頭,結果迎面撞上了一根號誌燈桿。
前方就是一片樓海,無數玻璃外牆反射著月光,鋪蓋成高聳的鏡林,蒙面俠計算好高度,從屋頂一躍而下,從背後拽出一面紅色盾牌,一股猛勁撞進了大樓玻璃裡,飛進了其中一個樓層。冰清毫不畏懼,看準角度跳了下去,縱身飛躍高樓峽谷,翻滾進了大樓裡。
這樣都追得上來。
已經使出渾身解數在逃跑,縱使飛天遁地、看家本領都使出來了,卻還甩不掉追兵,他心裡也誇讚了起來,遲疑了一會兒,選擇往樓上跑去。
「還跑。」有如瘋狗,打死不放,冰清拼了命地追趕眼前的紅衣人,她有預感,她在找的人就是他。
永生追丟了,環視了一圈,看見一棟樓裡透出閃光,層層往上,玄光幻影,電梯才有這種光,但電梯是末日前的東西。他發現隔壁的危樓牆上正好有個大洞,猶豫了一秒,還是衝了進去,結果一進門就撞見一個乞丐,伸出碗來跟他要錢。
「過路費。」
像這樣的大樓裡,住滿了寄生蟲,街友們會自發性的聚集在一起以利為生。他給了他一塊銅板,又收了回來,改給了他一包餅乾。
「我要去頂樓。」
「我叫頂樓的拉你上去。」
他一個紙杯傳聲到了頂樓,上面降下了檯子,讓永生搭了個人造梯,好不容易上到了頂樓,對面的屋頂上卻只看有一個身影。
「冰清!」
她回頭看了一眼,又轉回去眺望遠方。
「人呢?」永生沒有看到蒙面人,瞎猜起來,「跳了?」
可冰清往遠方一指,看見一架紅色的小飛機,原來那蒙面人早有準備,在身上裝了滑翔翼,冰清追他追到頂樓,以為他無路可逃,沒想到他竟一躍而下,張開紅色翅膀,遠走高飛。
太陽暖暖地從山坡後升起,趕走了夜、驅散了黑暗,蒙面俠向陽而飛,頭上的紅巾落下,一頭緋紅秀髮隨風飄逸,像那太陽的火。
女的!
日出的光是她最好的偽裝,她就這麼消失在他們的眼前。
清晨,永生與冰清一起回到了豪宅,雖然沒能抓到蒙面女,但是卻一起經歷了一次冒險。冒險正是洗去憂愁的最佳良藥,他們互相分享追逐的經過,他連連誇讚,她跳過大樓的勇氣和跳上屋頂時的英姿。她則顧著笑,開心地看他耍寶。
黎明,他們的世界從此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