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往事與計謀

座落在艾森皮斯市中心的，是全鳴神之城最雄偉的建築。

中世紀風格的高聳白磚牆上爬滿了青綠的常春藤，圍繞著城堡的則是長滿帶刺玫瑰的大型花園，散發著美麗又危險的氣息。在城堡的木製大門上方，有一個巨大的金鑲立牌，以工整的字體寫著六個字：「鳴神之城・聯邦」。

在城堡最高處的尖塔裡，一名少女站在巨大的百葉落地窗前，俯瞰著底下那屬於她的城市。她穿著一件粉紫相間的洋裝，款式優雅而不失可愛。

她從粉色的的及肩長髮上取下了一個做工精緻的寶石頭飾。她隨意瞥了一眼髮飾，接著便繼續望向窗外，眼神中充滿了不符合年齡的憂愁與淡漠，彷彿已經見過了太多。

房間的大門外響起了響亮的敲門聲。女孩沒有回頭，只是淡淡的說了一聲，「進來吧。」

門「嘎吱」一聲打了開來，走入的是一位身著正式西裝的女子。女子留著幹練的黑短髮，年齡貌似比女孩還要年長許多。

「總統，一切已經準備就緒，」女子說道，朝少女行了個禮。

少女點了點頭，但還是沒有轉過身。「事情進行得如何，初夏？」她問。

「全都按照計畫進行，就和您預料的一樣，」初夏回答，臉上浮現一抹詭譎的笑容。「接下來...就等獵物自投羅網了呢。」

少女沒有接話。初夏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對方做出動作。

在經過一段漫長的沉默後，少女終於嘆了一口氣。「這件事，一定得由我來進行嗎？」她喃喃自語著，一邊不太情願的轉過身，走向初夏。

「是的，總統。」初夏微微欠身，「這部分的計畫必須由您親自出馬，這點您清楚得很。」

少女垂下了目光。片刻後，她重新抬起頭，堅定的紫色雙瞳直視著初夏。

「我明白了。只要是父親的命令，我玲瓏一定會竭力完成。」

——————————————————————

「快逃！」

語茶的身旁塵土飛揚，在一片黑暗中看起來像暗灰色的雲霧，遮蔽著她的視線。她看不到四周的任何景物，但那個熟悉的男聲，她永遠也不會認錯。

「可是－」她張口想反駁，剩下的話語卻被沙子嗆在喉嚨裡。

沙塵的另一端傳來了痛苦的低吼，深紅色的鮮血濺在早已被其他人的血液染紅的土壤上，讓語茶看了就反胃。她嘗試向前走，想去幫助那人，身體卻因為恐懼而動彈不得。

不遠處漆黑一片的樹林中，一個巨大的生物來回移動著，細長的尾巴掃過落葉斑駁的地面，發出尖銳的「沙沙」聲。牠惡犬般的黑色頭驢向下俯視著地面上掙扎的人們，彷彿在嘲笑他們的無能。

語茶嚥了嚥口水。

異界魔獸...

稍早發話的聲音又重複了一次，語氣比之前更加急迫。「快逃！」

這次，語茶沒有遲疑，拔腿就往魔獸的反方向奔逃而去。她用盡全身的力量頭也不回的跑著，速度之快，使周圍的景物全都模糊成了一片。

突然，她一腳踩空，伴隨著一聲尖叫，被吞入了地面。

語茶猛的睜開了雙眼，發現自己身在一間臥室的大床上，從窗戶滲進的月光把棉被和床單都照得銀白。疑惑之際，昨晚發生的事逐一浮現在了她的心頭。

昨日，待星夜私語的成員們離開地下迷宮並抵達煙雨的家時，夜幕已經降臨，點點星光綴飾著藍紫漸層的晚空。正在農地裡巡視作物的煙雨發現她們時，看起來十分驚訝。但她沒有多問，只是領著幾人進了屋，並催促他們趕快到房間去休息。

語茶鬆了一口氣，但心中的寬慰很快便被恐懼和愧疚所取代。雖然每天從惡夢中驚醒對她來說已是常態，她還是次次都心有餘悸。

「對不起...」她喃喃唸著，但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在跟誰道歉。是夢中她逃跑時拋下的人、她身為治療師的尊嚴，還是兩者皆有？

「唔...夜鶯，還我蝦茸焗烤鬆餅魚...」睡在一旁的瑪琳突然大喊，把語茶嚇了一跳。瑪琳的眼睛沒有睜開，還大聲打著呼嚕，似乎睡得正香。

「原來是在說夢話啊...」語茶嘆了口氣。她看向掛在房間牆上的木製時鐘，指針指向了三點鐘的方向。她正準備躺回位置繼續睡到天亮，另一張床的娜娜卻突然抬起頭，充滿睡意的困惑雙瞳直盯著她。

「語茶...這麼晚了，還沒睡啊？」她邊問邊坐直了身子，順便拍了拍自己睡亂的灰髮。

「啊...」語茶絞盡腦汁想找到適合的回覆，腦袋卻一片空白。她垂下目光，迴避著娜娜的視線。「最近...發生了很多事，」她簡短的回答。

娜娜苦笑了笑。「的確，我們真的經歷了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呢，」她俐落的跳下了床。「穿越到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世界、遇到『帕克』跟異界魔獸，還發覺了許多塵封已久的秘密。」她意味深長地看了語茶一眼。語茶再度望向地板。

語茶聽見娜娜輕盈的腳步聲，在窗檯邊停下。「不介意的話，要不要跟我說說看？」她輕聲問道，語氣像是在對待怕生的小動物一般。

語茶待在床上，沒有動作，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彷彿又聽見了夢中的聲音在告訴她，「快逃！」

但這次，她不會再逃避了。

她緩緩的下了床，走到娜娜身邊。她向窗戶看去，絲絨般柔軟的白色窗簾被晚風吹拂著，時而遮擋外頭明亮的彎月。

娜娜站在一旁，耐心的等待她發話。

語茶搖了搖頭。「你不會想知道的。我...我做過不可饒恕的事。」

「語茶，我可是你的聯盟會長，」娜娜的聲音十分輕柔，「我不會因為過去發生的事情就改變對你的看法。對我而言，你就是星夜私語的藥師，這點永遠都不會改變。」

語茶看著她，眼神從猶豫轉為堅定。「那你可要守信用喔，會長。」

「當然。」

「事情是這樣的...」

——————————————————————

提娜睜開了雙眼，躺在被單上，直直盯著被晨光照得白亮的天花板。她坐起並伸了個懶腰，接著突然意識到床上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提娜緊張到瞬間睡意全消。她該不會是睡過頭，被其他人給丟下了吧？

她扭頭朝右方的另一張床看去，在看到依舊呼呼大睡的瑪琳時鬆了一口氣。冷靜下來後，她聽見上鋪熟睡的夜鶯發出平穩的呼吸聲，也看見剛睡醒的妃妃從上頭探出毛茸茸的白色腦袋。

「喵，娜娜呢？」她問提娜。她的聲音充滿著睏意，在說話時還打了個哈欠。

提娜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妃妃輕鬆的從她的床位直接跳到了地面－身為貓，她的身手比星夜私語裡的任何人都要矯健。她雪白的身軀輕盈的落在地上，彷彿蜻蜓點水，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語茶也不見了喵，」她指出，語中透露著些微擔心。提娜再次朝瑪琳的方向看去，這才發現她身旁語茶的位置也空空如也。

「搞不好先下去吃早餐了吧？」她推測著。昨晚大家離開地下迷宮時都疲憊不堪，一回到房間馬上倒頭就睡，因此她們從昨天到現在都沒有吃任何東西，會想要提早下樓吃飯也是正常的。

「喵喵，那我們也去找她們吧！」妃妃提議，「我也很餓喵！」

提娜贊同的點了點頭，突然意識到自己也飢餓難耐。她走向房間的門，轉開門鎖，和身後的白貓一起走下階梯。

——————————————————————

下了樓梯後，提娜和妃妃抵達了煙雨家一樓寬敞的客廳。雖然設計並非特別華麗，卻給人一種溫和的安全感，讓一人一貓的思緒都平靜了下來。

房間並不擁擠雜亂，只有幾張椅子和一個大大的方桌。桌上鋪著的桌巾是紫羅蘭的淡紫色，上頭印著花朵和飛鳥的圖樣，邊緣還繡了純白的蕾絲；餐桌的中央則立著一個天藍的窄緣花瓶，裡頭插著真正的紫羅蘭，芳香四溢，令人賞心悅目。

娜娜、語茶和煙雨並排坐在桌子的一側，似乎在認真的討論著什麼。娜娜最先發現了呆站著的妃妃及提娜，朝她們揮了揮手，示意她們加入。

提娜抱起妃妃走到桌邊，在其餘三人的對面坐下。一鬆手，手中的白貓便跳到了桌上，好奇地走到花瓶邊，嗅著裡面的紫色花朵。

煙雨不知從哪拿出了一籃剛出爐的烤麵包，奶油和乳酪的香味撲鼻。「你們一定很餓吧？儘管吃，不用客氣。」

提娜點點頭表示謝意，妃妃則迫不及待的叼走一片，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嗎？」提娜問，注意到娜娜的眼神因為擔憂而蒙上了一層陰影。

娜娜看向了語茶。後者微微搖了搖頭，動作小到除了娜娜，其他人幾乎無法察覺，但還是逃不過提娜的法眼。

「沒什麼。」娜娜垂下了目光，似乎突然對桌上餐巾的設計非常有興趣。

提娜本想繼續追問，但娜娜的反應讓她回想起了昨天和語茶的對質。

就算再問下去，她們也不會告訴我的，她心想。

不過怎麼連娜娜也變成這個樣子了呢？要是聯盟成員全都有自己的秘密，那我們之間的羈絆也會四分五裂的。

「...啊，總之，」語茶開口，似乎想打破沉默，「我們剛剛問了煙雨關於『帕克』的事。」

煙雨皺起了眉頭。「能壓制別人的法力、擁有擬態魔法，還能變出傳送門跟地下隧道...我從來沒聽說過這號人物。」

「這個帕克該不會是什麼媲美神仙的大魔法師吧喵？」妃妃吞下了最後一口麵包，開玩笑的問道。

「城民所信奉的神就只有鳴神而已，」面對妃妃的玩笑，煙雨異常嚴肅的回答著，「他是開闢我們家鄉的始祖，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和榮耀，不忠於祂幾乎就等於背叛了城邦。」

「這樣的話，」提娜的腦中突然浮現了一個大膽的推測，「帕克該不會...是從其他世界穿越過來的吧？」

她的話音一落，桌邊的四人一貓就全都安靜了下來。煙雨懷疑的偏著頭，似乎在認真考慮這個推論的可能性；娜娜的心則是瞬間墜到了谷底。

的確，帕克能控制異界魔獸，而魔獸就是把我們一行人帶到這個世界來的元兇...她突然覺得背脊發涼。她看向了提娜，對方的眼神告訴她兩人的思緒是一致的。

但他們都還來不及發話，房間巨大的木門外便響起了清脆的門鈴聲。煙雨站起身去應門，在打開大門時卻愣在了原地。提娜好奇的探出頭，想看看是誰能讓煙雨如此驚訝。

站在門外的，是幾人之前在聯邦遇過的初夏。而站在她身後的，是一位年齡貌似不到十二的粉髮少女，雙手端莊有禮的放在身前。她注意到了盯著自己看的眾人，微微點頭致意。

初夏看著煙雨，不理會對方臉上驚訝的神情，自顧自的鞠了個躬。「在下初夏。鳴神之城的總統希望能跟星夜私語的成員們見個面。」




－－－

（新增立繪：玲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