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和解(6)

此時，獨自一人在家的昊天，因為宿醉頭痛半躺在床上，腿上放著筆電，意興闌珊地整理著爆炸的信箱，他收到一封用陌生文字寫的信，第一時間以為是垃圾信直接刪除，卻又覺得好奇困惑，於是將整封信的內容翻譯閱讀，意外得知了一個無法承受的消息——他遠在越南的父親已經在上個月過世了……。他闔上電腦，企圖將噩耗關回去——這不是真的。

雲漢回到台北天色已黑，揣揣不安的他一把推開昊天家的大門，喊：「藍昊天？」整個屋子幽暗無聲，雲漢立刻開燈，東張西望搜尋昊天的身影。
「藍昊天你在哪裡？藍昊天？」
「幹嘛？」久久才從樓上傳來微弱的聲音，問：「你怎麼跑回來了？」
「嚇死我了，你幹嘛不接手機？幹嘛不開燈？你吃了嗎？還是哪裡不舒服？」雲漢擔心地問了一大串，一邊快步往樓上走。
昊天揉著太陽穴，無力地說：「我早上不小心打翻水，手機整個濕了，只好先關機。」雲漢這才發現客廳桌上放著手機，sim卡已被取出，一台迷你電扇正對著手機充電孔努力吹著。
「你還好嗎？」雲漢輕撫著昊天的背。
「不太好。我爸的太太寄了一封信來，她說我爸上個月走了，心臟病。」昊天語氣平穩地說著。
「呃，那你要去越南嗎？我陪你去。」
昊天搖搖頭，說：「告別式早就過了，骨灰也灑到海裡了，我就算去到那邊也什麼都沒有了。」昊天停頓了一會，重重呼了一口氣，繼續說：「我最後一次看到我爸，是我媽的告別式，我以為我會恨他，沒有，我看到他一點感覺也沒有，我也以為，如果哪天他死了，我也不會有感覺，但是，但是……」昊天哽咽著別過頭去。
雲漢抱著昊天，說：「哭吧！哭出來會好一點，我在這裡。」
昊天抱住雲漢，吸著鼻子，依然壓抑地哭著說：「我媽大三那年懷孕了，為了生下我只好休學，那時候我爸在當兵，他本來打算退伍後繼續唸書，也因為我放棄了，後來他朋友找他去越南工作，他去了，然後就留在那裡了。信上說我爸一直覺得虧欠我，不敢回來看我，希望我可以原諒他。」哭聲漸漸大聲：「其實我不恨他，我從來沒有恨過他，他為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我常常在想，如果沒有我，我爸媽就不用放棄原本的人生，也不會那麼辛苦了，如果沒有我就好了，如果沒有我就好了……」昊天終於放聲大哭。
「沒有你我怎麼辦？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雲漢抱著昊天，輕輕拍著、撫著，然後對著他說：「我們結婚。」
昊天微微一愣，露出苦笑搖頭，說：「不要為了我放棄你想要的人生……」
雲漢輕輕撫著昊天的臉，說：「我沒有放棄，你就是我想要的人生，我不會放棄你，不會放棄我們。說你願意，然後親我一下。」
昊天用力地點頭，說：「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然後戀戀地吻了雲漢。
「叫老公。」雲漢說。
「老公。」昊天有些害羞地說。
「老公。」雲漢笑著說。

昊天跟雲漢求婚過很多次，每次都像無傷大雅的玩笑：
例如，平面拍攝的時候，借用造型師的戒指。
例如，吃早餐的時候，將綁吐司的金鐵絲折成戒指。
例如，搭電梯回家的時候，拿出鑰匙圈當戒指。
例如，把鬆脫的釦子連帶縫線纏成戒指。

每次，雲漢都半喜半嗔地拒絕了，昊天也笑著接受拒絕，像一個無聊又不厭其煩的遊戲。

其實昊天心裡明白，打從相識之初，他就知道雲漢背負的責任，他願以朋友的身分，陪著雲漢在演藝圈打滾一番，或與他相愛一場然後放手祝福，看著他成為飯店的繼承人。所以每次求婚，昊天都在練習接受拒絕：我是真心求婚的喔，但你不用答應沒有關係。
依然bittersweet。
此刻，雲漢跟他求婚了，他不太確定發生了什麼魔法，只能祈禱魔法不會消失。

而雲漢呢？每次的求婚家家酒，他都拒絕了，也都在心裡答應了，默默地將一個又一個不像樣的戒指收起來，金鐵絲、黑鐵絲、脫落的鈕扣、隨意夾到的鑰匙圈，還有用衛生筷封套綁成的蝴蝶結，都被他收在盒子裡，像一個個紀念品，在愛情到期以前，記住每個瞬間。
此刻，他跟昊天求婚了，為愛情許下承諾，終於可以完整地去愛與被愛了。

夜裡，雲漢跟昊天穿著睡衣窩在床上，昊天枕在雲漢腿上，雲漢拿著耳掏棒正在幫昊天挖耳朵。雲漢跟昊天說起這兩天發生的事情，說他累積多年的壓力如何瞬間消失，說他對哥哥複雜的情感，以及家人對他的愛與支持。

「你恨他嗎？」昊天問。
「恨，恨了很久。小時候我們感情很好，我哥會帶著我到處玩，不喜歡吃的菜就偷偷丟掉，然後被我媽罵，一起捉弄我妹，然後被我媽罵，下雨天故意踩水坑，然後被我媽罵，把傢具推開偷畫牆壁，然後被我媽罵。就算會被我媽罵一百次，我也願意跟他玩一千次。上國中以後，他開始討厭作業、討厭考試，然後上了高中就開始翹課、打架、抽菸，結果就被退學了。其實我很羨慕他，羨慕他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這點我做不到，所以我恨他，恨他老是讓爸媽擔心，恨他把飯店丟給我。雲絮說得沒錯，他走了以後，我爸媽看開了很多事情，他們願意支持我進演藝圈，可能也是因為我哥吧！所以我反而應該要感謝他，是他用生命教會我什麼是自由。」雲漢停頓一下，轉身從地上的背包拿出一個信封，對昊天說：「你看這個。」裡面是一張結婚書約，雲漢的爸媽已經在見證人的地方簽了名字。
「所以他們知道，也答應了？」昊天問。
「嗯，我媽還以為我們已經交往兩年了，雲絮那傢伙口風倒是很緊，什麼都沒講。」
「沒想到我們真的可以結婚了。」昊天開心地親吻了雲漢的臉頰。
「唉，沒想到是我跟你求婚的，可惡……」雲漢嘟著嘴撒嬌著。
「我跟你求婚過很多次，你都沒有答應……」昊天一臉無辜，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哪次是認真的你說啊？戒指呢？我就問，戒指！」
「這裡。」昊天突然轉過身去，從床頭櫃裡拿出一個戒指盒，打開來，裡面有兩個簡單的鉑金戒指，說：「李雲漢先生，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你什麼時候……」
「買很久了，前年我們生日後隔天，我就買了，那時候是買來鼓勵自己，有一天要把戒指套到你的手上，後來我們終於在一起，我反而不敢拿出來了。說你願意，然後親我一下。」
「我願意。」雲漢點點頭，親吻了昊天。
兩人互戴戒指，還不確定一輩子能有多長，已經決定要跟這人過一輩子。
「可惜我爸媽都看不到了。」昊天突然一陣感傷。
「他們在天上一定都看到了，也一定都很開心。」雲漢安慰著昊天，突然他似乎想到什麼，抓起昊天的手檢查：「等一下，你沒有拿刀子亂割吧？」
「沒有啦，是要割哪裡？包皮喔？」
「喔？我檢查一下。」
「哭枵，不要鬧喔！你會後悔！」
這就是天雲兩人的相處模式，是情人，是兄弟，是朋友，上一秒互訴衷情，下一秒互相捉弄，也只有在對方面前才能不計形象玩鬧，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