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與律法

　　「我無法改變。」

　　老鼠坦言。

　　與其說自己逃避選擇，不如說選了後又背棄，背棄後又迷途知返。週而復始。

　　既知會被原諒，所以從未悔改。

　　老鼠在教堂雙手合十，低頭懺悔的時刻，心底確然是澄明的。

　　但只要還活在世上，陰影總尾隨其後。

　　那陰影說：只活一遍──甚至是只活一刻──即可饜足。

　　沉淪於身軀的有限裡，接受快樂，接受去死。

　　彷彿這沒什麼不好。


　　鐘聲持續迴盪，祭壇前熠熠的燭火也微微顫抖，似屏息凝視著甚麼。

　　「對，你不行。」貓說。

　　「可是你的神可以。」

　　老鼠拾起地上的蘋果，平滑飽滿的皮有著蠟像的硬實，卻能感受因撞擊而損傷的內裡。

　　「是，所以我在此承認我的罪。」

　　這果實成了老鼠的面容，那剝去薄薄的偽裝，就剩下潰爛不堪的肉體。


　　「那麼，為何你還在這兒？」

　　他直直瞪著貓，其實是質問著自己。

　　為何他總回到這兒見貓呢？

　　此處不是神的聖殿。

　　貓是惡魔，是帝國的使者，是絢爛奪目偶像。

　　那虛偽的閃亮，不外乎將觀者的渴望吸納，再反射出的戲法。

　　神創造一切。

　　偶像呢，則是被創造出來，好成為自己創造者的創造者。


　　「我因為你的愛存在。」

　　「而你感受的，僅是我將你的所有的，還給你而已。」

　　彩繪玻璃略為渲染的光下，貓雙手交疊於後，緩步走著。

　　「就算如此！」

　　老鼠激動地反駁。

　　「若非曾經在黑暗中，受到你的呼喚，我絕對無法活下去。」

　　貓瞇起眼睛。

　　「我不呼喚任何人。我生來是要接受呼喚的。」

　　「如果你聽到任何呼喚，感受到了任何愛，那是愛你的人的聲音。」

　　「是神透過他人，表達出的仁慈。」


　　老鼠無從否認。

　　貓所說的是真真切切、實實在在的道理。

　　從太初到末日，自有永有的恆常。

　　打從一開始拯救他的便是神。所有愛都源於此。


　　認識神之前，他遇見了貓。

　　是貓讓他有了律法，活在似是而非的規訓中，好排斥與靈相牴觸的慾念。

　　律法並非不善，但僅是遵守，不可能得救。

　　而老鼠之後也的確毀棄了律法，驚覺自己從來都是罪人。

　　彼時，貓露出了利牙，伸出了爪子，輕聲說到。

　　可以唷。

　　不用這麼努力，也沒關係。

　　貓本就不是受法拘束的生物。

　　老鼠讓自己被貓吃了下去。

　　這樣就不會再痛苦了。


　　「結果，我活了下來。」

　　在受鏡像蠱惑的時刻，神叫住了他。

　　神的聲音不可能從偶像的口傳出。

　　於是，只有兩個可能。

　　一是神把老鼠從偶像中解放了。真相給了他自由。

　　二是貓本來就不是偶像，是世俗的藝術。若然，貓即便不是神，也可以是神的使者。

　　那樣於即將到來的新天地中，貓也會在那兒。


　　……這僅僅是妄念罷了。

　　「為了我而失去永生，並不值得。」

　　貓靜靜地說。

　　「如果不把我視作虛構，就得將我捨棄。你無法同時從神與惡魔的筵席取食。」

　　接著右掌一揮，奪走老鼠手中的蘋果，將之湊至唇邊。

　　然後淺淺地笑了。

　　「唉呀呀，真沒辦法呢。」

　　語氣夾雜著感嘆、自嘲與憐憫。

　　「誰叫你這麼沒用。」

　　──所以過來吧。

　　貓說。

　　所有的燭火乍然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