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話.墓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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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8-11
一切來得太快,腦袋根本來不及思考,我的身體就逕自移動。
「守?」上官逸倒吸一口氣,聲線抖擻地吐出哥哥的名字。
緊隨插入戰圈中的哥哥,跨過艷紅的玫瑰花叢,我倆分別撲上一方。被我撲上的爸爸,未有表露出半點錯愕,反是用單手將我整個人勾起,並以側身迴避的守勢作保護。如此的事情,均在短短數秒間同時進行。
倏忽,尖銳的槍嗚瞬間刺進耳膜,我嚇一跳反射地閉起雙眼,漸漸嗅到淡淡的血腥味。是哥哥受傷嗎?還是……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頭頂,我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伸出長指拭了一下濕漉的位置。
是血!
頓時氣流彷彿凝結,我猛然地仰起頭望向爸爸,血水正從他前額溢出。他額頭的血液越流越多,在霜白之肌上化作詭異的痕跡,更聚成一點又一點的珠滴,如傘邊墮下的雨點緩緩落下。我舉起顫抖的手,欲為他抹去卻不成功。
「守,快離開他。」爸爸那冷淡的嗓音,未有顯現其情緒波動。不像命令,亦不像要求,是接近陳述事件的平靜。
「是……」哥哥的纖弱之聲微微地吐出,可是隨即換來的後續,卻是厚重之物的墜落聲。
被聲音所牽引,我把視線轉向背後。是哥哥病發嗎?可是他看來滿正常,就是把上官逸壓住。不對!哥哥看來軟趴趴似的,與其說是推壓,不如說是昏倒。後者原本的怒意消失殆盡,他的臉色一陣紅一陣青。
上官逸把心思都放在哥哥身上,其視線未有投放過來。緊張地扶起哥哥,他將對方的手握住,驚嚇得連面部表情也變得僵硬。爸爸默默地盯著他們,然後他拉起空洞的微笑把我放下,示意我要乖乖佇候。
「守!沒、沒事吧?」上官逸口吃卻焦急地喚道。雖然我對他心存芥蒂,然而又不能否認,他對哥哥的感情是真。
這時爸爸用衣袖粗魯地拭擦,將眼蓋和睫毛上的血水稍為抹去,其面孔依然鮮血淋漓地板起來,將掉落在不遠之處的手鎗拾起,接著就步步逼近上官逸。或許感受到黑影的接近,他才抬起頭盯著來者。
於他們眼神交疊的瞬間,爸爸用單手硬生生拉起哥哥推向我。始料未及的行動,我反射地擁著哥哥,可是因腳步不穩,便一起跌坐在地上。
無視自己的傷勢,爸爸的動作連貫得沒有一絲破綻,一切猶如舞蹈般優雅且流暢。分秒間就舉起鎗枝,把鎗口抵住上官的頭顱。我的心跳如同驟然停頓,被陣陣空虛的恐懼淹沒。
周遭的氣氛即時僵化,產生窒息般的緊張感。很害怕,難道爸爸要殺人?不要啊!可惜喉間如同被卡住,無法呼喊出來。心中的惶恐讓我增強了力度,不自覺地緊緊抱住哥哥,願找到一絲慰藉。
「瞳……」哥哥瞇起了線眼,勉強自己擠出語音。像是感受到我的不安,他努力地拉起笑容,握住我的手。
遠看名為德川咲的貴婦,她目睹此情此景亦面不改色。她橫手制止身後的人越雷池一步,並與身旁的男性耳語。待對方遞上一個銀白色的手提箱後,她才再度與爸爸對視。
「抱歉,我兒無禮請勿見怪。」她用不大不小的嗓音說道,提著箱子放來到爸爸前面。無聲以對數秒,她才繼續開口。「我們現在就走,相信你也不會想在『霜離面前』殺人吧?」
聞言,爸爸的表情未有多大變化,唯眉間稍皺,只用空虛的眼神盯著德川咲。後者揚起一抹社交性的微笑,接著扶起上官逸,並把手提箱橫放下,再置上一束鮮花。
「打擾了,再見。」把視線轉向爸爸身後的我們,她點點頭後,就帶著一票人離開。
眼見危機過去,我扶著哥哥半跌半走地走過去。爸爸的動作彷彿冷結,呆滯無視地盯著草地。要怎麼辦呢?他額頭的血水依然溢出,很可能會造成失血過多!
此時哥哥彎下腰,把德川咲置於地上的箱子打開,發現是一些急救用品。我即時打起精神,心情亦稍稍安定。可以用這些先止血了啊!我扭轉頭望向爸爸,他用極緩慢的速度注視過來,然後笑了。
「守要好好照顧妹妹……」爸爸富透明感的嗓音變淡,近如風聲的柔弱。
這算什麼的話啊!我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衣角,卻被巧妙地避開了。他把視線落在媽媽的墓前,展示出溫柔而幸福的笑容,然後便往蒲公英海的方向奔跑。
「爸爸!」我即時彈起身,朝著他的背影大聲叫喊。
「瞳,快追。我會打電話給影先生。」身體未恢復過來的哥哥,一面推著我的背吐言,一面拿出手提電話按鍵。
用力地點點頭,我就一鼓作氣地奔跑。少了原有的閒情,踏在蒲公英之海上,種子飛散如絮絮的雪。可能是爸爸失血嚴重,所以其步速未有往時般快。不消一會兒,我便追上……咦?有第三者迎面而至!
黑色的長髮在風中舞動,嬌小的身軀看來頗瘦弱。不會吧?是媽媽?飄散在四周的蒲公英影響視線,令我產生如此的錯覺。不過我又怎會相信,媽媽真的來把爸爸接走……
所以,她是--雨。
我加緊走上前,佇足在他們的前方。蒲公英沾上爸爸的血,化作詭異的紅色。他抓住雨的黑髮,帶著滿足的笑容昏厥。
雨沒有開腔,我亦沒有說話。在沉默間,我替爸爸作基礎急救,以確保他的性命暫時無礙。稍等了片刻,影先生帶同醫護人員前來,為爸爸進行急救。
光站在此並沒有意思,我便退出正忙得不可開交的人群,獨個兒回到媽媽的墓園。出奇地卻不見了哥哥的身影。應該不會倒在哪裡吧?為免互相尋找而找不到對方,我還是留在此為佳。
嗇青班蝶停在艷麗的薔薇上,我蹲在媽媽的墓前,仔細地擦著石碑。回想剛才的事,我好像懂了,卻又像是無從理解。那份記憶如同一滴墨水,落在水中慢慢化開……
「媽媽,請不要帶爸爸走啊……」鼻子一酸淚水亦隨之滑下,我闔上眼睛,將雙手交疊於胸前祈求。把希望化作言語,我嗚咽地呢喃。
很重要、很重要的是什麼?
「瞳,原來你回來了啊……」哥哥虛弱的語音響起。
太好了!哥哥精神已恢復過來。我蹦跳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揚起微笑,可是又一時間想不到要說的話。
「爸沒有大礙吧?」他幽幽地問道。
「應該沒事……」我不肯定的回答。
放鬆下來的精神一再拉緊,連我的笑容也僵化。救治想要尋死的人,真的好嗎?思索了數秒,我才啟唇開腔。
「假如有天我先離世,哥哥會像爸爸那麼嗎?」凝視哥哥動搖的雙眼,我吐出如此沒意義的問題。
「不會啊。」他不加思索就答道。
儘管這回答是我的希望,但內心還是會難過。如果轉個角度,我不願自己所愛的人活在悲傷中,一直地傷害自己。然而哥哥連一點留戀也沒有……實在有點失望。
這時哥哥拿出小刀,彎下腰將墓碑旁的薔薇割去,將之別在我的頭髮上。
「你死了,我也會一起死。」哥哥笑說,笑容是多麼的眩目,同時亦是多麼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