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另一個曾經(一)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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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12-21
「阿彌陀佛。」
就在他驚詫萬分之際,一聲佛號從後方傳了過來。
慕一恆警覺地轉身,只見在他前方正站著一位身穿袈裟的中年和尚。
那中年和尚右手握著一柄禪杖,左手豎掌立於胸前,看上去沒有出家人該有的慈眉善目,反而像極了一尊橫眉豎目的怒目金剛,那頂著大光頭的魁梧身形,在雨水的拍打下,隱隱蒸騰出一股濛濛的熱氣。
中年和尚挑了挑濃黑的粗眉,朗聲說:「這位施主,可否將你手上的妖孽交予貧僧?」
「妖孽?」慕一恆下意識看向被他倒提在手裡的小傢伙,頓時發現原本還咬著他不放的小傢伙,此時渾身顫抖地蜷縮了起來,似乎認得那位中年和尚,並且對中年和尚感到懼怕。
「沒錯,就是你手上的那隻小妖狐。」中年和尚點頭說,嗓門很大,「貧僧已經追她很久了。」
「……原來是一隻小狐狸。」慕一恆轉手將小傢伙攔腰抱在雙手上。那小妖狐的身體被他這麼一抱住,這才驚嚇出逃生的意志,再度發狠地胡亂啃咬他的手,嘴裡「嗷嗷嗷」地激動叫著。
中年和尚見年輕人拖拖拉拉,不禁眉頭一皺,向前踏去,說:「請施主將她交由貧僧處置,以防她繼續禍害人間。」
「禍害人間?」慕一恆向後退了一步,一把將小傢伙抱進懷裡。
他一邊撫摸著小妖狐的頭試圖安撫,一邊繼續問道:「敢問大師,這小傢伙做了什麼壞事?」
中年和尚一愣,隨即重重地哼了一聲,說:「此妖孽尚小,自然幹不了什麼壞事,但若放任於她,等同縱虎歸山,等將來壯大之後,必定禍害人間!」
「哈!」慕一恆有些感到好笑,「敢問大師,又是以何為根據,如此確定?」
「何須確定!」中年和尚完全不予解釋,反而義正辭嚴地說:「貧僧看得出來,施主也是同道中人,豈會不知人妖不兩立的道理?」
「兩立不兩立的,我不知道。」慕一恆淡淡回道,雙眼卻炯炯有神地直視對方:「我只知道,人,只分壞人好人;鬼,也只分好鬼壞鬼;同樣的,妖,也只有好與壞之分。」
「笑話!」中年和尚再度重哼了一聲,道:「妖者,邪也,縱欲而無德,豈有好與?」
「哦?」慕一恆搭話反駁:「說到縱欲而無德,似乎人類也是如此?」
「施主此言大錯也,人與妖之間大大不同!」中年和尚一臉的不以為然,「人有教養,因而懂分寸,修理法,養善德。而妖者,順應本能慾望而無束,秉性弱肉強食而妄為,兩者豈能混為一談?」
「哈。」慕一恆忍不住哂笑了起來:「大師的意思是說,如果沒人教養,那人與妖其實一樣,也無分別;而只要有人教養,妖同樣也可以懂分寸,修理法,養善德,又豈能視為必惡?」
「你!」中年和尚頓時語塞,忍不住用力一敲手上的禪杖後,吼道:「貧僧不知道你處處袒護此妖有何居心?但是貧僧必須告訴你,自從貧僧發現此妖到現在也不過短短幾個月,此妖便已幻化人形,而其妖氣卻又薄弱得令人難以追尋!由此可見此妖並非循序漸進苦修而來,恐是因為意外吞食了某樣天材地寶而不自知,進而在日積月累的情況下自行妖化,若然不趁現在儘快處置,只怕後果堪慮!所謂的教養,也只能在其弱小之時以力服之勸之導之教之才有其用,若然其心智未熟力量卻已目空一切,又能服得了何人,如何教養得了?」
慕一恆頓時沉默了。
他低頭看著畏縮在他懷裡、兩隻小手緊緊抓著他胸前衣襟的小傢伙好一陣,這才抬起頭,問道:「那大師意欲如何?」
中年和尚直言說道:「取出她誤食的天材地寶,將她打回原形。」
慕一恆當場臉色一變:「這不是要她的命!」
「那得看她的造化如何了。」中年和尚濃眉一挑:「生死自有天數。」
慕一恆看著他,冷冷地說:「看來大師雖是佛門中人,卻並非心慈手軟之輩。」
「哼。」中年和尚對這句帶著諷刺的話不以為忤,反而一臉大義凜然地挺起胸,道:「貧僧雖然習佛向善,卻也秉持惡必除盡的信念——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很好。」慕一恆用力地點了點頭,「既如此,何用再說?」
「施主執意阻攔?」中年和尚臉色一沉。
「我只是想抱不平而已。」慕一恆低頭看了一眼懷中儼然初生之犢的小傢伙,「替自己。」
「何來?」
「有些事物並非自己願意擁有的!」
中年和尚聽得一怔,望著慕一恆好一陣後,似乎心有所會地感慨道:「既是命,便由不得怨嘆了。」
慕一恆哈哈大笑了起來:「但抗爭一下,也不為過吧?」
「自然。」中年和尚說完,大步一跨,曲臂橫身地擺出架式。
慕一恆見狀退了幾步,將懷裡的小傢伙輕輕放了下來,然後徒手燃起了青藍色的火燄,將壓箱底的「御神酒」靈能摺紙徹底燃盡後,向前站去。
雨,在這一刻突然變得激烈了起來。
「請教。」
他雙手一拱的同時,雙眼中的瞳孔瞬間分離開來。
「小心。」
中年和尚虎目一凝,手上的禪杖緩緩移向胸前。
「轟隆!」
烏雲密布的天空中突然驚雷連響,瓢潑的雨勢宛若沒有邊際的瀑布般傾洩而下,兩道身影在狹窄的巷道內猛烈互鬥,激盪出一陣陣驟閃驟亮的奇光,抱著耳朵發抖的小傢伙愈縮愈遠,卻始終沒有轉身逃開,只是不斷「嗷嗷嗷」地低叫著,擔心又害怕地看著剛才給予她溫暖的那個身影,蜷著溼透的尾巴縮在牆角。
一場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當烏雲密布的天空逐漸明朗,雷聲斷續而止時,雨勢漸漸地趨緩。
猛地,「轟」一聲響。
雨歇。
雲開。
慕一恆踏著猛重的腳步連續急退了好幾步,眼裡的雙瞳飛速縮回常態,在止步時,一口血從嘴裡「哇」地吐了出來。
小傢伙的心跟著一揪。
中年和尚已踏步向前,禪杖一收,昂然而立。
「阿彌陀佛。」他左掌豎於胸前,朗聲宣了個佛號,說:「慕家後人果然不同凡響。」
「大師過獎了。」慕一恆隨手抹了一下嘴邊的血水。沒想到自己倒算有名,只交手一番,中年和尚便已知曉了他的來歷。
他抵嘴咳了聲:「請教大師法號。」
「貧僧法號,空智。」中年和尚答完,雙目一轉,緊緊盯向了縮在牆邊的小妖狐,嚇得與他視線相交的小傢伙「嗷」地一叫,卻依然沒有馬上逃開,反而掙扎似的抱著頭,躊躇著想要靠向那個吐血的男人。
「阿彌陀佛……」空智大師深深地嘆息了聲,仰望著變得清新的夜空,在閉眼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後,嘆道:「天意如此,貧僧豈有強求之理?」
「大師的意思是?」慕一恆頓感詫異。
「阿彌陀佛,施主大限將至,卻又插手其中,此乃緣分,不可違逆也。此妖便先行寄予你手,貧僧來日再行拜訪,請施主好自為之。」空智大師豎掌說完,鞠了一躬後,轉身拄著禪杖離去。
慕一恆默默看著逐漸消失在巷尾的空智大師,那所謂的「來日」指的是什麼時候,他比誰都還要清楚。
轉過身,他慢步走向正一臉莫名望著街尾的小傢伙,然後蹲下身,伸出了手掌。
「要來嗎?」
小傢伙望著他,小小的手,緩緩搭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