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回京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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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9-05
雪裳穿戴整齊準備步出帳門,前腳才剛跨過帳門,抬眼上瞟,眼睛便瞧見不遠處路欽竹。

他一身碧錦衣神采英拔朝這邊看了過來,明顯就是在等他,見她出來更是沖著她莞爾一笑。

男色當前,不由的她面色微紅,心跳微微加速。

心道如果不是先遇到了樂綏這樣的謫仙人物,恐怕沒幾人能抵擋得住此人無處安放的男性魅力。

路欽竹臉上雖笑著,笑卻未達眼底,語氣自帶疏離道:「嚴姑娘要去那?」

「自然是去樂王殿下帳下做事。」

路欽竹眸光漸深暗藏幽黯道:「在下想同姑娘說幾句話,不知是否有時間?」

雪裳知道路欽竹一向不待見自己,如今找自己說話,倒生奇怪。

她疑惑地挑了眼眉,「路先生,有話不妨直說。」

「爽快!昨日夜間子時,姑娘去了那裏?」

昨日子時便是樂王手下劉衡死亡的時間,這是眾人皆知的事。

雪裳明瞭路欽竹如此問道,便是懷疑自己了。

路欽竹一瞬不瞬的看著雪裳的反應,沒想到雪裳反應倒是冷淡,情緒沒什麼變化,明顯沒有兇手該有的緊迫之感。

但路欽竹沒想放過她,反而面色漸現冷厲的神情,直接令周遭氛圍增添幾分壓迫。

雪裳原以為他會因她高超演技而看不出破綻,且在未有明確證據之前,行為有所收斂。

沒料想到他竟然會不顧及樂綏顏面,竟有直接進一步審訊的意味,彷若不招供,即刻會遭受嚴刑拷打的錯覺。

她臉上的笑容緩緩退去,神情變的驚恐懼怕,眼眸內閃現瑩瑩淚光,嵌帶著幾許淡淡的倔強。

宛若被人誤解的神態,有種說不出的委屈,楚楚可憐又惹人憐惜。

她一幅泫然欲泣令人憐惜的模樣,控訴悲憤道:「先生是在懷疑我,那個時辰必然是就寢了,不然我一個女子,三更半夜能去那,先生這番說辭,自是辱我名節。」

路欽竹目光中全然沒有憐香惜玉的想法,冷聲道:「那想必兩天前及三天前相繼死亡的人都與你無關囉!」

雪裳緊咬著下唇,幽怨道:「自然是無關,路先生莫要多加揣測,我只是名女子手無縛雞之力,怎能殺人。」

路欽竹眸光凌厲,未發一語,卻是突然出掌迎雪裳臉面而去,烈烈的掌風直取她的面門。

登時雪裳見襲來的手掌,雙目睜圓驚恐的朱唇微啟,嚇的呆滯在原地。

路欽竹的手掌倏然便至雪裳眼前,她尖叫的大叫一聲,不及一寸之處手掌瞬間停下。

隨後,雪裳才後怕反應的向後退了兩步,腿軟趔趄地跌坐在地,雙手撐著地有些手足無措的望向路欽竹,好不可憐。

路欽竹冷冷地勾起唇角,挑眼看向遠處被尖叫聲吸引過來的人,隨口譏笑道:「倒是演的不錯。」

雪裳頓時惱羞成怒,咬牙切齒道:「路先生,您過分了。」

路欽竹正色居高臨下睥睨俯視地瞪向雪裳,厲色道:「過不過分,妳心裡清楚,不要讓我捉到把柄!」

路欽竹昭然地懷疑雪裳,主要是因為死去的那五人平日與雪裳多有接觸,死前均無明顯掙扎,而能做到讓人亳無防備被殺死的,大抵就是熟人所為。

他猜測雪裳兇手的可能性至少有七八成,可惜剛剛用了殺招想詐一詐她,她竟然沉得住氣,硬是沒有出手回擊。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那確實是雪裳的自然反應,她本來就不會功夫,她的能力全部來自魔氣,是有意識之下施展的魔氣,自然與會武之人的反射動作不同,是以當然試探不出來。

雪裳微垂著眼簾,藉著光影遮蔽現下眸光中明晃晃的陰暗戾氣。

她咬著牙,憤恨地想著。

路欽竹,你好樣的,此仇不報非君子,他日必讓你為今日之事千倍奉還。

她感知有人靠近,再次揚起頭之時,隱藏住原先眼中的戾氣,快速轉換成柔弱哀悽的小女作態。

符合時機地兩行清淚楚楚可憐的滾動下來,嗚咽地說不出話來。

被尖叫聲吸引過來的幾名侍衛,見到的就是一幅光怪陸離的景像。

一向溫文儒雅謙謙君子般的路先生,如今這場景,怎麼看都像極了斯文敗類,換了幅臉面,兇惡地欺負了弱不禁風的孤女。

為了打破僵局,其中一名侍衛輕咳了兩聲,自以為是的意圖喚迴路欽竹的理智,救美人於水火。

路欽竹寒芒不減的瞪視雪裳,森然道:「好自為之。」

侍衛見路欽竹大步流星的離開,趕緊上前扶住雪裳嬌弱的身驅,關心的詢問道:「妳與路先生是發生了什麼?」

雪裳欲語先淚的嗚咽,似是極度害怕的顫抖著身子,道:「我亦不知,適才剛出帳門,路先生…就要殺我,還好….你們來了,嗚…嗚….嗚…….」

眾人雖然心疼美人,但路先生的威望亦不容小覷,只道兩人之間恐有誤會,何況此時隊伍中一連死了五人,還得靠路先生找出兇手。

對於雪裳的控訴,眾人也僅僅是安慰一番,便訕訕然離去。

隔日下午,樂綏的隊伍中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胡不言毛遂自薦地來樂王陣營,說是為了協助找出殺害隊伍中五個人的兇手。

只不過人不是好好的走過來的,而是被四名大漢抬著床板過來的。

樂綏聽人說被何仁恪打了軍棍皮開肉綻的屁股開花,一起被打的還有柳前。

看到一向舌燦蓮花的胡不言,此刻神色懨懨地趴在床板撅著屁股的模樣。

樂綏背對著他,隱忍地抖動著雙肩,暗搓搓的抽蓄唇角。

落井下石不好,但畫面實在是太過滑稽!

趴著的胡不言訕笑的抬起頭,蔫蔫地與大家打了招呼,絕口避談兩人為何被打。

樂綏平緩了笑意,原本心情煩悶地沖淡了不少,瞄了一眼胡不言撅起的雙臀,忍著笑意調侃道:「屁股還痛不痛?」

胡不言翻個白眼,知道樂綏明知故問的在看笑話,佯作輕鬆道:「還好。」

樂綏見胡不言興緻不高,方轉移話題訕訕問道:「是不是有線索?才會來我這找兇手。」

胡不言道:「尚是猜測,只等驗證。」

樂綏非常不想懷疑自家的人,不由的神情肅然起來,道:「是誰?」

「嘶—啊—還不能說,說了恐及無辜。」,胡不言痛的呻吟了一聲。

樂綏繼而問路欽竹道:「你呢,可有眉目?」

路欽竹面無表情道:「與胡軍師一樣,有待查證,已有猜測的人選。」

樂綏眸光微斂,「你們倆商討一下,捉兇之事就交給你倆了。我們已經耽擱不少時間,明日一早便拔營回京吧!」

回京的路上,樂綏的馬車外,隨行的不僅有路欽竹、弄月,馬車內還多了個躺著的胡不言,哼哼唧唧了一路。

還是王爺的馬車舒適啊!柳前那小子就沒有這些享受了,胡不言心裡感喟道。

四方寬敞軟墊厚實,身側還有小茶几及果櫃,小茶几擺置著幾盤糕餅,果櫃裏放的是一些解饞的小食。

鋪了個厚厚的錦被,趴在上面的胡不言,大抵減少了許多的顛簸之感,讓臀部少受了罪。

胡不言有一搭沒一搭與樂綏聊著天。

「這陣子兇手倒是消停了不少,沒有再做案了。」,樂綏道。

胡不言同意道:「大抵是路先生的法子奏效,讓賊人不易得手。」

樂綏肘支著頭,靠在窗櫺上,懨懨道:「死的都是我的兄弟,無論如何都要找出真兇,以慰死者在天之靈。」

胡不言道:「兇手不會就這樣放手,一般犯罪都有其目的性,大都不外乎情、仇、財等,但依您的身份所牽動涉到廟堂,為此就更加複雜。」

樂綏感嘆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悲劇不知還要上演多少回,何時能休。」

「王爺請節哀。」

胡不言瞟眼望向那年少貴冑的王爺,心中不免同情。

不過是剛及冠的少年,就已是身不由己不斷地面對親近之人的生離死別,心裡不由生起淡淡地酸楚。

樂綏道:「你說這次是誰派來的人?夜王?永王?還是青王?。」

胡不言道:「永王及青王已是強弩之末,夜王的機會更大些,不過兇手既然潛浮在我們身邊,只要他露出馬腳,就能找到兇手的。」

「但願如此吧!」

因為路欽竹懷疑嚴雪,便下令不再讓嚴雪(雪裳)跟在樂綏身邊。

理由充足,樂綏身邊危險,為了嚴雪安全,所以嚴雪不用隨身侍候樂綏。

雪裳思酌著接下來的佈局,跟在樂綏身邊確實不方便施展,且路欽竹大抵已認定自己為兇手,只差找到證據,索性乖順的答應,暫時不去接近樂綏,轉而去處理自己的事。

至於樂綏神經大條並未查覺原由,只道連日趕路,許是雪裳累了,不來侍候,也合情理,畢竟她不是真的侍女。

樂綏挑起簾子,從窗框望向窗外,路欽竹英姿颯爽的騎著高頭馬大的駿馬由後方靠近馬車,甚至可以說是靠近同樣騎著駿馬的弄月。

這兩人在交談,但不知在說些什麼。

樂綏果斷拉下窗簾,聽人牆角並非君子所為。

一般車隊行逕間,弄月會固定守在樂綏的馬車外,而路欽竹則會時不時的巡視車隊的安全。

「弄月…..」,路欽竹小聲喚道。

弄月目不斜視的回了一句,「啥事?」

路欽竹無奈地望向疏離的弄月道:「別生氣了,好嗎?」

弄月白了一眼路欽竹,才嘆了一口氣心煩道:「我心情不好,跟你沒關係,那件事,我已經不怪你了,我知道你也阻止不了,我早該提防那隻狐狸的。」

路欽竹深吸了一口氣道:「離京城已經剩下不多的日程,我有話想對妳說。」

京城的前景不明,他想要盡早定下心,探求她的心意。

弄月疑惑地轉過頭去看他,「什麼事?」

路欽竹低啞帶著磁性地聲音道:「弄月,我心悅妳,妳能給我一個機會嗎?」

弄月神色猛變,訝意地瞅向路欽竹,見他目光灼灼燙人一般,趕緊縮回視線。

「我說過我已經有喜歡之人了,他就在京城。」,弄月吶吶道。

路欽竹眸光含著眷眷款款深情輕聲道:「那妳為何悶悶不樂?」

「我……」

「給我與他公平競爭的一個機會,可以嗎?」

「…….」

許久,弄月才幽幽道:「我與他已私定終身,此次回京,莫不定就成親了,路先生風姿卓越,定能尋得更好的良人。」

路欽竹聽聞亦不惱,他是聰明絕頂之人,明瞭真如弄月所說,回京便與情人共譜鴛鴦,那她又何來這麼多的悲春傷秋。

他知道弄月不是拖泥帶水之人。

他,路欽竹亦不是這種人。

潚灑的淺笑,道:「君子不奪人所好,如果此番回京,妳與他佳偶天成,我自當祝福妳得償所願,反之,給我一個機會吧!」

未等她回覆,語落即快速策馬奔去。

弄月怔了一瞬,失笑的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這是不給我拒絕的空間啊!何苦呢!京城美女如雲,似公子鳳毛麟角的人物,何愁尋不著佳人。」

沒等弄月臉上尚未粉色消退,心中仍究紛擾糾結,沒想到此時,路欽竹又騎著大馬折返悠悠的回來。

路欽竹神色自若地噙著笑意,刻意地用深情款款的目光跟隨著弄月的身影而動。

她看到路欽竹原路返回,帶著未退的紅潮呆滯地抬起頭。

然而在四目相交之間,她眼神似觸電般尷尬地快速別過頭去,瞬時面容漲紅不已。

「呵呵….」

他輕笑了兩聲,突然發現弄月平日雖裏有些呆板,但一經逗弄,紅著臉頰的小情緒終是有了小女子的神態,著實可愛。

過猶不及皆是不妥,見好就收方是正道。

他輕咳兩聲,恢復沉著冷靜的成熟穩重的君子,彷若適才撩人孟浪的人不是他。

緩緩地穿過她至馬車窗櫺處,手探向衣襟內,隨即探出了兩封信。

他瞟了一眼信,突然輕蔑地勾了勾唇角,行若無事的將其中一封塞回衣襟內。

隨後他輕叩著窗櫺,溫聲道:「樂綏,京城傳來軍報。」

樂綏拉開窗簾困惑地抬起眼眸,就見一封信遞在眼前。

「是雲暮送來的軍報?」,他問。

「是!」

展開信,信的內容不長,但一路看下去,樂綏的面色越發凌重。

滄嚴兩國終是於幾日前開戰,滄國太子晏率領百萬大軍禦敵,幾次交峰兩軍交戰各有輸贏,而嚴國主帥正是大皇女蒲千玖。

雖一切均在預料之中,樂綏惱中仍思緒翻湧,心中漲的說不出的情緒,心亂如麻道:「太子哥哥終是對上了千玖了啊~~」

他反覆看了信的內容,微嘆,心中不免鬱結,多日不見,除了公事,他就沒有想對我說的話了嘛!

雖然軍情很重要,但留個支言片語,就算簡短的幾句問候也好,為何就是沒有。

哼—!真是太寡情了。

等回京城,就再也不理你了…….

就算來求我,我便關了樂王府的門扉,不見你。

良久,樂綏雙眉攢聚不舒,神色自怨自艾地垂眸黯然。

可….我還是想你…..

想見你…..

關了大門,你會不會傻傻的就不見我了?會不會爬牆?

唉~~

浮雲何洋洋,願因通我詞。
飄搖不可寄,徙倚徒相思。

胡不言瞥見樂王愁眉苦臉的盯著手上的信發呆,心中警鈴大作,以為有重大軍情。

索性伸長脖頸想看信的內容,樂綏見狀,隨手將信放在他的面前,悶聲道:「自己看吧!」

雖是軍報,但何仁恪那方鐵定是早已收到消息,胡不言身為振武軍的軍師,自然是要知曉。

胡不言在看完之後,神色如常顯然是早就從振武軍那處知道消息,沒有新的內容。

「你們早知道了?」,樂綏問。

胡不言神態自然道:「只比你早一日知道而已。」

樂綏擔心因為護送自己而擔誤軍情,於是問:「振武軍要去支援嗎?」

胡不言道:「將軍自有主張,現下沒有出發,代表時候未到。」

樂綏心緒不佳地的縮回椅子內,胸口鬱悶地的垂下頭,久久默不作聲。

今年秋天看來會是個多事之秋,京城及邊境皆是。

胡不言察顏觀色地觀察樂綏的神情好一會,嘴角忍不住的抽了抽。

將原先舒適趴著的身體,驟然地艱難肘撐擺動一個角度,讓前胸與軟墊間形成一個角度。

「嘶——啊——」

瞬時拉動臀間的傷口,疼的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樂綏驚慌地連忙想將人按回軟墊道:「你做什麼?不痛嗎?」

那有不痛,胡不言痛著呲牙裂嘴,抖著手從胸前遞出一封信,咬著牙狠狠道:「給你!」

樂綏錯愕道:「這是?」

「秋雲暮給你的信…..」

胡不言疼的不想再多話,趕緊將信塞在樂綏手上,自己則是快速的趴回軟墊上,疼的緊閉雙眼。

好一會胡不言疼的才緩過來,心道,秋雲暮果然神機妙算,就知道路欽竹不會這麼好心,將信大方交給樂王。

他嘴角抽抽想著,如果路欽竹知道手上扣下的信僅是一張白紙,自己拿出的才是真正給樂王的信,他會不會氣的直跳腳。

這兩人臥龍鳳雛,各有千秋,可惜不知何事,竟然互看不順眼。

好在因為秋雲暮,從將軍那將自己要來放在樂王身邊,否則自己的屁股就只能像柳前趴在貨板上,像貨物般一路顛著回京。

誰讓振武軍怎麼可能有什麼正經的馬車,尤其是樂王府這種豪華舒適的馬車。

胡不言心裡美滋滋,屁股上的痛也少了幾分。

樂綏研讀手中的信,不自覺地逐漸勾起唇角的弧度,帶著小小的梨渦,杏眼彎彎帶出兩道臥蠶,勾勒出迷人晃目的桃花眼。

他果然沒記我,想著我,念著我….

他美滋滋的將信放在胸口,慎而重之的放入懷中。

胡不言再睜眼就看到這幅明麗的美色,情不自禁心神恍惚。

瞬息反應過來,暗嘆道,果然是生得一張禍國殃民的臉!

隨即,樂綏的心緒冷靜下來,面色也漸淡。

沒預警地朝著外面下令道:「加速回京!」

胡不言震驚於這突如其來的命令,問道:「殿下,何事發生?」

「雲暮說滄嚴大戰,皇后病情加重,加之夜王蠢蠢欲動,朝堂恐生變,讓我們速速回京。」

胡不言瞬間秒懂秋雲暮的用意,如今滄國內憂外患不斷,正是風雨飄搖,人心動盪不安之際。

而樂王殿下素有滄國祥瑞之名,讓其回京,確實能起一定安民定邦的效果。




註:
浮雲何洋洋,願因通我詞。
飄搖不可寄,徙倚徒相思。
摘自漢末三國時期 徐幹《室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