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7-死鬥

　　「別傷害諾爾，我們投降……！」
　　緩步現身後的西克與佛梭斯，擺出緊繃過度的神情、現況一目瞭然。
　　上次的交手中，西克主要攻擊手段──那把會變形的開山刀，已經失去原型、連個握把都不剩；佛梭斯雖然未有道具丟失，可其慘白的臉色、顯然是說明了耗掉不少自身魔力。
　　明明於印象裡，這白髮男從未在這場戰鬥中、使過什麼厲害的術式，竟已呈現如此疲態，讓維斯放鬆戒心。
　　「哼。看來你們也不過如此……」
　　即便如此，手中有利的好牌、也沒有理由輕易捨去。
　　他仍把麻子臉青年的頭顱壓於腳底，稍加力道以防對方逃離。

　　「咕啊啊……！」
　　見諾曼德因此發出苦痛哀號，西克瞪向身旁的白髮男：
　　「快！把法杖也！」
　　「你這是要我──」「快點啦！真想害死諾爾嗎？！」「嘖……！」
　　無可奈何之下，佛梭斯進一步地、將短杖擲至腳邊，並以腳跟踢到好幾步的距離外。

　　「主動放棄武裝？不錯嘛。」
　　事態往未曾想過的方向發展，維斯也不討厭這額外帶來的優勢。
　　不過像這樣持續僵持、實在不太符合她個體的應對風格。
　　感受到如今、就是最佳時機下，她把腳下的人類朝後方猛然踢出，自己則倚靠此舉帶來的動能、筆直朝兩人快速殺去！
　　「──就在死亡的彼端、朝你們殺害的魔族磕頭認罪吧！！！」
　　長爪左斜右揮、涵蓋了對方所有能迴避的角度，力求這擊結果戰鬥！
　　正當其打算撕裂兩位人類時──她、停了下來。
　　「……不對。」
　　理由也很簡單。強烈的違和感、瞬間壟罩了她的知覺。
　　「這是……！幻覺嗎？！」
　　在對「敵人」發起致命殺招前，維斯感受到距離極近的這兩人、好像魔力存在感特別薄弱，像是突然瞬間移動似的。明明肉眼清晰可見其形體，維斯卻滿腦子疑惑。
　　此刻，想起曾被這三人之中的某男子、以幻影欺騙的她，眉間皺起。
　　於是魅魔女，試探性地朝「敵人」輕踢──

　　沒有實感。完完全全地虛幻。
　　「──從哪裡開始的？！什麼時候我……？！」
　　那個麻短袖部落男的「彈頭」，早就擊發──現在的自己，正深陷入難以辨認的幻覺中。維斯如此認知。
　　就算這樣，她也是馬上跳開原地、試圖深呼吸重整而已。
　　──不用緊張，這些只是幻覺。他們對這堅韌過度的身軀、鮮有對付的手段才是。

　　然而嘗試說服自己的維斯，卻被待會來襲的幻象所打斷。
　　回過神來，她認知到四周一口氣爆發出大量的魔力反應，使其陷入嚴重混亂！
　　「什──這些是──幻覺也太超過的多了吧？！」
　　不只人類曾散發過的魔力殘留，他們同夥的「魔族陣線」來過的足跡、甚至包括眾多魔物只是行經的腳印與移動紀錄，全部鉅細靡遺、灌入維斯自身的感官之內！
　　超乎體態所能負荷、不同時間點的生物資訊，差點沒把維斯的腦袋炸得暈眩。
　　「咕……我……」
　　但有過類似經歷、被短暫強化過所有知覺後的她，迅速閉上雙眼、減少令她不適的訊息量。
　　這些過往、都不會是如今的重點；想趁機殺向己身的，那才是敵人真意。
　　或許當初諾曼德的「彈頭」、帶來痛苦萬分的經驗，在維斯身上開花結果了也說不定；透過有意識地「篩選」魔力特徵後，維斯竟找出持續留下活動、很「新鮮」的三人活動跡象。
　　其中一人正聚集完大量的魔力、打算轉化成某種物質──

　　「不好？！」
　　當然，維斯的驚呼、恰恰證明了其來不及阻止的緊迫。
　　「可惜，我完成了！
吃我這記大招──獄炎硬柱‧風暴無雙擊（ヘルフレーム・シージラム・ストーマイズ・ランページ）！！！！！」
　　下秒，佛梭斯面前憑空製造出猛烈燃燒、成半固半液狀的高溫熔岩柱；熔岩柱隨即高速狂亂浮空飛行，在固定範圍內、無規則地四處碰撞，還颳起足以燒熔附近尖石碑表面的高溫氣息！
　　其舞空的速度太過飛快，難以用生物肉體壓制，且光是接觸、就會使石造地面等級的表面熔解；同時帶出的強力炙風，還把範圍中心化做高溫烤爐，堪比人類想像中的地獄場景！

　　在最外圍、也感受到不少溫度的佛梭斯，不管自己露於法袍外的肌膚、已經感到灼熱與刺痛，也要拚命維持術式。
　　「我還能撐……還能撐……！給我去死吧！這是我目前、能使出的最大威力術式了……！」
　　咬牙苦撐之際，回想起這個術式，也是當初面對其他魔人時、自己差點能使出的招式，白髮法師感到心中些許欣慰。
　　沒有任何意外、總算成功施展的大招，也算是一消以前未能用自身實力、非得以藉助「魔法學院」產物的遺憾了。

　　順帶一提，被踢飛的諾曼德、幾乎是即時被西克回收，隱藏某尖石碑後方，現正處於大後方恢復。
　　有關西克「彈頭」打出的時機，約莫為諾曼德獨自應戰、兩人躲避在石碑陰影下的那刻。
　　至於那些足以騙過維斯的幻象，全乃三人事先安排好的「戲碼」──再配合臨時追加的、現場配音。
　　西克的彈頭「憶之幻（パスト・イルージョン）」，能讓對手選擇性看到過往生物留下的魔力痕跡。對魔族這樣、感知魔力十分敏感的存在，可說是「絕對能釣到的餌」；就算被識破，也可使對方困惑好一陣子。
　　而「戲碼」，是他們被莉雅打退下、西克清醒後提出的方案。
　　原先的用意是，事先準備好多齣「戲碼」、並配合把莉雅引誘過來的狀態，使女孩看到這些幻影、再給她決定性的打擊；也就是說，無論在此時先遇見維斯、還是在此地和維斯開打，都是料想之外的「天時地利」。


　　於是乎，戰鬥開始後、讓西克與佛梭斯得以躲藏的那陣灰煙中，他們打了商量。
　　「會成功嗎，西克？」「西克，這能稱得上是『賭』了啊……！」
　　諾曼德的擔憂、以及佛梭斯的冷汗，都沒有壓過西克信心上的氣勢。
　　「絕對會成功的……反倒是佛斯你，要給我確定、那個大招能成功啊！」
　　「我──我不會再失敗了！這招我肯定會……沒有下次……！」
　　多虧三人事先費盡心力與時間、不惜晚回城鎮的努力，現在才有機會、利用「彈頭」與「戲碼」對付維斯。


　　不過，過於順利的作戰，引起了西克的恐懼。
　　名為維斯、與他們交手多次的這位魅魔女，向來都會打破他們的認知、再次捲土重來；西克實在不能不去思考，對方於這陣瘋狂攻擊下倖存、展開反殺的可能性。
　　「拜託了……就這樣倒下吧……倒下吧……！」
　　誠懇且誠心的祈求，大多不太會成真。
　　此次，也沒有成為例外。
　　「……西克，別再說了。」
　　從傷勢中恢復、勉強能張嘴的諾曼德，臉色極其難看。
　　那不單因為其體力逼近透支，更是由於體會到、某件大事呈現在進行式。
　　「諾爾！醒來就好！先別說話，專心在身體的恢復上……
喂，你要幹嘛？先不要站起來！」
　　訝異於同伴的行動力，西克沒能阻擋下青年，任由他走出石碑後方、大剌剌地出沒。
　　同時，諾曼德朝前線的法師叫喊：

　　「佛斯！別撐了！反正也沒辦法了！快把『能力槍』上手啊！！！」

　　「你說什麼——」
　　質疑的話語未道出聲，熔岩柱舞動的暴風中心，立刻有大量衝擊發出——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兼具威力與數量優勢的「魔力衝擊」，竟直接把難以捕捉、快速移動的熔岩柱，粉碎得連塵埃都不留下；其挾帶的巨大風壓，更剎那間冷卻現場、彷彿術式從未被發動過！
　　施展完這絕技後，中心的魔族女‧維斯看來有些倦意、卻並非耗盡全力。
　　精心策畫的作戰，於是宣告被完全破解。
　　脫困之後，維斯稍加撥去了微微燒焦的過長體毛、眼神中充斥著敵意。
　　「嚇我一跳。還以為能搞出什麼花招，原來只是雕蟲小技。真是『辛苦』了啊？
——要是以為這種譁眾取寵的術式、可以把我逼向絕路，那我們魔族、可真被小看了啊！！！已經廢物化的、人類！！！」

　　「……嗚。」
　　富含戰意的怒吼，完全震懾住了法師的腳步。
　　自己的畢生努力，宛如被這一吼、徹底粉碎似的，根本不對魔族管用。
　　當初自己畢業之際，拒絕了魔法學院的請聘，要他們「看看外面的世界、知曉自身的渺小」，憤而勇闖這座滿是魔物島嶼。
　　現在看來，自大的不是他人、正是那個太過驕傲的、自己。
　　「就算藉助了『能力』的優勢……我也打不倒、魔族嗎……」
　　瞳孔中幾乎要消失的光澤，唯一映入的、是真正的勇者姿態。

　　「……還不能放棄吧。」
　　為了守護精神即將崩潰的隊友，明明身體幾乎無法支撐、傷勢也頗嚴重，麻子臉青年、仍舊把「能力槍」的槍口，對準自己胸腔。
　　「說什麼、都不可能放棄的吧！全身一擊（ハイパー・ワン）！！！」
　　隨後，毅然決然扣下板機、把全身魔力注入自身體內後，諾曼德抄起剛才落地的鋼鐧、朝魔族女發出突襲！
　　「垂死掙扎罷了！」「就算如此，我還是會戰鬥！！！」

　　「鏘！」
　　鐧身與長爪交擊下，維斯理所當然地、取得力量上的優勢，把長爪利鋒朝青年脖子壓去！
　　然而看似順利的戰況，維斯卻感受到奇特的違和感。
　　明明是在把對方、穩定地逼入絕境，敵人力氣也見底、不該有反攻的能量，她竟完全無法安心。
　　像是體認到男子的身軀中，魔力方面確切有什麼細微的變化。流動有著完全說不出來、僅存於她思緒中的詭異。
　　難以言喻的這股躁動，持續於她腦海中發酵。

　　最終，此番看似不需要的擔憂，以最糟糕的方式化為了現實——
　　就在長爪尖端、距離青年脖頸僅剩幾根指頭的時機，諾曼德手上鋼鐧直接斜偏，迫使維斯因用力過猛而失準、全身也受影響後失衡！
　　如此至近間距內，憑藉氣勢帶來的衝勁，諾曼德奮力頂出握把尾端、對維斯下巴迎頭痛擊！
　　「咕？！」
　　強烈的鈍器刺擊，使維斯不得不狼狽退後、試圖穩固重心；可對方的追擊未曾停下，其手中長鐧對準目標、在重力加成下全力揮出！
　　「磅！！！」
　　直擊魔族女腦門的這記重打，頓時敲得維斯頭昏目眩、失去對視覺的任何掌握；見機不可失，諾曼德則快步上前、把鋼鐧塞入維斯嘴中後、死命地抱緊魔族女身體！
　　「——佛斯，現在！！！」
　　幾乎是要擠出全身所有力氣，諾曼德頭冒青筋、腳蹲馬步，不讓維斯動彈任何部位！
　　「嗚——嗚！！！」
　　整個軀體都被緊壓，讓維斯失去脫逃的能力；甚至嘴巴也被鋼鐧堵住，別說咬住對方吸取體力了、連發言或慘叫都做不到。
　　剎那，勝利所需的條件、已經為團隊備齊。

　　收到同伴的指令，佛梭斯雖然不情願、還是將手中「能力槍」的口、對準同伴束縛住的魔族女。
　　「我不得不承認，妳是我遇過最強大的敵人。遠超乎我們事前的所有想像。還只靠那孤獨奮戰的身影。
說實話，要是妳更多地和那群惡人配合，我們三人完全不會有勝算的。甘拜下風。」
　　其扣下板機的瞬間，魔力大量被吸入那如同玩具般、欠缺槍械必要機構的鐵造魔法兵器內。
　　「然而，我們也不是只有三個人。殘存到現在的我、清楚理解了這點——也多虧了我所厭惡、遠在他處的那個學院。
聽好了，魔族！這次『也』是我們人類的勝利！雖然我們單獨很脆弱，但只要我們還是團結的，下次、再下次，就仍都是我們笑到最後！
正因我們知曉脆弱、才能明白團結到底可以多強大！」
　　下秒，槍口擊發的，是飽含炙焰狂風、挾雹狂流、帶電重石，以及交雜光暗的、純粹的能源大型光束！

　　「記住吧！殺死妳的這擊，可是人類的『團結』！吃我這招——元素合一擊（エレメンツ・ユーナイト）！！！！！」
　　「轟——！！！！！！！！！！！！」

　　當充滿了各式能源的光束柱、朝維斯打出之際，諾曼德撐到最後一刻、才放手脫離現場。
　　過於精準的時機，維斯沒有反應時間、也沒有逃脫距離，更沒有體力擋下這誇張的攻擊。
　　曾經勇敢挑戰人類霸權的魔族女性，就這樣被光束柱消滅、不留一絲痕跡。
　　——啊。我現在，就去找你了。

　　其最後的思念，未能傳達給任何生物、隨之化為連風都接觸不到的物質。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