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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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9-09
番外一 哥哥

「然後啊,我和泉兒等了兩個小時菜都還沒出,你們猜怎麼著?我剛站起來要問服務生,那個人以為我是來找茬的,很快把我們點的菜端上來!你們應該看看那個服務生的臉!」

游弋咖啡館內,幾個大人有說有笑的,他們有男有女,看起來和樂融融。

少年坐在兩個女人之間,悶悶不樂的喝著冰美式,漫不經心的聽著大人們的聊天。

坐在他左邊的短髮女人是大姐歐陽秀珊,今年31歲,是【世界巡迴】樂團首席指揮。平時沒有工作的時候,她會在隔壁的市鎮兼任豎琴老師教導學生。

坐在他右邊的則是二姐歐陽秀箏,前面提過,她是伯X利音樂學院的應屆畢業生,主修長笛。她現在正歡天喜地的吃著她最喜歡的年輪蛋糕,聽著對面兩個男人們的趣事。

「小澤,你不好奇優泉哥他們在巴黎遇到什麼事嗎?」

歐陽優澤放下冰美式,看向坐在他面前的兩個男人。

大哥歐陽優泉留著一頭染過的深褐色三七分,戴著深藍色的隱形眼鏡。雖然他今年25歲,但外表看起來和高中生無異。

「我還是別說了,還挺尷尬的…」歐陽優泉一臉難為情的撓著後腦勺嘀咕。

歐陽優澤搖搖頭,「優泉哥,你說吧。」

歐陽優泉還沒開口,旁邊的男子一把摟著他的肩膀,發出爽朗的笑聲:「尷尬的是我吧?我在巴黎路上差點被人騙錢,最後還是泉兒像英雄一樣幫我呢!」

「我們家泉兒長大了…」歐陽秀珊配合男子的話,拿出手帕假裝啜泣:「明明小時候還會跟在我身後叫姐姐,現在懂得保護其他人了…」

「秀珊姐!我已經26了!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還有別叫我泉兒!很尷尬欸!」

「為什麼只有鐘鳴可以叫你泉兒?你偏心!」

在這片和樂融融的氛圍下,那個名叫鐘鳴的男子像是歐陽家第五個孩子,毫無違和感。

歐陽優澤一邊晃著冰美式,一邊偷偷觀察鐘鳴的臉。

他其實非常感謝鐘鳴,但他又厭惡鐘鳴。

要不是鐘鳴,恐怕他的哥哥不會遇到那種事。

還沒遇到鐘鳴前,他的哥哥是個常年戴著厚框眼鏡,留著標準學生頭的乖乖仔音樂天才。

從他們4歲起,他們的音樂家父親歐陽威望帶他們走進【古典音樂】這個圈子裡。等到他們10歲的時候,父親就讓他們參加大大小小的現場演奏。

演奏會、義賣演奏、音樂交流會、甚至是世界級音樂大師的演出伴奏,歐陽家的身影從未缺席。

大姐擅長豎琴、二姐擅長長笛、他擅長鋼琴、哥哥什麼都擅長,各種樂器全都得心應手。

在他們家中,父親最看重的就是哥哥。不僅因為長子的身份,更因為哥哥是接替父親手下指揮團的唯一人選。

每當家裡來了客人,父親總是要求哥哥在客人們面前大顯身手。

從簡單的《Für Elise》到複雜的《Sonata in B minor》,即使哥哥對這些曲子不熟,父親總是以【你肯定可以】的理由強迫哥哥演奏。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接觸鋼琴時,哥哥悄悄教他一個能緩解緊張的小妙招。

「小澤,如果你緊張的話,你可以在表演前在手心上寫「人」字…」

哥哥一邊輕聲說著,一邊溫柔地在他的小手心上寫下「人」字,然後輕輕按住他的手,蓋在他嘴上。

「然後你就吃了它,這樣就不會緊張了!」

或許這招真的有用,每當他演出前用這招,原本縈繞心頭的緊張真的慢慢淡了下去。

小時候,他總是坐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著哥哥彈鋼琴。

那挺拔的身影、流暢的指法,在他眼裡簡直帥極了。

爸爸媽媽對哥哥充滿期待,甚至報紙上都稱呼哥哥為「音樂天才」。

在他眼裡,哥哥就像是太陽,非常耀眼。

直到某天,6歲的他經過哥哥的房間,隱約聽見了低低的哭泣聲。

他輕輕推開門,看見引以為傲的哥哥趴在床上哽咽。

他不明白為什麼哥哥哭泣,他只知道哥哥需要被安慰。他走到哥哥身後,輕輕的拍著哥哥的後背出聲安慰。

「優泉哥哥…別哭…」

不料,哥哥哭得越來越大聲,直接抱著他痛哭流涕。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耀眼的太陽散發悲觀的氣息,他不知道哥哥為什麼哭泣,後來他在大姐口中得到了答案。

「泉兒在今天的交流會彈錯一個音,被爸扇了好幾巴掌。」

根據報導所說,歐陽威望是享譽世界的音樂家,所以歐陽家的孩子肯定也要非常優秀。

他們的名字中帶有「優」和「秀」,所以他們絕對不能犯下錯誤。

就算有一丁點失誤,這也算是侮辱父親的聲譽,侮辱父親對音樂界的努力。

當時的他除了覺得父親很嚴厲外,更多的是相信那是父親為他們好。儘管父親打了他最敬愛的哥哥,年幼的他卻仍然以為,那是父親出於愛與期望。

後來,他發現哥哥變了。

在他10歲那年,哥哥以【打工賺維也納大學的學費】為由搬出這間家。為了聯繫兄弟姐妹間的感情,二姐每隔三個月會帶著他和哥哥姐姐一起聚會。

他們的聚會地點約在游弋咖啡館,等到哥哥來了,他發現哥哥不但染髮了,還戴著隱形眼鏡。

「我的眼鏡壞了,所以我買了隱形眼鏡…」哥哥輕鬆地笑著抓了抓自己的深褐色頭髮,隨意說道:「至於頭髮…只試試看這一次而已啦!」

除此之外,他發現哥哥的笑容比之前在家時的笑容好看很多。

或許是因為脫離了這個充滿壓抑的家庭,所以才可以這麼輕鬆的露出笑容吧?

漸漸的,他們的四人聚會在某天變成了五人。

哥哥挽著男子的手,紅著臉為他們介紹:「秀珊姐、秀箏、小澤,這是我的…男朋友…」

「你們好,我叫鐘鳴!」

鐘鳴的皮膚較為黝黑,明顯曬了很多天太陽。他的身形高大,渾身散發著力量感。他留著稍長的寸頭,整個人看起來格外有精神。

姐姐們看起來絲毫不意外,更是不排斥的和鐘鳴說話。

看著這一幕,他發現自己被敬愛的哥哥蒙在鼓裡,他根本不知道鐘鳴這個人的存在,也不知道敬重的哥哥喜歡男生…

「小澤,抱歉啊。」哥哥看出他的不快,拍著他的背後道歉:「我本來想和你說,可是我怕你不接受…秀珊姐剛開始也是不答應,我花了好多個月才說服…」

「哥,你應該要早點告訴我。」他打斷哥哥的話,一臉無所謂的喝著卡布奇諾,「我又不是小孩子,請你不要把我當成小孩。」

「你不是才13歲嗎?13歲也算是小孩子啊!」

「你就是小澤嗎?泉兒經常和我說你的事!」鐘鳴轉頭看向他,露出陽光般的微笑,「你知道嗎?泉兒說你很厲害,他還想帶我去聽你的音樂會呢!我很期待哦!」

「優泉哥偏心!為什麼不帶鐘鳴哥聽我的交流會?我的交流會就在下周!」

「好好好,下周我會和鐘鳴一起去聽你的交流會…」

看著這一幕,他不由自主地笑了。

雖然他不喜歡哥哥隱瞞,但他仍然希望哥哥能夠獲得屬於自己的幸福。

他很感謝鐘鳴,是鐘鳴讓哥哥找到了真實的自己。

可是,這短暫的幸福在某一天被打破了。

那是個陰天,他像往常一樣在房間做作業。

就在他即將完成作業之際,有人暴力的推開房門。

「出來。」

站在門口的是父親,他從來沒看過父親這麼生氣。

平日父親不苟言笑的已經夠凶了,看父親怒髮衝冠,他以為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讓父親討厭的事。

來到客廳,他驚訝的發現不常在家的哥哥站在桌子前,二姐一臉害怕地站在客廳窗戶邊,他們的母親郭嫻慧則淚流滿面的坐在沙發上不發一言。

二姐悄悄向他招手,他趕緊跑到二姐身邊。

他小聲地問二姐:「發生什麼事?」

二姐還沒回答,父親突然暴怒,猛地抓起桌上的手機砸向哥哥,母親和他們被父親突如其來的行為嚇了一跳。

「這就是你說的好成績?教授和我說你成績非常差!有幾科不及格?」父親怒不可遏的瞪著哥哥臭罵:「你居然敢騙你的父親?翅膀硬了是不是?你給我染頭髮戴那個亂七八糟的東西不說,現在成績還給我考那麼差?」

「爸,我已經23歲了,而且我的成績沒有您說的那樣糟糕。」哥哥握緊拳頭,忍著恐懼解釋:「教授沒說我的成績差,他只是說以我的成績可能進不了【沃克丁茲】樂團實習…」

「這些全部是借口!不是你成績差的理由!」父親狠狠的扇哥哥一巴掌,二姐趕緊抱著他,不讓他看到這一幕。

母親心疼的拉著父親的手苦苦勸導:「不要打孩子!有話好好說!」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前幾天老師打電話找我,說你居然找了男朋友!?」一提到這件事,父親憤怒的甩開母親,指著哥哥怒吼:「膽子很大啊?找男朋友?你是要侮辱我的名聲是不是?你知道你的行為很噁心嗎?你是要我顏面掃地是不是?說話啊!」

他害怕地躲在二姐的懷中,他從來沒看過父親這麼憤怒,也沒看過哥哥這副模樣。

二姐拍著他的後背,輕聲安撫:「別怕…別怕…」

「還有你們!」父親突然把矛頭轉向他們姐弟倆大罵:「我聽鄰居說,你們每次都去那個咖啡館和那兩個混蛋見面!你們是要存心氣死我是不是?」

「爸!不關他們的事!」哥哥終於忍不住大喊:「大姐、秀箏和小澤他們不知道!請您不要把怒火撒在他們身上!」

啪!

一記沉重的聲音回蕩在歐陽家中,他錯愕的看著哥哥。

哥哥額頭上滲出不少鮮血,地上的遙控器沾滿了鮮紅的血跡。

「你還有臉說?你還記得我是你的父親?」父親的臉色變得鐵青,怒視著哥哥,眼中充滿了憤怒與失望。

哥哥沒有說話,父親指著哥哥怒吼:「如果你還記得我是你父親,你給我和那個混帳絕交!不然給我滾出這個家!永遠不要回來!」

他們沒想到父親居然說這種話,母親拉著父親的手大哭:「孩子的爸!孩子只是做錯事!你不要對孩子說那種話啊!」

母親顫巍巍的走向哥哥身前,拉著哥哥的手哽咽:「優泉啊!你快點和爸爸說對不起!先聽你爸爸媽媽的話,好嗎?」

哥哥…你快點和爸爸道歉啊…他也不希望哥哥就這麼被趕出家門,心裡不斷祈禱。

「媽,抱歉,我做不到…」

哥哥輕輕鬆開母親的手,看向父親的那一刻,眼神黯淡如灰燼。

「我這就離開。」

說完,哥哥頭也不回的離開家門,留下那一滴滴證明自己存在過的血跡。

母親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父親更是朝大門怒吼:「你以後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我沒有你這個兒子!」

父親突然瞪向他們,粗魯的把他從二姐懷中拉出。

「爸!不要!」

「閉嘴!你大姐知情不報,你還帶著弟弟一起隱瞞我?」

父親猛地抓住他的肩膀,手指幾乎要掐進他的肩膀,大聲吼道:「我警告你!不準和他一樣喜歡男生!如果你也和那個人一樣,以後就不要再叫我爸!」

他怔怔地看著父親,那張熟悉的臉此刻因怒火而陌生得可怕。

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父親,而是一頭被激怒的野獸,一隻眼神中只有暴怒的惡魔,一個被憤怒吞噬的人形怪物。

後來,二姐出國讀書,家裡只剩下他們三人。

在他獲取星宇高中的錄取通知後,他也搬出這間家,住在學校附近的公寓。

這件事在歐陽家是一件禁忌,誰也不許提出來。他們也因此不敢提起這件事,更是不敢回憶。

再後來,他在星宇高中和某個姓莫的傢伙起爭執,在張同學介入下與莫同學和解。

他也在那時喜歡上那位張同學。

最後,他放下對父親的恐懼,鼓起勇氣對張同學告白,只可惜沒在一起。

也對…如果我們在一起了,我可能會和優泉哥一樣吧…歐陽優澤心想。

經歷那件事後,他們很少聚在一起聚會,直到今天在大姐的鼓勵下,他們四兄弟姐妹才重新相聚…

鈴鈴鈴…鈴鈴鈴…

歐陽優澤打開手機,看見【MRK】的訊息:【歐陽!今天要打球嗎?俊守俊瑋也在!】

「誰啊?朋友嗎?」歐陽秀珊問道。

「嗯,他約我去打球。」歐陽優澤收起電話,低頭繼續喝著冰美式。

從寒假開始,莫瑞克幾乎每天都會邀他一起打球。雖然他每次以各種理由拒絕,不過他最後還是會乖乖的和莫瑞克一起打球。

「那你去吧!和朋友玩的開心哦!」

歐陽優澤的目光沒有停留在哥哥的笑容上,而是落在他額頭那道若隱若現的疤痕上。

「不用了,今天難得優泉哥過來,我想好好陪優泉哥。」

「我會暫時住在這裡啦!我們明天還會再見!」歐陽優泉撓頭笑了笑,突然想到什麼說:「我昨天和媽說過話了,雖然爸還是不想見我和鐘鳴,不過他收下我送給他的畢業照了。」

「這是好事啊!」歐陽秀箏開心的拿著湯匙在空中比劃,「等我和大姐試著說服爸,然後安排你們見面就好了!」

「爸已經老了,你也不像以前一樣。你現在有了工作,有了自己的追求,我想爸也應該會鬆口了。」歐陽秀珊攪拌著拿鐵說道。

就在歐陽優澤還想多說什麼,他在窗外看到某個熟悉的身影。

「抱歉,我先走了。」他站起來對在場的人告別,頭也不回的走出咖啡館。

他走了幾步路,直接攔下那人。

「歐陽?你怎麼在這?」莫瑞克疑惑的看著歐陽優澤問道。

「不是說要打球嗎?」歐陽優澤一臉無所謂的看著莫瑞克,扭頭示意:「走吧。」

「這麼難得?你平時不是要三催四請的嗎?難道今天會下暴風雨?」

「莫瑞克,你是不是想現在複習地理?」

咖啡館內,歐陽家的成員望著最小的弟弟與朋友的互動,臉上不約而同地浮現出欣慰的笑容。

「小澤以前沒怎麼和朋友一起出去玩過,現在有朋友了,真好…」

「對啊,以前他還會跟在我身後叫姐姐,現在已經和泉兒一樣有了自己的生活…」

「姐!都說我和小澤已經長大了!」

「沒事,在我心裡你還是我的泉兒~」

四個大人在咖啡館有說有笑的,即便那年發生了那種事,可兄弟姐妹的血緣是永遠隔不開他們的。

不想讓他們擔心,不願他們受到波及,也不願他們被責怪或受傷。也許這就是兄弟姐妹,無論誰遇到風浪,其他人都會拼盡全力護他周全。

無論他們四兄弟姐妹身在何處,他們永遠都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