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怡靜、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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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7-17
等待程宏維開口的時候,陳怡靜正好也要開口,最後還是陳怡靜啞著聲音問:「我們會分手嗎?」
程宏維:?
程宏維:「不是,這跟我們兩個有什麼關係嗎?」
陳怡靜羞窘地抹住自己的臉,苦笑地說:「不覺得我剛剛歇斯底里又瘋狂的模樣很可怕嗎?」程宏維看向她,他的眼神很溫暖,也有著厚重的包容。
「不會,妳以前不太說自己家的事情,只說羨慕我家,那時候我以為妳家只是對妳不好,但不知道這麼不好。」他頓了下。
「既然知道這麼不好,以後就不跟他們來往了。」他握住陳怡靜的手,車上的衛生紙快被抽沒了,滿是紙團,這讓陳怡靜更加的內疚與痛苦。出生在不幸家庭的孩子,往往對他人的情緒更加敏銳,他們善於察覺別人的情緒,因此而更加容易受外界的影響,敏感多疑又自卑小心。
「我啊,不是像你想得那麼輕鬆。」程宏維突然說,也許是受到陳怡靜的影響,程宏維也突然想起家裡的事情。「你知道的,我有一個妹妹,我爸媽常常對我跟我妹說是一碗水端平,實際上我妹妹的開銷都是我負責。」程宏維衣著樸素,他打開手機,相冊裡面那個妝容濃豔是程宏維的妹妹。
陳怡靜看了看,不可否認的是程宏維的妹妹很漂亮,但同時也是致命的。
美麗,從來都需要靠耗費金錢,美麗,是最好用來拘束一個女人的利器。程宏維說:「我一畢業就進入台積電了,在台積電上班,每個月都要繳房貸,還要給父母贍養費,也要給妹妹錢。」陳怡靜同樣作為姊姊,她內心有種奇怪的感覺,為什麼作為長子、長女,都要負責贍養弟弟妹妹呢?那難道不是父母應該做的嗎?
「老實說我常常覺得很奇怪……就是,為什麼我要給我妹妹錢呢?」他摸了摸手機,相冊裡的妹妹光彩照人,她總是穿著最新季的衣服,有用不完的化妝品、護膚品,程宏維的父母最常對程宏維灌輸的思想是:以後我們死了,你只有你妹妹一個親人,你不對她好,要對誰好?
程宏維不能反駁,一旦反駁就會贏來鋪天蓋地的憤怒浪潮:「你連你妹妹都不要,你會不會太冷血!」、「她是你妹妹,用你的錢怎麼了?」、「做哥哥的,就不能體諒妹妹嗎?」
「嗯……我、我媽也會說,讓我好好照顧弟弟,因為他比我小。」陳怡靜說,程宏維繼續說:「對,但她其實不是我生的,為什麼我要負責照顧妹妹呢?」陳怡靜點點頭,程宏維很少跟她提家裡的事情,並不是不關心,而是兩個人相處時自然而然地沒有提到這些。
「但是我只要這樣說,我爸媽就會非常非常生氣。我不喜歡跟家裡人吵架,我覺得很煩。」程宏維說,他抿著唇想了一下,才說:「每個月我還是必須給我妹妹錢,即便她已經成年了,只要她錢不夠,我就是她最好的提款機。」
「這讓我明確知道,我在我父母親眼裡不會是最受寵愛的,而是要為了他們的寵愛而付出東西的人。雖然她是我妹妹,但我其實對她沒有多少感情。」
「感情這種東西都是需要培養的,我妹在我小時候跟我沒什麼相處,長大以後,我們的接觸僅只止於我有回家的時候,再久一點,只有每個月初她跟我拿生活費。」
他頓了頓,才說:「我也沒打算回去跟我爸媽住,他們有他們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我也不會讓他們影響我的決定。」他溫暖的手掌撫上陳怡靜的手,握了握,略有些潮濕的手心和陳怡靜因為恐慌而冰冷的手心像是兩種對比。
其實他們是一樣的。
是同類,也不是同類。
「妳媽媽的事情,妳打算怎麼處理?」程宏維問,陳怡靜想了想,說:「就像現在這樣繼續處理下去,她打我,我告她,天經地義。」
謝安清看著陳怡靜,她略感欣慰,總覺得陳怡靜已經成長許多,至少她不再碰到母親的問題就逃避。程宏維把陳怡靜送回租屋處,等洗過澡,回到床上看見謝安清和系統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陳怡靜說:「安安,妳從來沒有說過妳來自什麼樣的家庭,我很好奇什麼樣的家庭才會培育出像妳一樣優秀的人。」
謝安清頓了那麼一下子,隨即反應說:「不是什麼特別的家庭,是一個很普通的家庭。」
「可是我感覺妳比任何人都勇敢。」
「不,只是我知道怎麼面對那些痛苦。」
謝安清說:「我爸媽是一對平凡的夫妻,沒有重男輕女,但我媽媽生育能力有問題,生了我一個就生不出第二個了。所以他們希望我像個男人一樣活著,健康、快樂、外向、正直。」
「但其實我很懷疑,一個女人就不能健康、快樂、外向、正直嗎?」她坐在陳怡靜給她們買的手作小坐墊上,晃著骨肉均勻的腿,謝安清並不瘦弱,她的身材勻稱,胳臂滿是肌肉,正是時下風靡的健身型女子,但謝安清只說:「我不想活得溫柔,我覺得溫柔太累了,我想活得直率,我不想活成迂迴的人,所以我都直接做我想做的事情,說我想說的話,我爸媽要求我像個男人一樣,但我不想,所以我只活成謝安清,我沒打算成為其他人。」
陳怡靜愣了愣,她曾經想過要活出自己。她還記得自己考上大學孤身一人逃到台北的時候,一個人在圖書館,憤憤地用鉛筆在筆記本上寫下:「我這輩子絕對不會輸給陳家豪。」、「我要活出我自己。」、「我要逃離我爸媽,逃出這個家。」她還記得十八歲的自己充滿了接近愚蠢的勇氣,但卻又對家庭有著發自心裡的眷戀。
可是,
如果你們真的愛我,為什麼要押著我在列祖列宗前面懺悔我自己是女孩?
如果你們真的愛我,為什麼要老是說養女兒就是不如養男孩?
如果你們真的愛我,為什麼要老是拿我和陳家豪相比?
如果你們真的愛我,為什麼老是要打我?
如果你們真的愛我,為什麼要拿我出氣?
如果你們真的愛我,為什麼我感受不到愛?
一絲一毫的愛也沒有,這是為什麼?
如果我得到的愛,不過是從你們指尖縫隙流出的憐憫與責任,那我寧可不要這份愛,我要擺脫一切的阻礙,我要奔向只有我自己的自由。我要我的人生不再是別人手中的提線木偶,我要我的人生只有我自己可以決定,那時候她的決心如此強烈,生機磅礡而有力,那是她這輩子除了遇見謝安清外,第一次有那樣強大的勇氣。
是什麼讓她心軟呢?
是母親的眼淚。
母親總會哀嘆命運對自己不公平,哀嘆陳怡靜是個女孩,哀嘆她沒能一舉得男,又再哀嘆陳怡靜的不孝順,她鮮少歇斯底里,更多時候是個不停怨訴自己生命不幸的無知婦女,她軟弱無力、自私愚昧,如果她真正擁有智慧,她又怎麼會不停地哭怨自己的一生呢?人的一生何其漫長,如果想要改變,她有許多種方式,她完全可以離婚,逃離一個對自己不好的環境,可是她沒有。
她知道重男輕女是不對的,但她仍然會這麼做。
她知道情緒勒索是不對的,但她仍然會這麼做。
她知道有些責任不屬於陳怡靜,但她仍然會將那些事情歸咎到她身上。
她知道有些事情不屬於陳怡靜的錯,但她仍然會那麼做。
如果這是妳的愛,媽媽。
那我寧可不要這份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