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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故事

本章節 7573 字
更新於: 2018-07-02
  「願吾等立於此處之基石永不動搖,正如本城市、乃及雙邊邦國之友好關係,堅定不移,萬古長存。」

  巨大的石門傾斜著,純白的石塊依舊堅守著自己的位置,整個巨門依舊保持著一定程度的完整,就連上面的魔晶石燈都在一百多年之後的今天散發著幽藍的光芒。

  「單單這個門,就比公國所有的建築都要宏偉、都要巨大。」盾戰士仰著頭,看著石門左右守護的巨大石雕,發出一句由衷的感嘆。

  「這就是過去兩族一同繁榮時,工藝力與魔法的至高結晶。」法師第一次拋開了背誦般的說話方式,指著雕工繁複的花紋說道:「雖然有些破損,但是這個門上的加固咒語、反彈咒語、潔淨咒語、反魔法咒語仍然在汲取空氣中的魔法能量,維持著整個魔法陣的效用。這些魔咒的組成不僅美觀,也把所有咒語的連結發揮到了最大的程度。根據建築風格來看,這個城門應該是人類法師、精靈法師跟矮人工匠一同打造的。」

  「所以說……兩族一起昌盛繁榮的年代,果真是存在的嗎?」弓箭手被這城門的壯美所震撼,喃喃說道。

  「不管兩族多麼友好、文明多麼昌盛,最終還是毀在戰火之中。」牧師垂下長長的眼睫毛,低聲說道:「因此,我們人類只能棲身於神光輝的羽翼之下,不跨越那踰矩的線,才能避免毀滅的終焉到來。」

  「不管怎麼樣,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四處巡視了一圈的阿庫諾說道:「我們還是把目光放在比較實際的議題上吧。」他打量了傾斜的石門一眼,踢了踢露出泥土的巨大礎石:「我們就在這兒紮營修整吧。雖然我們已經抵達了深淵的底部,但我們的成員也已經陣亡了一名,少了嚮導,接下來的路途只會更加難走。」

  「就算那個冒險者還活著,我也不覺得會簡單上多少。」弓箭手說:「我的意思是,從來沒有人到過這麼深的地方,不是嗎?」

  「五十年前,冒險者公會曾經接受過調查深淵的委託,也抵達過深淵底部。」法師背誦著自己所知的資料:「只是,那個頂尖冒險者團隊『銀月之狐』在深淵的底部遭遇了強大的敵人。只有團隊隊長、最高級的劍士冒險者『月狐』逃回地表。據他所說,他們先是遭遇了相當強大的戰爭魔像。在逃命的過程中又陷入了幻陣之中,僥倖沒有陷入幻陣的成員則是在奔逃突中又遭到魔物圍剿,一個頂尖團隊就這樣葬身在深淵之中。」

  「幻陣嗎?」弓箭手摸了摸下巴:「這可有點麻煩呢。不過……既然我們有了塔蘿絲跟克兒,我想問題應該也不大吧?」

  「我可不敢這麼樂觀。」法師搖了搖頭:「當初的『銀月之狐』成員中的『幻狐』也是相當強大的法師。光就意志力來講,應該不在我之下。就連他都無法抵擋的幻陣,我想我可能也自身難保。」

  「無須擔心。」阿庫諾驕傲地笑了起來:「不管是什麼樣的幻陣,那種虛無之物都能用我的能力,將它破除!就像一百年前的『長劍英雄』那樣!」

  「驕傲乃是大忌,阿庫諾。」牧師低垂著眉眼說道:「關於『銀月之狐』的記錄,我也略有耳聞。據我估計,那個幻陣很有可能是兩族大戰中戰爭級的法陣。」

  牧師深深嘆了一口氣:

  「在戰爭級的法陣之前,不管是多強悍的人,都顯得太過薄弱。」


  眾人沉默了,一個個坐在藍色的魔法燈光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深淵的底部純然寂靜,一絲風聲、水聲都沒有。現在,擺脫了嗚咽風聲的魔音穿腦之後,輪到不語的沉默發揮它讓空氣凝滯的功力了。

  「大家先睡吧,我來值第一班。」阿庫諾輕輕說道,拿著長槍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沒搭腔,紛紛解下斗篷,裹在自己身上。沒過多久,他們就一個個發出輕微的鼾聲睡去。

  在這一片死寂中沒有時間流逝的感覺,就連鼾聲都像是不停重複的片段,顯得那麼不真實,恍如與時間脫離。

  黑暗包覆著魔法燈光以外的所有空間,甚至還偷偷把手伸向光所照不到的地方,在那邊染上黑影。

  在黑暗的窺伺之下,能夠睡去是幸福的。必須留著守夜的人則是背負著龐大的壓力,因為未知與恐懼就潛伏在無所不在的幽深之中,像是在汪洋上漂泊的小舟。你聽不到鯊魚在水下游的聲音、你也看不到那深藍的水中有著什麼,但是你知道鯊魚就在水底下,也知道,牠終會跳出水面,狠狠咬你一口。

  阿庫諾完全沒有表現出恐懼的樣子,也沒有顯露出緊張的神色。

  他只是微微瞇著眼睛,懷抱著長槍,像是一個專心致志的漁夫抱著釣竿,跟水中的大魚展開一場比拼耐力與心性的馬拉松競賽。

  第一班過去了,接著是法師開始守護眾人。

  法師之後是盾戰士,他背著盾,盤腿坐在地上,一手支撐著下巴,另一手在面前的沙土上畫著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等到弓箭手醒來之後,接替盾戰士的牧師已經回去睡覺了。就在弓箭手以為這一晚就這樣平靜過去的時候,潛伏在水下的鯊魚終於忍耐不住了。

  「敵襲!」弓箭手朝空中射出一支曳光箭,照亮了遠處狂奔而來的妖物。

  「戰爭魔像!」看著遠處發出齒輪的嘎嘎聲,踏著地動山搖步伐奔來的巨大機械怪物,阿庫諾立刻辨認出了那魔物的名稱。

  上半身是人類、下半身是蠍子的戰爭魔像閃耀著金屬的光澤,兩支螯爪是巨大的圓鋸,手中拿著兩把帶鉤的長鞭,燃燒著黑青色的魔火。六條金屬構成的長腿撼動大地,鋼片拼就的臉上有著燃燒的三對眼睛,巨大的嘴張著,從裡面吐出毒煙跟火花。

  「聖,癱瘓它!比爾保護好塔蘿絲跟克兒!」阿庫諾一騎當先地衝了過去,收到命令的弓箭手跟盾戰士立刻行動。一個朝著戰爭魔像的腿關節射出爆裂劍矢,另一個則是立刻搶到法師跟牧師身旁。

  法師吟唱著咒語,大片土地立刻液化、變成黏稠的黏膠,把魔像困在當地;牧師則是開始祈禱,為所有的同伴祈求加護。就在這個時候,爆裂箭矢也精準地卡進了關節處,恣意爆炸!

  轟隆!

  火光散去之後,魔像的腿依舊完好如初,只是吹掉了上面積攢的灰塵。不管是表面的裝甲、還是裡面的齒輪,哪怕是最小的一根螺絲都沒有震歪。

  就在這個時候阿庫諾在黏液與實地的交界點輕輕一踏,整個人在金光的加護中騰空而起。

  魔像吼叫著,兩隻握著鞭子的手還沒來得及揮動就被弓箭手用更強勁的爆裂箭矢彈開。只見勇者的長槍就要刺進它的胸口──

  唰唰唰!

  魔像的胸口突然裂開,蠍子的螫尾竟然就這樣穿過它的胸口,直接刺向阿庫諾。

  「『破』!衝鋒!」阿庫諾的身體驟然加速,像是一道金色的流星劃過黑暗,直接摧毀了蠍子的螫尾,讓整條尾巴的金屬破片四散,只是,在突破尾巴的同時,一股暗青色的毒霧也順著破口流了出來,在空氣中迅速蔓延。

  「聖霖!」牧師舉起聖徽,站了起來,一滴金色的水滴就這樣從空中降下,毫無阻滯地溶入阿庫諾的身體,也驅散了他身周所有的毒霧。

  「阿庫諾閃開!」不知何時,弓箭手的短弓伸長了,變得幾乎有他的身高那麼高。他抬起一腿架著弓身,雙手並用拉開弓弦:「吃這個吧!」

  箭離弦,悄然無聲。直到平平無奇的那一箭與那魔像的鎧甲接觸,一聲震耳欲聾的音爆這才成球形爆發開。

  「嘎嘎--!」

  弓箭手不愧是莫凡公國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這一箭擊中了魔像人身跟蠍子身體的交界,將整個魔像攔腰炸成了兩節。

  「成功了嗎?」牧師看著魔像激起的滿天塵土,悄聲問道。

  「絕對沒有。」法師又施展了一個黏膠術,放聲對著所有的隊友大聲警告:「先撤吧!這裡沒辦法繼續待了,我看過紀錄,這種類型的戰爭魔像被打倒之後會分裂!」

  「分裂?」弓箭手茫然地轉頭看向法師:「分裂成什--」

  砰!

  魔像的上半身變成了一個矮小一些的人型魔像,全身放出大量的熱能,試圖燒乾周圍的黏膠;至於下半身的蠍子則是裂成了一地的蠍子海洋。

  「快走!快走!」法師大吼大叫著,牧師則是給所有的人提升了奔跑的速度。

  金屬的蠍子在藍色的光下一閃一閃著光芒,像是夜晚的潮水,一波一波捲來。所有的人都沒命地奔逃,只有法師被扛在盾戰士的肩上,每隔一段時間就釋放一個黏膠術黏住一部分的蠍子,但是總是有蠍子會踩過動彈不得的同伴,繼續朝眾人湧上來。

  不知道跑了多長的距離,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的時間,他們終於擺脫了窮追不捨的蠍子海,抵達了一處安全的所在。

  牧師跟法師兩人都因為過度施法而筋疲力盡,弓箭手跟盾戰士也氣喘吁吁,只有阿庫諾額頭微微出汗,明顯還留有餘力。

  「我們現在在哪裡?」阿庫諾看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周遭,搔了搔頭:「聖,用點光出來吧!」

  嘶嘶嘶

  又是一記曳光箭升空而起,照亮了四周,也照亮了他們身旁的一個東西。

  「這是……什麼?」

  一根擎天巨柱聳立在他們身旁,四周有巨大的支架支撐著,下面接著一輛鋼鐵打造的巨大輪車。每一個鐵輪都有十人環抱的神木那麼粗,而且都鑄著繁複的咒語花紋。

  「可能是攻城車吧。」弓箭手猜測到。

  「只是,攻城車為什麼要把破成槌豎起來呢?」看著深深舂進地面的巨柱,跟巨柱周圍龜裂的痕跡,盾戰士搖了搖頭。

  「這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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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問,怎麼了?」莉茲困惑地看著牛頭人教授,不太清楚為什麼教授會這樣繃著臉,把自己叫進研究室。

  「莉茲,你是我班上最為優秀的學生,我也知道妳跟凡德拉的感情很好,要妳回答接下來的這個問題或許會讓妳有些為難,但是我還是希望妳能對我坦白……」牛頭人教授皺著眉頭,桌上攤著凡德拉那篇髒兮兮的故事。

  「凡德拉的這篇故事,是妳幫他捉刀的嗎?」遲疑了許久,牛頭人教授終於問出了他的疑惑。

  「嗯?」

  教授銅鈴大的眼睛在莉茲錯愕的臉上轉了一圈,微微點點頭,嘆了一口氣:「看來妳是不知情了。如果這個問題讓妳不舒服,我很抱歉,只是,凡德拉這次的作業水準高到有些不正常,完全不像是他平常那種胡混的風格。要我相信這是他開學前一天才趕出來的作業,我真的難以相信。」

  「凡德拉?」莉茲瞪大了眼睛,表情無法置信。

  牛頭人教授苦笑了起來,把羊皮紙卷推到莉茲面前:「看看吧,這樣妳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莉茲接過羊皮紙卷,皺著眉頭開始閱讀。

  這篇作業的前半段是人類作家王爾德新發表的一篇故事,內容是一個被稱為『快樂王子』的雕像央求一隻燕子幫他幫助城中貧苦百姓的故事。當初牛頭人教授只給了他們上半段的內容,下半段要他們自由發揮。

  莉茲拉過羊皮紙,開始閱讀:


  燕子把快樂王子的眼睛送給了貧苦的小乞丐,飛回灰撲撲的快樂王子身邊。

  只是,雕像的基座上空空蕩蕩的,快樂王子已經失去了蹤影。

  慌亂的燕子在城市中飛舞著,找尋著她心愛王子的蹤影。最後,他終於在銅匠那兒找到了,不再是華貴王子的他已經被拆成了幾塊,準備送進熔爐裡重新鑄造。

  重新鑄造成一個新的王子。

  燕子的淚珠滴了下來,一路離開這個無情的城市,灑滿往南方的道路,再也沒有回到這個傷心地。

  之後,她一路飛到了都城,在皇宮的廊簷下棲息。

  年幼的王子很喜歡她,總是站在廊下,與她說話。他倆經常一談就是一個早上、或是一個下午。

  王子很像是燕子之前依附的那尊雕像,只是會走、會動、笑的時候臉上多了兩個小小的酒窩。

  重新獲得幸福的燕子決心不再讓她的王子落魄、死去,因此她告訴他要武裝自己、要考慮自己、要冷硬自己的心。

  因為她不希望再看到王子失去了光華。

  王子信任她,所以他成為了一個嚴厲的上位者。他從不苛虐下屬,卻也不層寬恕他人,哪怕只是一絲一毫的錯;他也從不憐憫孤苦無依的人,因為燕子告訴他,這些人從來不關心是誰幫助了他們,更遑論衛護那隻幫助他們的手。

  所以,王子就這樣冷硬地,冷硬地活,失卻了快樂,也失卻了生氣。

  或許是因為這無色無味的悲哀悄悄毒害了王子的心靈,他在某年的冬天生了重病,就這樣一病不起。

  他憐愛地撫摸著愛他的燕子,口中吐出了最後一口嘆息。

  他到死時依然是王子,卻不再快樂。

  …………



  接下來就是一整片被墨水塗污的文字,只有幾個單字勉強可辨,不過卻無法完整拼湊成句,更遑論完整的段落了。

  莉茲看完之後,淡淡地笑了起來:「看來只要他想做,還是做得到的嗎?」

  「啊,我當初看完他的卷子,表情可沒辦法像妳這樣淡定。」牛頭人教授抓了抓臉上的毛,無奈地說:「看完這張卷子,我可真的沒辦法把這篇文章的作者跟那個散漫又整天嘻嘻哈哈的凡德拉湊在一起。」

  「是有點難以想像,不過,我猜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面貌,等著在最讓人意想不到的時機爆發出來吧?」莉茲把卷子交還給教授,笑著說道。

  「所以妳確定他沒有找其他人幫忙做作業囉?」牛頭人教授還是不死心,仍舊無法接受班上最混的問題學生突然變成大文豪的這件事。

 「我想是的,這是他的筆跡。而且,我不認為他回家之後還有爬牆去找誰。」莉茲的臉頰微微泛紅:「我是說……畢竟我就住在他家隔壁。」

  「好吧,叫那個渾小子把接下來的部分補齊,不然我還是要當掉他。」牛頭人教授揮舞著羊皮紙說道:「沒事了,請妳回去吧。」

  「是,教授。」


  莉茲走在校園的大道上,斜仰著頭,看著遠方飛翔的飛鳥飛過貫通學園的河流。時序已經進入初秋了,殘暑雖然還在發揮影響力,卻也逐漸被秋的涼風給推著,漸行漸遠。

  小河旁邊的蘆葦跟芒草,想必再過兩三個月就會變成一片雪白吧?到那個時候,在金色的夕陽把整片白色的河岸染金的時候,再邀凡德拉跟自己一起來河邊漫步吧?

  莉茲胡思亂想著,繼續往前走。有的時候,銀色的魚會從波光粼粼的河裡跳出來,又有時,是一些別的東西從河裡跳出來。

  莉茲冷眼看著一條人魚在河水裡一邊游泳,一邊悠閒地游泳一邊吟唱著魅惑人心的歌曲。周遭還真的有不少男性學員就這樣噗通噗通地跳進水裡,洋相盡出。

  人魚妖嬌地笑著,繼續往前游。她倒也沒什麼惡意,只是喜歡這樣捉弄其他人。

  莉茲看著那些濕漉漉地爬上岸的學員,找尋著跟自己約在河邊見面的那個人,決定如果發現他也在那群濕身份子中間就要把他綁起來,綁在大石頭上推進河裡。

  「相當抱歉,讓妳的盤算落空了。」凡德拉笑著拍了拍莉茲的肩膀:「在人魚開始唱歌的時候我就把耳朵堵起來了。」

  「算你機靈。」莉茲斜睨了凡德拉一眼:「文學教授說了,你得把那天弄糊的部分補交上去,不然他還是要當掉你。」

  凡德拉聞言,整張臉馬上就垮了下來,下巴尤甚。

  「哈啊?我那篇就算不看糊掉的部分,完成度應該也有八十了吧?就算要打個八折優惠應該也有六十幾分,就這樣隨隨便便及格應該也不是難事才對啊!」

  莉茲的臉皮抽了抽,手指張張握握,似乎是想掐住嘻皮笑臉底下那根欠掐的脖子。

  「總之就是這樣,如果你覺得再被當掉也沒差的話就盡量別交上去好啦。」莉茲沒好氣地說道。

  「我交!我交!我交還不行嗎?」凡德拉歪頭看向莉茲的臉,收起嗓音中的調笑,填進了些許關切:「是說……妳怎麼了?心情不好嗎?」

  「心情不好也說不上……」莉茲跟凡德拉走到了一處岔道,一邊是順著河岸向下的步道;另一邊則是深入林間,在綠蔭下忽明忽暗。

  兩人走進了樹林,靴子跟外骨骼喀拉喀拉地踩在長著綠苔的石徑上。

  「只是,你寫的故事,讓我無意間看到了另一個你。」莉茲看著樹葉間透亮的陽光,緩緩說。

  「另一個我……不好嗎?」凡德拉也抬起頭,一起看著在樹葉間搖晃的光點,口吻雖然相當隨意,不過也能聽出遲疑。

  「沒有好不好,只是……可能是有些感慨吧。」莉茲勉強地笑一笑:「沒想到一向吊兒啷噹的你,也有陰沉憂鬱的一面啊。」

  「陰沉憂鬱?也算不上吧,頂多就是對那個故事有點感觸就是了。」凡德拉也笑了笑,眼睛依舊看著閃爍的樹冠。

  「故事的後半……可以說給我聽聽看嗎?」莉茲小聲地問道。

  「唔,妳看到的故事,大概到哪裡?」

  「到王子死去那裡。」莉茲回答。

  「那裡啊……」凡德拉輕聲笑了一聲,拉著莉茲坐到一邊的長凳上,開始念誦自己後半段的故事:


  「燕子看著王子死去,臉上雖然有笑容,卻無比惆悵。

  是她的錯誤嗎?是不是她愛他的方式不得其法,所以才讓快樂王子不再是快樂王子嗎?還是因為這個世界的錯誤?是不是在這個殘酷的世間,人們終究是會失去什麼,總是無法圓滿?

  燕子依舊居住在王宮裡,看著小花園中的墳墓蓋滿泥土,再灑滿雪花。就這樣凝視著墳墓,凝視整個冬天。

  直到春暖花開,積雪逐漸退去,青綠的生機才在白色的積雪間煥發。天氣開始溫暖了,燕子卻無意北返,只是繼續守著那小小的墳墓。

  過了一段時間,一株生長在小墳墓上的植物結了一個橘紅色的花苞,又過了幾天,在一個清爽的早晨,花苞綻放了,橘紅色的花瓣邊緣鑲著美麗的黃邊。

  在那朵鬱金香中間,有著一個小小的花精,長著玻璃般的透亮翅膀,有著最為善良的眼眸,唇邊凝著笑,頭上戴著金色的冕冠。

  燕子滑翔到那朵花旁,不敢置信地看著花中的那個小小人兒。那臉,那笑容,像極了她失去的兩個王子。

  命運把燕子的王子再次帶到了她的身邊。

  燕子很害怕,害怕自己會再次做出錯誤的決定,讓自己的王子再次離開自己。

  於是,燕子飛到了一旁的樹梢上,只敢遠遠地守著他。

  就這樣,默默地伴著他。」


  凡德拉念完故事之後,吞了口口水,潤了潤微微沙啞的喉嚨,笑了笑:「大概就是這樣吧,詳情我記得不是很清楚,畢竟是邊走邊編出來的故事。」

  「我很喜歡喔。」莉茲微笑著,張開乾燥的雙唇,溫柔地說:「我很喜歡這個故事。」

  「是嗎?」凡德拉這次的笑容中恢復了不少活潑與真誠:「能得到文學教授的得意門生的青眼相加,真是讓我受寵若驚啊。」

  「少在哪邊酸氣沖天了。」莉茲打了凡德拉的頭一下,沒好氣地說:「如果你上課能認真一點,你也會是教授們的得意門生。」

  「我是啊。劍術教授對我的成績可是讚不絕口呢。」凡德拉臭屁地說。

  莉茲看著得意洋洋的凡德拉,臉上露出無言的表情。過了半晌,調整好表情的她才把話題重新拉回正軌:

  「只是,我不喜歡這個結局。」

  「哦?」

  「我可以幫你改掉嗎?結局?」莉茲看向凡德拉,眼神中有一點期待。

  「那有什麼問題。」凡德拉大度地一揮手:「說吧,妳想怎麼改?」

  莉茲輕啟朱唇,緩緩述說自己所認同的故事:


  「命運把燕子的王子再次帶到了她的身邊。

  燕子很害怕,害怕自己會再次做出錯誤的決定,讓自己的王子再次離開自己。

  她看著對自己露出笑容的花精,心中下了一個決定。

  不管怎麼樣,她還是要愛他,就算自己愛的方式不完美,不過,在這個不完美的塵世,本來就沒有完美的愛情。

  『跟我來吧。』她笑著,蹲了下來,讓小小的花精能爬上她的翅膀。

  花精爬上了她的背,像是賴床的孩子,把臉埋在她溫暖的羽毛中間。

  她振翅,飛了起來。

  『讓我們一起逃吧,逃出這個不完美的塵世,到一個只屬於我們的樂園去吧。』」


  說完故事,她轉頭望向凡德拉,臉上笑靨如花:「如果真的愛,就放開手腳,勇敢去愛吧。畢竟……說愛要趁早啊。」

  「是啊,說愛要趁早,不然……誰也不知道……」凡德拉閉起眼睛,臉上也漾著笑意。

  風繼續吹動樹枝,樹葉繼續沙沙摩擦滿樹的陽光。

  兩人卻都沒有說話。

  因為兩人都知道。

  因為兩人都知道,為什麼凡德拉的故事如此悲觀。

  因為,兩人都知道,他們的未來,只是一顆無法開放的花苞,只是一段不會有結果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