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 安大略省高級法院 - 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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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5-25
面對著質問,安德魯低下了頭。

這是他在思考時的一貫操作——在向陪審團成員們展現自己可憐無助的樣子的同時,避免那些警察們從自己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表情中讀出些什麼。

良久,他緩緩開口道,「我不知道…」

「這不可能。」

面對著露出困惑表情的少年,站在控方席上的警察不為人知的微微揚起嘴角。 他撇了陪審團一眼,大聲說道,「被告人在8月7號產生了殺害被害人的念頭,並在當晚從福利院逃出。然而,他在8月11號晚上才進行了殺人行動,中間足足隔了4天的時間。而這期間,他每次都嘗試跟蹤被害人回家,並在最終成功后立刻將其殺害。 這並非是什麼在緊急情況下的自保又或是恐慌之下的過失殺人,而是毫無疑問在冷靜狀態下進行的有所預謀的謀殺。被告人,在這段時間期間你為什麼沒有尋求其他的解決辦法?」

就在這時,辯護律師打斷了程序。

「法官先生,」 男人看向高台,「被告已經針對這個問題進行過詳細的陳述。」

主審法官輕輕敲了下鎚子,「控方,請注意避免已經重複的問題。」

「那就讓我問的更細緻一些吧。」 警察清了清嗓子,「被告人,在這期間有四天的時間,你為什麼不去嘗試聯繫媒體,或者找其他成年人求助?」

安德魯搖了搖頭, 「媒體?我連他們的聯繫方式都不知道,更別說在逃亡中去找他們了。雖說我很想去找《Dorondo星報》,但對於它們是否能夠將我的故事及時報道出來…」

男孩撇了坐在觀眾席最後一排的白髮少女一眼,猶豫著是否要將話的後半段也說出來。後者只是以一副並不在意的表情看向了窗外。

在意識到這是個碰都不能碰的話題后,那名警察的面色變得鐵青。他一邊偷偷觀察著觀眾席的狀況,一邊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咳,被告人,那你為什麼不去自首?為什麼不向任何一個警察說明情況?」

「自首?」 安德魯不禁苦笑起來,「我怎麼能去自首?我父母被殺了,根本沒有任何正義可言。那個警督有很大的權力,他的手可以伸到任何地方——你真的覺得他的同僚會對他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 我去自首,只會被那個警督找到,然後和我父母一樣被滅口。」

辯護律師此時站了起來,「法官先生,我認為控方的問題已經超出了合理的範圍。被告人已經多次陳述他對警察系統的不信任,以及他當時的恐懼和絕望。控方的這些問題顯然是在重複詢問,並且是在試圖引導被告人陷入不利的境地。」

他轉向陪審團,趁勢追擊道:「請注意,被告人是在極度恐懼和絕望的情況下做出了選擇。他當時認為自己沒有其他辦法,因為他相信警察系統以及那座福利院中有腐敗和威脅他的生命安全的人存在。控方不斷重複這些問題,試圖暗示被告人有其他選擇,但這忽視了他當時的心理狀態和環境。」

在陪審團成員怒火中燒的注視下,那名一直神情嚴肅的警察窘迫的坐了下來。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控方選擇了放棄。原先一直坐在一旁的老警察打開了一本筆記,代替那名嚴肅警察站了起來。

「被告人,」 他緩緩問道,「你在那四天的時間裡,每天都跟蹤被害人,這是事實,對吧?」

安德魯點點頭,「是的。

老警察點點頭,不緊不慢的追問道, 「那麼,被告人,你能否詳細描述一下你在那四天里的具體行動?你是如何一步一步跟蹤被害人的?」

安德魯整理了一下思緒,「在那四天里,我每天都守在警局附近,觀察那位警督的行動。我注意到他每天都會在固定的時間離開警局,開著那輛顯眼的豪華轎車。我跟隨他的車,試圖找到他的住處。有一天他遇到堵車,我才終於跟上了他。」

「那麼,在你找到他的住處之後,你是如何決定在那天晚上採取行動的?」

「那天晚上下著雨,環境很暗。我覺得這是我唯一的機會,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可能再也沒有機會了。我只是想要結束這一切的恐懼。」

一直慈眉善目的老先生睜開了眼睛,「所以你有足夠的時間考慮和計劃,你的行動並不是在恐慌中做出的,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謀殺,對嗎?」

少年深吸一口氣,堅定地看著他,「不,我的每一步都是在恐懼中邁出的。我沒有別的選擇——逃出那座福利院后,事情並沒有按我想象中的發展——我並沒有及時找到那個警督,逃跑的事實卻向他暴露了。無論那個人之前有什麼打算,現在他一定不會對我手軟了。那幾天,我一直在恐懼中度過——時時刻刻地擔憂別人的視線,想著怎樣才不會被那位警督找到。以及,腦海中一直浮現出爸爸媽媽倒在血泊里的場面…我只是想要從這一切中得到解脫而已。」

辯護律師再次起身,「我的當事人已經明確表示,他的行為完全是出於恐懼和自保,而不是預謀的謀殺。控方繼續重複這些問題並不能改變事實。」

「那麼再讓我們聊聊有關兇器的事情吧。」 老警察沒有選擇在這個問題上與辯方糾纏,而是從一個牛皮紙袋中拿出了一把黑色匕首,「被告人,這是你當時所使用的武器,對嗎?」

「是的。」

「根據你的證詞,這是你的父親送給你的,對嗎?」

「沒錯。」

「你為什麼要選擇用它作為兇器?對於你的體格來說,使用攻擊距離這麼短的武器應該很不利吧?要不是被害人由於天氣原因誤認了你的身份,他很有可能不會受到傷害。你為什麼不去選擇一些其他的武器,是因為這把匕首對你而言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出乎意料地,少年點了點頭,「有的。」

老警察揚起眉毛,「是因為你想用父親的遺物向被害人復仇?」

「不。」 安德魯否認道,「這是因為它是我最熟悉的武器,我的爸爸曾經教過我如何使用它。我不知道在哪能找到其他能夠做到方便隱藏的武器。就算找到了,我也不認為自己能夠將其使用的像是這把匕首一樣自如。更何況…」

他停頓了一下,「握著這把匕首,我能感覺心中充滿了勇氣。」

「被告人,」 老警察沒有給少年煽情的機會,直接看著手中的筆記本追問道,「根據你在被警察帶走後的供述,你首先按響了被害人家的門鈴,然後向其謊稱自己和家長走失了,需要找地方避雨。 是這樣的嗎?」

「應該是的..」

「然後你趁著被害人轉過身,蹲下為你尋找拖鞋的時候,捅了他的脖子一刀。是這樣嗎?」

「我…」 男孩遲疑了一會,「我記不太清了。」

警察皺起了眉,「你還記得當時跟警方陳述的時候是怎麼說的嗎?」

「法官先生,」 辯護律師舉起了手,「控方的提問方式帶有強烈的誘導性。被告人在事件發生的時候正處於極度緊張和恐懼的狀態下,並且由於目睹了自己父母的去世,心理狀態受到了很嚴重的影響。在這種情況下,出現記憶模糊的現象應該是可以理解的。 法官先生,我申請提交被告的精神鑒定書。」

法官點了點頭,讓一名書記員接過了那份文件。

「控方,請注意訊問方式。」 他提醒道。

「了解了。」 老警察有些不快的點了點頭,重新看向那本筆記,「那麼…被告人,在你捅了被害人第一刀之後,他的狀況是什麼樣的?」

「他…」 安德魯做出努力回想著的樣子,「他應該是在掙扎…」

老警察微微一笑。他拿起一張照片,面向陪審團,「各位,這是案發現場的照片。」

他指向那倒在地上的男人身邊的牆面,上面滿是飛濺的血跡:「需要注意的一點是,被害人邊上的牆面也有血跡。根據這個高度來看,只有可能是被害人處於蹲姿時,頸動脈所噴出的血液造成的——被害人身上的其他傷口都處於正面,血液只會向下流淌,而非向外噴出。這可以證明,被告人第一刀是趁被害人蹲下時,從左往右地刺穿了他的脖子。根據法醫判斷,這一刀是致命傷,現場周圍的血跡也無法證明有明顯的掙扎行為。由此我們可以判斷,被害人在第一刀之後就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

老警察看了眼觀眾席——此刻,那些陪審團員們已經沉默了下來,正一臉嚴肅的認真聽著。

雖然他們聽到被告人煽情的演說時還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但當血淋淋的犯罪事實擺在他們面前後,這些人原本的熱情瞬間就從臉上消失了。

觀眾席上的寂靜就是形勢正在逆轉的最好證明。

「然而這只是個開始。」 老警察在心中向那群庸俗的陪審團員們翻了個白眼,繼續轉向那名低著頭一言不發的男孩, 「在那之後,被害人的腹部,胸部又被猛刺了十餘次,並且無一例外,都是從上往下的方向。這說明,被告人是先將倒下的被害人翻到了正面,然後又對其進行了攻擊。在第一刀之後,被害人已經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那麼被告人,你為什麼還要繼續對被害人進行攻擊呢?」

「因為…我害怕他還可以反擊。」 安德魯吞吞吐吐的說道。

老警察眯起了眼睛,「如果只是害怕被害人還有行動能力的話,你應該直接攻擊他,這樣一來被害人的側面或者後面應該也會留下傷口才對。你為什麼要冒著被攻擊的風險,先刻意將其翻到正面?」

「法官先生,」 意識到自己的委託人陷入危險,辯護律師再度站了起來,「就算被害人受到了致命傷,也不代表他當下就會立刻失去行動能力。 然而,控方的提問完全是以被害人立刻失去了行動能力為基礎的,這明顯是過度誘導。」

主審法官點了點頭,「控方,請繼續你的詢問,但注意不要引導被告提供特定答案。」

雖然自己的提問被法官駁回,但所有人已經無法將其從記憶中抹去了。

老警察泰然自若地搓了搓雙手,「被告人,在你刺了第一刀之後,你有沒有意識到被害人已經受到了嚴重的傷害?」

「我不知道…」 安德魯咬緊了嘴唇,「我記不太清當時的狀況了…我只記得自己非常害怕,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想著要活下去。」


在意識到無論怎樣提問被告都只會來來回回的重複這幾句話后,老警察向著高台點了點頭,合起了手上的筆記,「法官先生,我想說的已經全部都說完了。」

見狀,主審法官看向了站在證人席前的少年,「謝謝,現在請回到被告位。」

目睹其重新坐回到了辯護律師的身邊后,他敲了敲法槌,「庭審將在此短暫休庭,以便辯方所提交的下一位證人準備。我們將在15分鐘後繼續庭審,請所有人保持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