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雨-1-

　　
　　在烏雲中的水氣落地前，悶熱和霉味四溢在空氣中遲遲不散去，黏稠且揮之不去的躁熱感令人煩躁不已。
　　一隻不同於來往路人，反而自得其樂的大蒼蠅到處飛來飛去，最後停在某具與雨前高溫背道而馳的冰冷遺體上。
　　喀嚓。
　　蒼蠅還來不及品嚐美食便匆忙飛起，遠離那個不停用剪刀擺弄屍體的嬌小男子。他正動作熟練地用剪刀將臟器一分為二，再以錯誤的順序塞回被害人體內。
　　這位頭上長著貓耳的嬌小男子小心翼翼地做完最後一道手續──把一分為二的心臟塞進原先肝的位置──後放下剪刀，站起身子欣賞自己的作品，並情不自禁地發出讚嘆聲。「天啊雷恩，我果然是天才對吧。威爾如果在場一定會誇獎我很有藝術天份的！」
　　「所以愛德蒙，你到底處理好了沒。」
　　身材高挑的金髮男子──名為雷恩的半吸血鬼──正背對兇案現場，雙手抱胸站在巷口幫忙把風。
　　「別急嘛，只差拍張照片而已……啊，我還要換衣服，雷恩你不可以轉頭偷看喔。」愛德蒙雖然嘴巴上這麼說道，收拾現場的動作卻迅速不馬虎，沒一會就背著背包站到雷恩身旁，神態自若到讓人懷疑剛才犯案的並不是他。
　　「委託人說這件作品他要取名為『綻放紅花的少女』......嗯，取名品味有待加強。」愛德蒙掏出加密過的委託單一項項對照，確保自己有準確完成所有內容，但他還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雷恩看似不以為然的聳聳肩，雙眼卻因為渴望鮮血而，與他那冷靜的態度形成強烈對比。
　　「聽著，愛德蒙，我對委託人的品味優劣沒興趣也沒意見，我、只、想、知道什麼時候能離開。」雷恩呲牙說道。
　　「要不你喝一點血止止渴？」愛德蒙豎起拇指比向兩人後方、那個隱藏在巷子深處的『藝術品』，說：「雖然已經不新鮮了，但好歹也是人血喔？」
　　「才不呢，你明明知道我只喝血袋的血。」雷恩深深皺起眉頭，蒼白無血色的臉上彷彿有條青筋在一跳一跳。
　　「哎，只是鬧鬧你而已嘛，別生氣嘛。」
　　愛德蒙喉頭發出愉悅的呼嚕聲，端看那幅模樣根本毫無悔意，甚至樂在其中。
　　「……行，你下午自己找威爾去，我不奉陪了。」對於愛德蒙的幼稚行為，雷恩壓抑住想揍人的衝動，翻了個白眼便丟下對方快步離去。
　　原始慾望和理智在雷恩腦海中來回拉扯，使得他顧不得看路，迎面撞上恰好跑過路口的紅髮小女孩，兩人就這麼面對面跌坐到地上。
　　「對不起我沒有好好看路！」面對對方突如其來的道歉，雷恩不禁微愣，趕緊向還不敢抬起頭的小女孩解釋道：「不，應該是撞到你的我不對......你沒受傷吧？」
　　「完全沒問題！」小女孩用力搖搖頭證明自己真的沒事，又捧住雷恩的臉連聲詢問道：「倒是先生你沒有受傷吧？有沒有哪裡會痛？愛妲有沒有撞疼你？」
　　說也奇怪，持續在雷恩內心發酵的焦躁情緒在遇見這個小女孩後盡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忍俊不住的淺淺笑容。
　　小女孩雖然不清楚雷恩為何而笑，還是跟著露出了可愛無比的笑容。那張臉有如小朝陽一樣燦爛迷人，一時之間竟和雷恩記憶中的熟悉面孔重合在一起。
　　「不，我多想了，不可能的。」甩甩頭將剛剛的想法拋到腦後，雷恩傾身靠向女孩，柔聲問道：「謝謝你，我沒有受傷。你剛剛是提到在找人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其實不應該麻煩大哥哥你的……但為了盡快找到媽媽，還是得請你幫忙……」小女孩伸手牽住雷恩的大手，哀求似地晃了晃。「可以嗎？」
　　「當然可以。」雷恩失笑，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對了，你不用稱呼我為先生，叫我雷恩就好了。」
　　「那雷恩也直接叫我愛妲吧！」
　　幾分鐘後，兩人手牽著手來到愛妲口中與媽媽失散的露天市場。此時恰逢教會的感恩節活動期間，四周皆是想體驗節慶氛圍的熙攘人潮，歡笑喧鬧聲從不間斷。
　　不過想當然爾，當慘遭殺害的屍體被發現後一定會引起不小的騷亂，對死亡的恐懼瀰漫到各個街巷角落只是早晚的事罷了。
　　兩人隨意漫步了一陣子，果然如雷恩心中所想，馬上找到愛妲失散的媽媽是不可能的。
　　「愛妲，要不要我把你抱起來，被大人們擠來擠去很不舒服吧？」見愛妲不停努力躲閃成年人們的肢體碰撞，雷恩主動開口問道。
　　「嗯，麻煩了。」
　　沒想到才剛抱起沒幾秒，愛妲便指向遠方某個慌張失措、四處張望的紅髮少女，大聲歡呼並搖擺雙臂示意。「媽媽！媽媽我在這！」
　　等等，女孩的媽媽竟然還只是個少女？
　　雖說未成年就有孩子的人不少，但雷恩還真沒看過這麼年輕的小媽媽──雷恩保守估計愛妲也有十幾歲，難以想像
　　「媽媽其實已經成年了，只是外表怎麼樣都長不大而已。」愛妲似乎看出雷恩在想什麼，拉拉後者的衣領小聲解釋。「他是化子。」
　　這話意味著少女是傳聞中的化子一族。
　　化子，故名思意為化身成小孩。長相常為少女或幼童，極少部分個體以吸食血肉為生，又因與吸血鬼部分特徵相似容易被混淆，但論社會位階難以比擬宛如皇室血統的吸血鬼一族。
　　「天啊，終於找到你了。」少女穿越重重人牆而來，用力抱緊被雷恩輕放至地的愛妲。「愛妲，你怎麼可以自己亂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哪有，亂跑的明明就是媽媽，我跟雷恩一起找你找很久欸。」愛妲不服氣地插腰抗議。
　　少女這才注意到愛妲身後的瘦高陌生人。
　　「抱歉，剛剛太激動沒注意到您在旁邊……雷恩先……生？」
　　「不需要使用尊稱，直接叫我雷恩就好。」見少女因慌張而漲紅的臉蛋，雷恩噗哧一笑，說：「你們母女倆也太可愛，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啊，我不是他親生母親，他是我的友人託付照顧的孩子。」少女連忙擺手解釋，深怕自己被誤會成已婚人士。「謝謝你幫忙找回愛妲，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向他生母交代……」
　　「別客氣。」雷恩自外衣口袋掏出摺得方方正正的手帕遞給少女，露出真誠無比的笑容。「這條手帕給你。看你滿頭大汗的，剛剛一定找得很拚命吧。辛苦了。」
　　「謝謝──」
　　如此體貼的舉動彷彿一隻穿心箭直直戳進少女心坎裡，讓他害羞到整個人像是紅透的小龍蝦，只敢默默低頭接過手帕。
　　一旁的愛妲似是讀懂了少女內心所想，馬上抓著雷恩的手甩來甩去，藉機轉移話題和嘗試拖延相處時間。「對了，雷恩你等下有沒有空，要不要跟我們去吃下午茶？」
　　「下午茶？」
　　「對呀，我跟媽媽今天出門是為了去新開的東洋咖啡廳吃下午茶，有朋友送貴賓券給媽媽，正巧多一張。」
　　雷恩呵呵一笑。他並不排斥跟他們多相處一會兒，反正目前也是閒來無事。「如果兩位不介意的話，我非常樂意。那麼，該怎麼稱呼小姐你呢？」
　　「艾爾莎，可以直接叫我艾爾莎。」少女紅著臉，嬌羞地喃喃道。
　　
　　站在不遠處觀望的執事和身旁女僕面有難色地互看一眼，一齊轉頭看向坐在遮陽傘下的吸血鬼男子。
　　「主人，需要讓伊麗莎白過去攔截嗎？」
　　吸血鬼男子若有所思地撐頭望著雷恩等人消失的方向，他沒有開口答覆，兩位僕從卻像是知曉主人回覆不再追問。
　　桌上用玻璃杯盛裝的咖啡發出清脆聲響，一塊塊融化的冰塊佈滿了裂痕。
　　喀啦喀啦。
　　隨著時間推移，冰最終仍會回歸成液態水。
　　問題是最後被同化的究竟是這杯咖啡，還是融化的冰塊呢？
　　
　　—
　　
　　「哎呀，真的跑不見了。難不成今天玩笑開得太過火了嗎？」晚雷恩一步離開小巷的愛德蒙慵懶地伸懶腰，接著又從口袋拿出一張委託單。「算了，就照雷恩說的去找威爾吧。」
　　這種天氣威爾應該在某個河堤邊寫生吧。
　　確認目前時刻後，愛德蒙撥打了熟悉無比的電話號碼，並耐心等待對方接起。
　　「你是不是故意的……」
　　果然，電話那頭傳來了威爾的嘆息聲。
　　根據對方哀怨到彷彿家裡死人的語氣，愛德蒙確信自己硬生生攪亂了威爾好不容易生出來的靈感。
　　「我不懂你的意思欸，我怎麼可能剛好知道你今天出門寫生。」愛德蒙二話不說直接裝傻，但咧開的嘴角藏不住他的喜悅，背後的尾巴也高高豎起。「既然你靈感沒了，要不要乾脆下午陪我跑一趟委託？」
　　威爾無力反駁，但還是忍不住碎碎念道：「這貓估計是掐好時間點打來……天啊威爾，你到底倒了幾輩子的楣才變成今天這種狀況……」
　　「噢，威爾，親愛的，你剛剛是不是在偷偷說我壞話，我這邊聽得一清二楚耶。」愛德蒙忍住笑意，正經無比地質問對方。
　　根據愛德蒙理解威爾的程度，甚至能輕鬆預測到對方等等會主動投降，可他還沒玩夠。
　　沒辦法，愛德蒙就愛威爾拿他沒辦法又氣得牙癢癢的模樣。
　　「唉……我在老地方寫生，半小時內沒過來就當沒這回事了。」
　　「好的，謝謝威爾寶貝，愛德蒙愛你唷。」
　　「去你的……我的老天啊，拜託饒了我……」
　　威爾哀嚎完馬上掛斷電話，不給愛德蒙任何機會繼續殘害他的精神狀態──雖然等等還是要面對就是了。
　　威爾無一例外的負面誇張反應讓愛德蒙一度懷疑前者有樂在其中過，不過在接連獲得中指後愛德蒙決定不去在意這種小事。
　　哼起不成調的小曲，愛德蒙踏著輕快步伐前往威爾所在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