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最後，情侶之間深厚的情誼感動上蒼，時間之神為他們打開特例，迎來可喜可賀的結局。
　　「真是可愛的童話。」
　　儘管現實世界沒有神，我卻意外地喜歡那充滿奇幻色彩的結局。
　　是這樣嗎？
　　我喜歡這本小說的真正理由，一旦我試著認真去想，都覺得似乎不只是這樣。
　　然而真正愛上的原因，我也說不出來。
　　高中時期意外買下的這本書，直到現今，我依舊珍惜的收藏著。

　　十二年後。
　　下午2：00，火辣的太陽將柏油路曬得像蠟燭在燃燒一樣，從雙眼看過去的景象有些扭曲。

　　「這個國家的夏天還是悶熱得要死。」
　　剛下飛機的我，有點不太想要離開充滿冷氣的機場。
　　然而腦中想法是一回事，身體的動作又是另一回事。
　　「我這是怎麼了？」
　　感覺好像和誰約好了要見面，但是……究竟是誰呢？
　　是夢中的那個人嗎？
　　我抓抓臉頰，還是沒什麼頭緒，突然大老遠地從國外請假回來，因為腦中有一股想要立刻回國的衝動。然後我就回來了……這都什麼跟什麼。
　　「總之，先到街上逛逛吧。」
　　搞不好會遇見老同學也說不定。
　　坐到計程車上的我，開始回想自己曾經在這座城市的生活記憶。
　　十二年前，原本還在就讀高中一年級的我，突然決定要到國外去念書。
　　原本我並沒有打算到國外，我心裡還有想要坦白的事情。
　　然而是什麼事呢……如今我居然也忘記了。
　　隱隱約約的，感覺是和秋月有關的事情，我是不是和她約好了要告訴她什麼？
　　「……」
　　每次回想，記憶都中斷在國中二年級，接著便跳躍到高中一年級。
　　我決定要前往國外的那一天，前來送行的秋月，臉上笑容非常燦爛，一點也不像心裡有事要和我談論的樣子。
　　或許我已經和秋月談過了，只是我不記得。
　　應該是很重要的事……也可能沒那麼重要，畢竟秋月沒有主動提過，之後我也沒那麼執著了。
　　不知為何，和秋月之間有種神清氣爽的感覺。
　　雖然喜歡，但不到情侶之間的吸引，或許是單純的欣賞吧。
　　「……」
　　我看向計程車的窗外，遠遠能看見城市後山，後山天台是這座城市有名的景點──
　　碰咚。
　　「！」
　　心跳忽然加速。
　　「嗚……」
　　又來了，只要看見或想起那座山，我就會莫名的感到難過，胸口煩悶的難以喘氣。
　　「呼……」
　　雖然只要閉上眼就能平息這股難受的情緒，我卻每次都捨不得閉眼，感覺好像在自虐似的。
　　還好目前的行車路線不會經過海邊，不然心裡又要絞痛一次，這座城市對我而言還真危險。
　　首先就先到公寓和房東太太打聲招呼吧……原本我是這麼想的。
　　然而，就在快抵達公寓前的公園，我看見了熟悉的人影。

　　「停車！司機！在這邊停下就好！」

　　匆忙地下車之後，我用小跑步的方式走向公園。
　　在捷運站旁的公園……這裡也是，好像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卻又想不起來，煩啊──

　　「秋月，妳是秋月嗎？」
　　「……」

　　在前方不遠處，手上撐著陽傘的人影聽見我的呼喊之後，停下腳步。
　　及腰的墨色長髮被粉色緞帶束成了整齊的髮束，還有那纖細的背影，儘管上一次見面已經是數年前的事，但這麼容易辨認的身姿，我應該不會認錯才對。

　　「哎呀，這可真是稀客。」

　　空靈的迴音，伴隨著微笑迎向我。
　　即將年滿三十歲的秋月，外表卻和高中時期沒有多大變化，成熟女性的穿著讓她的魅力更加提升了。

　　「呵呵，別笑話我啦。」
　　「我才不會取笑朋友。」
　　「朋友……嗯，也對，我們是朋友呢。」

　　我和偶然相遇的秋月，一同來到公園內部的涼亭，面對面的坐著。
　　「……」
　　雖說主動搭訕的人是我，但我完全沒想過該怎麼接續話題，場面一時之間變得相當寂靜，僅剩蟬鳴迴盪於空氣之中。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秋月。
　　「哎，夏寒，你結婚了沒啊？」
　　「……沒有。」
　　「像你這樣又是國外高學歷又是富二代的人，臉蛋也不差，應該隨便都能結吧？」
　　「別笑話我啦。」
　　「嗯哼……讓我猜猜，你不是不想結，而是找不到適合你的對象？」
　　「要那麼說，也對吧。」
　　「喔……你的眼光真高啊。」
　　我趕緊揮揮手。
　　「不、不是那樣。」
　　「嗯？不然是哪樣？難道你決定和初音廝守一輩子？」
　　「對。」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秋月毫不客氣地開口大笑，唉……要是我聽見有人對我那麼說，我大概也是相同的反應吧。
　　頂著被嘲笑的羞恥心，我抓抓頭。
　　「我……不是真的要和初音結婚啦，只是類似的概念。」
　　「喔？也對，這世界上優秀的作品那麼多，沒必要硬搶熱門的老婆嘛！」
　　「……」
　　原本該繼續反駁秋月，但是我卻不想把剛才的話題接續下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心裡好像被挖空似的，我對談戀愛完全失去了興趣。
　　能感覺自己還是喜歡女孩子，卻無法和任何人前進到朋友以上的關係。
　　總覺得自己在等待一個人，那個人……是誰？
　　一旦去想就會覺得難過，所以，我現在乾脆不想了。
　　「怎麼了？不繼續聊你值得驕傲的老婆嗎？」
　　秋月拿出隨身攜帶的面紙，擦擦飆出淚水的眼眶，這人還真敢火力全開的嘲笑朋友啊。

　　「你覺得自己做了錯誤的選擇嗎？」

　　「咦？」
　　秋月突然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那麼堅持湊合我和初音嗎？

　　「葉夏寒，我呢，從以前就覺得你還真是一個喜歡自虐的人。」
　　「……其實偶爾我也這麼想，不過那也無所謂吧。」
　　秋月聽見我的話之後，將視線撇開，往戶外看去。
　　迎面的涼風吹拂，秋月平整的瀏海隨風飄起。
　　「哎，夏寒。」
　　「嗯？」
　　「我沒有表面上那麼堅強，常常也是有想乾脆大哭一場的時候。」
　　「……」
　　「我曾經……迷失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或許，那時候的我選擇結束生命也不奇怪。」
　　「我不會讓妳那麼做。」
　　不知為何，秋月臉上浮出了苦笑。
　　「為什麼？」
　　「因為我們是朋──」
　　「不對。」
　　「咦？」
　　秋月抬高下巴，用美麗的側臉斜視著我。
　　接著，微微一笑。
　　「的確，你是我生命中的貴人。多虧你，我現在過得很好，好到已經有了家庭和孩子，每天都能從他們那裡獲得大大小小的欣喜，簡直幸福的不得了。」
　　「……我不記得我有那麼偉大啊。」
　　秋月說成那樣，都讓我感到不好意思了。
　　「是你不覺得自己有那麼偉大，你不將自己受到的傷害當作一回事，總是以別人的幸福為優先考量，所以我從你那裡得到了莫大的收穫，然而你卻將自己的犧牲當作理所當然。」
　　「……」
　　果然聽不懂呢，秋月究竟想說什麼？
　　秋月嘆了口氣，接著挪動身子讓正面直視著我。
　　「我呢，現在已經是大人了，同時也是一個小孩的母親。」
　　「……」
　　這件事，我明明早在幾年前就已經知道，卻又好像最近才知道的感覺，是因為秋月的外貌保養得太好嗎？
　　秋月微彎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葉夏寒……你和我女兒很像，當然，我不是指外表。氣場嘛……也不對，總之，我偶爾會覺得，讓你們湊在一起或許是不錯的主意。」
　　「……」
　　秋月的女兒嗎？那肯定是一位超可愛的美少女，就算只是玩笑話也罷，身為美少女護衛隊長的我應該要感到高興才對。
　　那麼，為什麼我聽見秋月那麼說之後，感覺卻是說不出的微妙。
　　說起來美少女護衛隊長是啥鬼，我啥時給自己弄了這羞恥到爆的稱號啊？
　　秋月繼續開口：
　　「身為母親的我，會希望女兒獲得幸福也很正常，對吧？」
　　「……秋月，妳女兒才幾歲啊？現在想那種事會不會太早啦？」
　　說曹操，曹操到。
　　「媽媽──」
　　涼亭外頭，傳來了充滿稚氣的少女呼喚。
　　是秋月的女兒嗎？
　　我望向秋月──

　　啪。

　　秋月打開了陽傘，漆黑的傘面，阻隔在我和秋月之間。
　　轉啊轉，轉動的傘後傳來秋月的聲音。
　　「葉夏寒，我覺得現在的我，已經成為了自己小時候理想中的大人。」
　　成年後的秋月既成熟又穩重，總是擺著游刃有餘的微笑……說起來，好像和高中的時候沒差多少吧？
　　「媽媽──」
　　「……」
　　我想要站起身。
　　秋月手上的陽傘卻朝我架了過來。
　　「那是你現在該煩惱的事情嗎？」
　　「咦？」
　　「我說，葉夏寒──」
　　轉啊轉、轉啊轉。
　　漆黑的傘面在眼前不斷轉動，墨色擴散開來。
　　黑色的……天空？
　　「這、這是？」
　　是錯覺嗎？總覺得傘面後方……有著什麼……
　　恍恍惚惚之間，秋月的聲音格外響亮：

　　「你有成為你理想中的大人嗎？」



　　我睜開雙眼，從夢中驚醒。



　　天空在下雨，碎星與明月相互輝映的夜空，下起了溫溫熱熱的細雨。
　　一滴、兩滴，墜落到我的臉頰。
　　「嗚、嗚……夏寒弟弟……」
　　視線所及的畫面，是哭泣的三姊。
　　溫熱的雨滴，從三姊的臉龐滑落。
　　躺在沙地上的我立刻起身。
　　「小雨妹妹……小雨妹妹……為什麼……為什麼啊……」
　　「冷靜點，三姊。」
　　癱坐在沙灘上的三姊，不斷啜泣著。
　　「我有阻止她，我明明該早點察覺到異狀的……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小雨妹妹要偷走設計圖……為什麼她要啟動回到過去的開關……為什麼啊！」
　　啜泣的三姊，聲音逐漸變得歇斯底里。
　　「為什麼！那麼小的孩子！又要回到過去受苦！啊──啊啊！」
　　「冷靜！三姊！」
　　「你要我怎麼冷靜！」
　　三姊用力推開了我，放聲嘶吼：
　　「我們又再度犯錯了啊──啊嗚……嗚嗚……」

　　我向前伸手，抱住嚎啕大哭的三姊。

　　「三姊──」
　　「不要……不要這樣……夏寒弟弟，不可以……我不要啦！」
　　三姊不斷掙扎著，在我懷中的三姊，持續哭泣。
　　我深吸口氣、盡量大聲又清楚地，傳遞我心中的想法──
　　「我想要相信小雨！」
　　聽見我的聲音之後，三姊的手腳稍微慢了下來。
　　「你說……什麼……？夏寒弟弟……」
　　「請妳相信妳自己！三姊！現在的妳，就在這裡……妳還活著啊……」
　　趁著機不可失，我更加使力的擁抱三姊。
　　將三姊的臉龐、三姊的身體，全部緊緊的擁入懷中。
　　不想要，再放開手了。
　　彼此的溫度擴散開來。
　　「──相信我，我絕對、絕對不會讓小雨傷心難過！三姊，妳真的覺得和我相處，是很痛苦的事情嗎？不對吧，錯了吧……我想要和三姊在一起，我們一起努力的話，無論是多麼痛苦的難關，都能藉著彼此扶持而度過！我想要陪妳哭、陪妳笑，即使痛苦也要一起痛苦、就算從世界消失也要一起消失，我們之中少了誰都不可以……這才是我的真正想法……我一直、一直埋藏起來的真心！」
　　「……夏寒。」
　　三姊顫抖的雙手伸了過來，輕輕的和我的腰部交疊。
　　「我、我真的可以……活下去嗎？」
　　「我希望妳願意活下去。」
　　「……嗚、嗚哇啊啊啊──」
　　三姊又哭了。
　　這一次，她沒有掙扎。
　　在夜幕低垂的星月與海沙之間。
　　我們依偎著彼此，互相擁抱彼此。
　　感受對方的體溫，依戀對方的氣息。
　　就好像時間停止似的，我們維持了相擁許久。
　　就好像時間流動的開關同時被打開似的。

　　「我喜歡妳，以萱。」
　　「我喜歡你，夏寒。」

　　我們凝望彼此。
　　感覺自己的臉頰比平時更加火燙，三姊的臉龐似乎也比平時更加羞紅。
　　「……」
　　在我們之間，光用語言已經無法滿足。
　　默默的、小心翼翼的、視線與視線，緩緩靠近……
　　唇與唇，輕輕碰觸。

　　那年六月，至此終於劃下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