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話.生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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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8-07
灰白的雲層集結至極,化作墨汁般深沉。我拖著無力的腳步走下梯級,走到被雨水模糊了的大窗前。腦袋充斥著暈眩感,我仰望沉重的天際,如若串簾墜下的潺潺大雨,造成大小不一的水窪。
自從失去家園,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個月。那天的告白後,日常未有多大的變化。就如同回到最初之時,哥哥依舊時刻陪伴在身邊,日子算是過得蠻愜意。可是困擾的事總會發生,就好像以未婚夫自居的白迅,每天特地前來無理找揸;以下僕作表皮的裴爾桀,每天借故前來肆意戲弄。
如斯種種,令我思念自己的家,已經不存在的家。
風雨逐漸加劇,我立時浮起一絲憂慮。現在爸爸不知怎麼了呢?從哥哥口述得知,他決定回家處理事後工作,並向姨媽解釋事件因由,而要我倆則暫時寄居於此。寄人籬下或多或少會有所不便,幸而這裡自成一國,讓哥哥和我可以安靜獨處。
昏眩的感覺突然湧現,乏力的四肢令我重心不穩,是休息不足嗎?我用力甩甩頭,以求令頭腦清醒。可惜身體異常的熱度,令我的思考陷入癱瘓狀態。頭重腳輕,搖搖晃晃地走到浴室,半張開眼簾,站在洗臉槽前發呆。
以凝滯的目光望著鏡中的虛幻,白砂般的肌膚上,雙頰透露出脹紅的色彩。眼皮彷彿負載幾噸鉛石的重擔,強烈的睡意把自己催眠。把額角倚向冰涼的鏡子上,以求將自身的體溫降低。
「——瞳?小瞳?你怎麼了?」溫柔的聲調呼喚著我。
瞇起線眼回望背後,便發現已換上整齊校服的哥哥。他的神色間添上一抹擔憂,輕撫我燙熱的臉頰,雙眉之間頓時鎖起。可惜我腦袋混亂不已,反應比平常遲鈍,根本無法做出什麼反應。二人的前額碰上,從中傳來清涼的觸感,令我不自覺地在他身上磨蹭。
「發燒了呢……一定是昨天,冒雨跑到外面的關係。」哥哥嘆著氣喃喃自語。「今天請病假吧。」
輕撫我的背部後,他便將我整個抱起來。安心地閉起雙目,信任地依偎著他的胸懷。淡淡的味道混在空氣中,是天然且柔和的香味,應該是沐浴乳的氣味吧?我若有所思地勾起微笑,身依著最愛的哥哥,縱然充斥著難耐之熱,但是燃燒的熾盛之情,也不會就此熄滅。
頃刻間,我們就回到軟棉棉的大床前。心存眷戀之意,依依不捨地放下勾在哥哥頸項上的手。他自然地讓我坐下,二人相對而視。他揚起充滿溺愛的微笑,柔柔地撫摸我的頭,便轉身替我將床舖收拾,並致內線找來醫者。
診斷過後,得知只是普通感冒發燒,哥哥看來也鬆一口氣。矇矓的雙目盡顯疲憊,可我還是被他的身影吸引。無間斷地於上下兩層往返,拿來不少物品置於床側。待東西整理妥當,他就將我扶起到床上,使我舒適地平躺休憩。
良久,中藥的氣息漸漸接近。一名侍女拿著托盤前來,氣味就是從她而來。模糊的意識間,我瞄著那年輕的侍女,她竟然藉由送藥上來,向哥哥搭訕攀談!比起病魔的困擾,醋勁更是令我細胞均燃燒起來。
從後環抱哥哥的腰際,我不滿地嚷嚷唸著,像是貓咪般磨蹭撒嬌,以求將他的目光放回我身上。很成功地,他扭過身來撫弄我的髮絲,吻向我的前額。有見及此,侍女以不自然的動作急步離開。目睹自己取得勝利,便安心地闔上眼睛打瞌睡。
床墊微微地凹下,我稍為抬起眼蓋斜視身旁。瞥見了哥哥捲起衣袖在擰毛巾,水滴墮落響打平靜的水面,形成嘩啦嘩啦的聲響。將自己身子傾過來,拿著濕度的毛巾,替我印去額上的冷汗。時間應該不早了,他還不去上學?
「哥哥……」乾澀的喉嚨像是被火燒般炙痛,舉起手抓著哥哥的衣袖,我勉力把字吐出,卻更顯得自己無力。
「來,先吃藥,然後快點休息。」哥哥用柔和的嗓子輕語,一面勾起苦笑,一面把杯子及藥匙遞上前。
盯著湯匙中那黑稠的液體,厭惡的感覺即時湧上心頭。我抿著嘴巴望向哥哥,如昔溫婉的笑容,予我一份不可推辭的壓力。我咬著下唇,遲疑了片刻才把杯子接下。
承藥的湯匙送到嘴邊,我苦起臉嚥下唾液,難道要我這麼慢慢飲嗎?看著那渠溝水般噁心的藥水,再望向要餵我的哥哥。在鼻水的影響,我用力地吸氣,刺鼻的氣味隨空氣湧進鼻腔,納入肺部的剎那間,引起嘔吐感。
藥水一再地迫近,任我如何躲避也是枉然。唯有乖乖把碗盤接下,一口氣將藥吞嚥清光。中藥的味道於舌頭擴散,味蕾未有因病症而變得遲鈍,強烈藥草臭讓我反胃,想即時將之吐出。此時哥哥將雙手疊上,讓我意識到需要喝水。
然而過於急速地喝盡杯中水,令自己嗆喉咳個不停。哥哥隨即把手上的物品放下,為我掃背以平服那若有若無的窒息感。連續的咳嗽下,淚水奪眶而出,澀苦的味道徘徊,分佈在口腔內無法散去。
回復平躺的姿勢,哥哥替我拭去淚滴。他謹慎地拉好被子後,便輕吻我通紅的臉龐。將藥物收拾後,他就抽身離去。我伸出軟弱的手,渴望能挽留對方。只是身體好像被下了魔咒,陷入半睡半醒的睡夢中。
朦朧的夢境如煙渺渺,幻象的世界內全皆為偽物。長的、短的夢魘交差混和,成為疑幻似真地在腦海展現。踏足微風吹拂翠綠草原,風中飄蕩著柔和的歌謠。獨自佇立於此,眺望消失了的家。
昔日之光景被火焰吞噬,一幕幕的回憶化為碎屑。從小就體弱多病的哥哥,總是要和死神搏鬥。每每他臥病床上,我就焦慮地欲跟在他身旁。即使知道所做的一切,都是天真的妄想,仍舊用力地牽繫兩手,願將自己的生命分享予他。
殘留的印象揮之不去,生命依然持續,創造出無數新的過去與未來。只要你我還存在於世……
「時間有限……」哥哥那天說的這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從碎裂的噩夢醒來,冷汗不停地冒出。伸出手憑空亂抓,眼皮依舊沈甸甸不能張開。感官低落近似麻木的身體,唯一感受到的是柔軟的雙唇,輕巧地親吻我。是哥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