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_靈魂出竅想回活來？求神拜佛吧
本章節 4410 字
更新於: 2018-07-02
青時像是投手手裡的棒球，被夏佐以後衣領為支點，整個人飛了出去。
從解說員化為旁觀者的紫苑聳聳肩，丟了句「有事打電話給我」後就用腰間的武士刀朝眼前的空氣劈了個缺口，跳進展開的異次元黑洞裡，離開現場了。先別論那神態自若的飄忽性格，要怎麼樣打電話給一位死神都還是個問題吧。
被扔出去來個再見全壘打的青時繼續飛騰，前方驀地出現了個類似方才夏佐打開的異次元黑洞，身體呈現高速列車般筆直衝刺，不偏不倚摔進黑色空間裡，快狠準的簡直媲美高爾夫球的一桿進洞。
後方的肇事者夏佐悠哉地走了過去，也一併晃進黑洞裡。
黑洞連結的另一端，似乎是某個建築室內的天花板。遵循地心引力的青時立即從洞口摔出來，來個地面零距離親密接觸。「哈！以前是遮雨棚現在是地板，你就那麼喜歡二十一世紀的無機物啊？」稍後跳下來的夏佐完美著地，衣擺和髮絲隨著姿態優雅浮動，還不忘記順便數落青時一番。
才剛降落，夏佐又是抓起青時把他往角落一扔，自己也貼上室內死角的牆上，站在牆角。
「又、又是怎麼回事……」被甩個七暈八素的青時只感覺內臟都快從腹部的傷口裡掉出來了，是感受不到痛覺沒錯，但是情緒上暈眩到想吐，「這又是哪……咦。」
青時驚駭地閉上嘴。
一片潔白的粉刷牆，以及規律的心電圖節拍聲。
他剛才在「渡川」明明還聞得到衣服散發出來的血腥味，如今卻失去了嗅覺。然而雙眼所視之物貫通了他對氣味的記憶，從這一刻起他就聯想到了，是醫院。夏佐開啟的黑洞連結著醫院病房。
「自個兒看清楚吧。」夏佐用下巴點點遠處的病床，卻又扣著青時的肩膀命令他別跑太遠。被限制住行動的青時無可奈何，只好伸長脖子往遠方一看。
時常探望蓮婆婆的青時很清楚，這並非一般多人共用的便宜病房，而是單人房，設備構造也和一般規格不同。唯一一張病床上的患者正帶著氧氣罩，點滴液體緩慢而規律地注入塑膠管中。
病床上的患者──正是季青時自己。
「懂了吧？這可不是什麼廉價的夢境，沒死成的野猴子。」
青時失焦的視網膜彷彿漫上霧氣水簾般朦朧。夏佐的聲音成為吵雜的夏蟬，模糊了他的焦點，使他的耳朵耳鳴陣陣。
病床上季青時奄奄一息的身軀，闖入青時的黑色瞳孔中。他正超乎常理地注視著「自己」的身體。
「彌留於生死之間的你，那就是你的肉體。」
「……這是……我……」
「如今只剩僅存一點的魂魄和精神在你體內運轉，才能勉強維持住生理機制。時間一久，只要等到體內的魂魄消散，你就別想活回去了。」
「我會……死掉嗎？」
稍早，親切而冷淡的紫苑道出的種種真相與事實，青時都可以不切實際的一笑置之。然而親眼見識到這股真實後，紫苑的解說像是霓虹燈一樣閃爍在眼截，他不免頭皮發麻了起來。
半死不活。靈魂出竅。
血液凝結的刀傷，冷卻的痛覺。
靈魂匯集之處的渡川。
「呵。」夏佐不屑地用鼻子哼出一口氣，他人的痛苦造就他的喜悅，這人類小鬼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這回總算信了吧，「這下認命了吧？靈魂出竅的無業遊民。」
青時的呼吸愈發急促，呈現疑似哮喘發作的狀態。他反覆深呼吸吐氣，顫抖發紫的雙唇開開合合，卻吐不出半個音節。
良久，他才費盡心血擠出嘶啞的字句：「……我要怎樣才能回到自己的身體裡去？」
「求神拜佛吧，如果各路神明願意把你這隻螞蟻當回事的話。」夏佐邊說著，竟然從西裝內袋裡拿出了之前的黑色手槍：「就另一方面而言，現在直接斃了你的身體，你的靈魂就徹底成為老子的東西了，哈哈。」
「住、住手！」這人到底是怎樣啊！青時臉色刷白地扯住對方的手臂，「你到底……為什麼能那麼幸災樂禍啊！我可是生死不明的狀態耶？到底有沒有良心！」
「干我屁事，老子幾百年前就死了，死人都沒心跳了哪來什麼良心。」
身高與力氣佔據優勢的夏佐輕而易舉甩開青時的手，熟練地槍枝上膛，重新對準病床上帶著氧氣罩的黑髮青年。
「老子在乎的點只有一個，就是獵魂。只要能狩獵到靈魂，翹辮子的是誰都與我無關。」
青時從夏佐湛藍到澄澈，卻又被某種情感渲染到汙濁的瞳孔中，讀懂了這位天使的真意──他是真的打算下手。
干預生死，徹底終結他的人生與命運，用子彈貫穿他的腦殼。
四周靜默到只有心電圖跳動、點滴滴落、以及季青時的肉體呼息氧氣的聲響。數秒之間，有別於子彈脫離槍口的砲聲，突然傳來「唰啦──」的拉門聲。
一位老嫗不甚靈活地推著輪椅闖了進來，身後跟隨著醫護人員。醫護人員將老嫗推動到病床前，並在指示下離開了病房。
「青時啊啊啊啊……」頭髮花白，肌膚上充斥斑點與皺紋的瘦小婆婆目睹病床上的傷患，凹陷滿皺褶的眼窩立刻湧出淚水，摀住臉，嘶啞地大哭了起來。
「蓮婆婆……」
來到病房裡的人是黃蓮，青時從小就認識的蓮婆婆。
蓮婆婆發顫的手試圖握住病床上青年的手腕，卻又害怕動到器材與點滴管，躊躇之餘又哭了起來。青時並不是第一次聽見老人的號泣聲，然而蓮婆婆每一聲呼喊，每一滴眼淚，都像是在他的心中刻鏤下一筆刀痕。他腹部的傷口明明安然無恙，心臟卻疼痛的錐心泣血。
「蓮婆婆、我在這裡啊！我在這……」青時對著蓮婆婆孤苦無依的背影哭喊，途中卻失去聲音與話語，跪倒在牆垣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青時，快醒醒，你不能比婆婆早走啊……」
「蓮婆婆……」
「婆婆只剩下你一個人了啊……」
夏佐放下原本打算扣下扳機的槍枝，粗暴地啐了一聲。
「嘖、礙事的老太婆。」他收起手槍，把半截身子露出牆角的青時往回拖，「我說小鬼，你最好躲遠點。將死之人能目睹介於生死夾縫之物，那老太婆壽命將盡，估計也活不了多久了，不想讓她看到靈魂出竅的你的話就閃邊去。」
「蓮、婆婆……」青時嚥下酸楚的唾沫，他並未被悲傷的漩渦吞沒，抬頭瞪視著夏佐：「不要這樣說她！婆婆只是現在生病了而已……病會好的，她會長命百歲！」
「少自以為聖人了，其實你自己也很明白那老太婆的身體狀況吧？本大爺雖然有辦法直接讓你這廢柴上西天，但是人類的壽命究竟會在何時到達終點，這點我倒是無法控制。」
蓮婆婆的啜泣聲和夏佐的嗓音迴盪在病房哩，青時別說是反駁，他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
「小鬼，你該不會覺得讓老太婆拖著破抹布般的身體，苟延殘喘是種慈悲吧？那不過是你們用來自我滿足的偽善心罷了。能活多久，又能以怎樣的方式活著，這可不是外人能說三道四的東西。」
不過，像你這種可有可無的廢柴，突然掛了也對世界沒任何影響就是──夏佐又多補了這句，只是他這次沒有再拿出手槍出來，看來暫時放棄了直接讓青時歸西的打算。
這時，夏佐突然感覺到有隻手抓住了他的褲管，指甲深陷其中，力道之大，將整齊燙平的西裝褲抓出了皺痕。
「蓮婆婆……是我從小就認識的鄰居……是朋友，也像是家人一樣。」
是青時。
青時憤恨不甘地扯住夏佐的褲管，盯著地面低語了起來：
「我在老家時，親戚說實在的，只是盡親屬責任收養我而已，但是只是這樣我就很感激了……反而是鄰居的蓮婆婆願意和我說話，就算我的運氣不太好，腦袋不太聰明，婆婆也願意接納我。婆婆的家人似乎很忙，就算婆婆住院了也很少有人來探病……我才不管你說的壽命已盡什麼的，我不能就這樣死掉……我不能就這樣丟下婆婆一個人。」
夏佐頗有意外神色的「哦？」了一聲，任憑他抓住自己的褲管，難得沒反抗。
「誰要就這樣死掉啊！開什麼玩笑！」
青時夾帶憤怒與哭腔的嘶吼，一鼓作氣站起來，扯住夏佐的衣領。
「我的家人和朋友，還有蓮婆婆都在那裡……而且也還沒洗刷準．無業遊民的汙名……我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哪能夠莫名其妙就死在這種地方！」
「喔，將死之人的經典台詞，真是感人肺腑。」
「再說，那個捅我一刀的兇手……那傢伙絕對有問題啊！為什麼大白天會有人沒事拿把刀在廢樓裡亂晃？要是繼續放任那種傢伙，學校裡的人都會有危險的！混帳天使，你不是只要為了獵魂什麼骯髒手段都幹得出來嗎？你就去把那個怪人幹掉做業績啊！」
「用不著聽你廢話，老子也會照辦。」
「……你說什麼？」
夏佐不悅地瞇起睫毛細長的雙眼，用力甩開青時扯住自己衣領的手。
他重新調整被抓歪的衣領和酒紅色領帶，頸項上的一圈切痕傷疤，隨即沒入領口之中。
「本大爺就是為了那傢伙來到現世的，殺你只是順便。」
「……」
「我聽過現世有種說法，據說冤死的靈魂會因為案件水落石出而還願超生是吧？那麼半死不活的人，說不定也能利用同樣方法活回來也不一定哦？」鄉土劇都這麼演的，夏佐似笑非笑地冷嗤了一聲，挑釁地勾起唇角：「一文不值的無業廢柴，反正你也走投無路了，姑且就試著逮住那個捅你一刀的怪人，看看會不會活過來吧。」
「我說……那個兇手，該不會有什麼隱情吧？」
「死人用不著知道。」
「我還沒死！」
蓮婆婆的啜泣聲似乎減少了些，或許是哭累了吧？另一方面，夏佐似乎沒打算再繼續蹚渾水，也暫時放棄槍殺青時的打算。他像是初次在渡川登場那樣隨手一揮，又在空無一物的眼前開了個僅能讓一人通過、彷彿黑洞的奇妙空間。
「……等等，等一下。」趕在他離開前，青時窮追不捨的問道：「我當時是在廢棄大樓被攻擊的，那種地方基本上不會有人過來……一定是有誰報警或是叫救護車，我才有辦法得救吧？是誰？」
「你想抓兇手是吧？隨你高興，但老子可不會幫你。誰先捉到手，獵物就是誰的。」夏佐沒回答他的問題，「再你真正翹辮子以前，老子也不會再干預季青時的生死，就這樣。」
不過若是剩餘的魂魄流逝而盡導致軀殼死亡，到時候季青時的靈魂就歸本大爺所屬──
天使夏佐丟下這句話就跳入黑洞，消失在青時眼前。
「給、給我等一下！」我行我素的天使就這樣跑了，青時除了一堆尚未釐清的謎團以外，發現一個最根本的問題，「沒人幫我開那個黑洞，我是要怎麼離開這裡啊……」直接開門出去嗎？這樣從一般人的眼裡看來，絕對會釀成門扇自動開合的靈異事件。
不然從窗戶好了……青時下意識瞄了一下窗口，可惜窗戶深鎖。
這麼說來，單人病房必定要價不斐，究竟是誰即時將他送醫，並張羅一切的呢？膽怯和自卑心作祟，青時實在沒勇氣認為是親戚的付出。
「……蓮婆婆。」雖說不肯信服夏佐那「將死之人能目睹介於生死夾縫之物」的說法，但還是害怕蓮婆婆撞見自己靈魂出竅的模樣，青時只能躲在牆角對婆婆說話：「您要等我，我一定會想辦法……抓到那個犯人，然後醒過來給您看的。」
「……」
「所以，在這之前……請一定要好好照顧身體。」
最後，青時原本打算趁醫護人員走開房門時溜出去──才想起自己幾乎處於「幽靈」狀態，那麼應該能穿牆才對。
事實證明他猜想的沒錯，果真能從牆壁穿出去，只要用點腦力與想像力，甚至還可以浮起來。這下他真的成為電視劇裡飄浮自如的幽靈了。
於是青時安分守己地擔任幽靈這個角色，輕聲和蓮婆婆道別，悄悄溜出了病房。
青時離開後，輪椅上的蓮婆婆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似地，顫抖了一下肩膀。
「……青時？」
蓮婆婆朝著身後一看，潔白的病房中，除了她以外空無一人。
從解說員化為旁觀者的紫苑聳聳肩，丟了句「有事打電話給我」後就用腰間的武士刀朝眼前的空氣劈了個缺口，跳進展開的異次元黑洞裡，離開現場了。先別論那神態自若的飄忽性格，要怎麼樣打電話給一位死神都還是個問題吧。
被扔出去來個再見全壘打的青時繼續飛騰，前方驀地出現了個類似方才夏佐打開的異次元黑洞，身體呈現高速列車般筆直衝刺，不偏不倚摔進黑色空間裡，快狠準的簡直媲美高爾夫球的一桿進洞。
後方的肇事者夏佐悠哉地走了過去，也一併晃進黑洞裡。
黑洞連結的另一端，似乎是某個建築室內的天花板。遵循地心引力的青時立即從洞口摔出來，來個地面零距離親密接觸。「哈！以前是遮雨棚現在是地板，你就那麼喜歡二十一世紀的無機物啊？」稍後跳下來的夏佐完美著地，衣擺和髮絲隨著姿態優雅浮動，還不忘記順便數落青時一番。
才剛降落，夏佐又是抓起青時把他往角落一扔，自己也貼上室內死角的牆上，站在牆角。
「又、又是怎麼回事……」被甩個七暈八素的青時只感覺內臟都快從腹部的傷口裡掉出來了，是感受不到痛覺沒錯，但是情緒上暈眩到想吐，「這又是哪……咦。」
青時驚駭地閉上嘴。
一片潔白的粉刷牆，以及規律的心電圖節拍聲。
他剛才在「渡川」明明還聞得到衣服散發出來的血腥味，如今卻失去了嗅覺。然而雙眼所視之物貫通了他對氣味的記憶，從這一刻起他就聯想到了，是醫院。夏佐開啟的黑洞連結著醫院病房。
「自個兒看清楚吧。」夏佐用下巴點點遠處的病床，卻又扣著青時的肩膀命令他別跑太遠。被限制住行動的青時無可奈何，只好伸長脖子往遠方一看。
時常探望蓮婆婆的青時很清楚，這並非一般多人共用的便宜病房，而是單人房，設備構造也和一般規格不同。唯一一張病床上的患者正帶著氧氣罩，點滴液體緩慢而規律地注入塑膠管中。
病床上的患者──正是季青時自己。
「懂了吧？這可不是什麼廉價的夢境，沒死成的野猴子。」
青時失焦的視網膜彷彿漫上霧氣水簾般朦朧。夏佐的聲音成為吵雜的夏蟬，模糊了他的焦點，使他的耳朵耳鳴陣陣。
病床上季青時奄奄一息的身軀，闖入青時的黑色瞳孔中。他正超乎常理地注視著「自己」的身體。
「彌留於生死之間的你，那就是你的肉體。」
「……這是……我……」
「如今只剩僅存一點的魂魄和精神在你體內運轉，才能勉強維持住生理機制。時間一久，只要等到體內的魂魄消散，你就別想活回去了。」
「我會……死掉嗎？」
稍早，親切而冷淡的紫苑道出的種種真相與事實，青時都可以不切實際的一笑置之。然而親眼見識到這股真實後，紫苑的解說像是霓虹燈一樣閃爍在眼截，他不免頭皮發麻了起來。
半死不活。靈魂出竅。
血液凝結的刀傷，冷卻的痛覺。
靈魂匯集之處的渡川。
「呵。」夏佐不屑地用鼻子哼出一口氣，他人的痛苦造就他的喜悅，這人類小鬼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這回總算信了吧，「這下認命了吧？靈魂出竅的無業遊民。」
青時的呼吸愈發急促，呈現疑似哮喘發作的狀態。他反覆深呼吸吐氣，顫抖發紫的雙唇開開合合，卻吐不出半個音節。
良久，他才費盡心血擠出嘶啞的字句：「……我要怎樣才能回到自己的身體裡去？」
「求神拜佛吧，如果各路神明願意把你這隻螞蟻當回事的話。」夏佐邊說著，竟然從西裝內袋裡拿出了之前的黑色手槍：「就另一方面而言，現在直接斃了你的身體，你的靈魂就徹底成為老子的東西了，哈哈。」
「住、住手！」這人到底是怎樣啊！青時臉色刷白地扯住對方的手臂，「你到底……為什麼能那麼幸災樂禍啊！我可是生死不明的狀態耶？到底有沒有良心！」
「干我屁事，老子幾百年前就死了，死人都沒心跳了哪來什麼良心。」
身高與力氣佔據優勢的夏佐輕而易舉甩開青時的手，熟練地槍枝上膛，重新對準病床上帶著氧氣罩的黑髮青年。
「老子在乎的點只有一個，就是獵魂。只要能狩獵到靈魂，翹辮子的是誰都與我無關。」
青時從夏佐湛藍到澄澈，卻又被某種情感渲染到汙濁的瞳孔中，讀懂了這位天使的真意──他是真的打算下手。
干預生死，徹底終結他的人生與命運，用子彈貫穿他的腦殼。
四周靜默到只有心電圖跳動、點滴滴落、以及季青時的肉體呼息氧氣的聲響。數秒之間，有別於子彈脫離槍口的砲聲，突然傳來「唰啦──」的拉門聲。
一位老嫗不甚靈活地推著輪椅闖了進來，身後跟隨著醫護人員。醫護人員將老嫗推動到病床前，並在指示下離開了病房。
「青時啊啊啊啊……」頭髮花白，肌膚上充斥斑點與皺紋的瘦小婆婆目睹病床上的傷患，凹陷滿皺褶的眼窩立刻湧出淚水，摀住臉，嘶啞地大哭了起來。
「蓮婆婆……」
來到病房裡的人是黃蓮，青時從小就認識的蓮婆婆。
蓮婆婆發顫的手試圖握住病床上青年的手腕，卻又害怕動到器材與點滴管，躊躇之餘又哭了起來。青時並不是第一次聽見老人的號泣聲，然而蓮婆婆每一聲呼喊，每一滴眼淚，都像是在他的心中刻鏤下一筆刀痕。他腹部的傷口明明安然無恙，心臟卻疼痛的錐心泣血。
「蓮婆婆、我在這裡啊！我在這……」青時對著蓮婆婆孤苦無依的背影哭喊，途中卻失去聲音與話語，跪倒在牆垣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青時，快醒醒，你不能比婆婆早走啊……」
「蓮婆婆……」
「婆婆只剩下你一個人了啊……」
夏佐放下原本打算扣下扳機的槍枝，粗暴地啐了一聲。
「嘖、礙事的老太婆。」他收起手槍，把半截身子露出牆角的青時往回拖，「我說小鬼，你最好躲遠點。將死之人能目睹介於生死夾縫之物，那老太婆壽命將盡，估計也活不了多久了，不想讓她看到靈魂出竅的你的話就閃邊去。」
「蓮、婆婆……」青時嚥下酸楚的唾沫，他並未被悲傷的漩渦吞沒，抬頭瞪視著夏佐：「不要這樣說她！婆婆只是現在生病了而已……病會好的，她會長命百歲！」
「少自以為聖人了，其實你自己也很明白那老太婆的身體狀況吧？本大爺雖然有辦法直接讓你這廢柴上西天，但是人類的壽命究竟會在何時到達終點，這點我倒是無法控制。」
蓮婆婆的啜泣聲和夏佐的嗓音迴盪在病房哩，青時別說是反駁，他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
「小鬼，你該不會覺得讓老太婆拖著破抹布般的身體，苟延殘喘是種慈悲吧？那不過是你們用來自我滿足的偽善心罷了。能活多久，又能以怎樣的方式活著，這可不是外人能說三道四的東西。」
不過，像你這種可有可無的廢柴，突然掛了也對世界沒任何影響就是──夏佐又多補了這句，只是他這次沒有再拿出手槍出來，看來暫時放棄了直接讓青時歸西的打算。
這時，夏佐突然感覺到有隻手抓住了他的褲管，指甲深陷其中，力道之大，將整齊燙平的西裝褲抓出了皺痕。
「蓮婆婆……是我從小就認識的鄰居……是朋友，也像是家人一樣。」
是青時。
青時憤恨不甘地扯住夏佐的褲管，盯著地面低語了起來：
「我在老家時，親戚說實在的，只是盡親屬責任收養我而已，但是只是這樣我就很感激了……反而是鄰居的蓮婆婆願意和我說話，就算我的運氣不太好，腦袋不太聰明，婆婆也願意接納我。婆婆的家人似乎很忙，就算婆婆住院了也很少有人來探病……我才不管你說的壽命已盡什麼的，我不能就這樣死掉……我不能就這樣丟下婆婆一個人。」
夏佐頗有意外神色的「哦？」了一聲，任憑他抓住自己的褲管，難得沒反抗。
「誰要就這樣死掉啊！開什麼玩笑！」
青時夾帶憤怒與哭腔的嘶吼，一鼓作氣站起來，扯住夏佐的衣領。
「我的家人和朋友，還有蓮婆婆都在那裡……而且也還沒洗刷準．無業遊民的汙名……我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哪能夠莫名其妙就死在這種地方！」
「喔，將死之人的經典台詞，真是感人肺腑。」
「再說，那個捅我一刀的兇手……那傢伙絕對有問題啊！為什麼大白天會有人沒事拿把刀在廢樓裡亂晃？要是繼續放任那種傢伙，學校裡的人都會有危險的！混帳天使，你不是只要為了獵魂什麼骯髒手段都幹得出來嗎？你就去把那個怪人幹掉做業績啊！」
「用不著聽你廢話，老子也會照辦。」
「……你說什麼？」
夏佐不悅地瞇起睫毛細長的雙眼，用力甩開青時扯住自己衣領的手。
他重新調整被抓歪的衣領和酒紅色領帶，頸項上的一圈切痕傷疤，隨即沒入領口之中。
「本大爺就是為了那傢伙來到現世的，殺你只是順便。」
「……」
「我聽過現世有種說法，據說冤死的靈魂會因為案件水落石出而還願超生是吧？那麼半死不活的人，說不定也能利用同樣方法活回來也不一定哦？」鄉土劇都這麼演的，夏佐似笑非笑地冷嗤了一聲，挑釁地勾起唇角：「一文不值的無業廢柴，反正你也走投無路了，姑且就試著逮住那個捅你一刀的怪人，看看會不會活過來吧。」
「我說……那個兇手，該不會有什麼隱情吧？」
「死人用不著知道。」
「我還沒死！」
蓮婆婆的啜泣聲似乎減少了些，或許是哭累了吧？另一方面，夏佐似乎沒打算再繼續蹚渾水，也暫時放棄槍殺青時的打算。他像是初次在渡川登場那樣隨手一揮，又在空無一物的眼前開了個僅能讓一人通過、彷彿黑洞的奇妙空間。
「……等等，等一下。」趕在他離開前，青時窮追不捨的問道：「我當時是在廢棄大樓被攻擊的，那種地方基本上不會有人過來……一定是有誰報警或是叫救護車，我才有辦法得救吧？是誰？」
「你想抓兇手是吧？隨你高興，但老子可不會幫你。誰先捉到手，獵物就是誰的。」夏佐沒回答他的問題，「再你真正翹辮子以前，老子也不會再干預季青時的生死，就這樣。」
不過若是剩餘的魂魄流逝而盡導致軀殼死亡，到時候季青時的靈魂就歸本大爺所屬──
天使夏佐丟下這句話就跳入黑洞，消失在青時眼前。
「給、給我等一下！」我行我素的天使就這樣跑了，青時除了一堆尚未釐清的謎團以外，發現一個最根本的問題，「沒人幫我開那個黑洞，我是要怎麼離開這裡啊……」直接開門出去嗎？這樣從一般人的眼裡看來，絕對會釀成門扇自動開合的靈異事件。
不然從窗戶好了……青時下意識瞄了一下窗口，可惜窗戶深鎖。
這麼說來，單人病房必定要價不斐，究竟是誰即時將他送醫，並張羅一切的呢？膽怯和自卑心作祟，青時實在沒勇氣認為是親戚的付出。
「……蓮婆婆。」雖說不肯信服夏佐那「將死之人能目睹介於生死夾縫之物」的說法，但還是害怕蓮婆婆撞見自己靈魂出竅的模樣，青時只能躲在牆角對婆婆說話：「您要等我，我一定會想辦法……抓到那個犯人，然後醒過來給您看的。」
「……」
「所以，在這之前……請一定要好好照顧身體。」
最後，青時原本打算趁醫護人員走開房門時溜出去──才想起自己幾乎處於「幽靈」狀態，那麼應該能穿牆才對。
事實證明他猜想的沒錯，果真能從牆壁穿出去，只要用點腦力與想像力，甚至還可以浮起來。這下他真的成為電視劇裡飄浮自如的幽靈了。
於是青時安分守己地擔任幽靈這個角色，輕聲和蓮婆婆道別，悄悄溜出了病房。
青時離開後，輪椅上的蓮婆婆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似地，顫抖了一下肩膀。
「……青時？」
蓮婆婆朝著身後一看，潔白的病房中，除了她以外空無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