誡四「禁止同業試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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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4-24
這一切已經是五年前的往事了,當時的少年,只是個甫滿志學之齡的孩子。五年間,陸續發生了許多光怪陸離的事件,致使少年的名聲水漲船高,訛傳的內容也一次比一次誇大。
當年的「烏合之眾」一語仍如雷貫耳,青年深覺,少年迄今依然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表面上,大家看在商店街營業額和來客數的份上與他友好;暗地裡,全都忌妒他的收入,憎恨他的成功。就跟曹家那些與自己血脈相連、長相近似,心靈的距離卻有十萬八千里遠的親戚一樣,沒有人會肯定他的成就。
喀──
玻璃杯敲擊桌面的聲響強行打斷了青年的遙想。一杯蜂蜜檸檬氣泡水,擺到了他的面前。
原來,少年剛才在廚房裡忙這個。在艷陽下曬得久了,確實需要滋潤喉嚨的水分。
玉液入喉,全身的細胞彷如在一瞬間活化。
青年微感驚詫。「你怎麼知道我最喜歡喝這個?」
「我就是知道。」
「胡扯!」青年咂嘴。「我才不信這種怪力亂神──」
嗡嗡──鏗鏘鏗鏘──
語尾未落,玩具列車再次鳴笛,金屬摩擦聲打車輪與軌道的縫隙間釋放出來,在五十坪大的室內空間內不斷奏響、繚繞。
難以言說的毛骨悚然之感再次從青年腳底爬升至腦門,驀然間,他憶起出現在監視鏡頭前的鬼影。
「那台火車有定時功能?」
「又不是冷氣,怎麼可能會有?」少年坐上位於青年正前方的店主大位。「是福德在玩玩具啦,窩被你踢到的那隻。」
「噗!咳、咳……」霍然嗆了一大口檸檬水,青年咳得臉紅脖子粗。「你、不要盡講那些……」
「怪力亂神之事?可是學長,你不正是為了處理怪力亂神的事而來?」少年言下之意,即是處理對門女巫施加的詛咒。「還是說,學長是為了尋求未來出路的建議而來?」
「才不!」青年拍拍胸脯,順了順氣。等等,學長?這是對同業前輩的尊稱嗎?
「你和我同校,是心理所和資工所的學長,雙學位很不容易,可惜在曹家並不待見。」
又說對了!青年感覺自己的兩側眉峰都在抽搐。
「學長以為,那個成天在店門口叫囂,說你睡了她女兒的瘋女人是艾瑪招來妨害營業的,卻遲遲找不出像樣的證據。瘋子鬧店、對手滋事、家人不睦、學業重挫,無法預料也無法提防未來變故的你,已經逐步體認到科學占算的極限。」
不只眉間了,青年連太陽穴都開始瘋狂跳動。「那麼,你倒說說看,那個瘋女人是打哪來的!」
少年聳肩攤手,緩緩答道:「還能有什麼,看你年輕俊帥,千方百計想讓自家女兒倒貼罷了。艾瑪確實不喜歡你,但從沒想過認真對付你,自始至終都不曾存在的威脅,當然不需要費力處理。若有那種閒情逸致,學長不如花時間處理外遇的父親、被詐騙集團掏空積蓄的母親、打著你的名號誘騙女性的兄長,以及其他的曹家成員。」
青年一整個瞠目結舌了,少年的說詞百發百中,唯獨一事他未提到,那便是岌岌可危的博士學位。
走廊上,汽笛聲再次鳴響,信號燈發出叮噹叮噹的警示音。
「學長,假設這整組鐵道是你的人生,最外圈的橢圓,是曹家為你安排的政治家生涯,那麼,你現在選擇了哪條路徑,又走到了哪裡?」
「我……」青年囁嚅。他覺得當前的自己,好似遭到巨石擋道的列車,卡在進退維谷的山道上。
「天生反骨的你,在選填大學志願時毅然依了自己的興趣。數年後,你自行創業成功,聲量和人氣,所有從政的曹家軍加起來都還遠遠不及。」少年先喝了一口橙汁,後吐了一聲長吁。「然而,對曹家人而言,卜筮者的身分不但沒有加分作用,反而如芒刺在背。最令人擔憂的事,莫過於哪天你心血來潮,親自出馬角逐分區立委,跟父親推派的姐姐互別矛頭。」
「這……」青年揉了揉發疼的兩鬢,他確實有些想發聲的事項,改道,不啻是一項值得考慮的選擇。
「但你不會這麼做,你不喜歡著了任何人的道,無論是父母長輩的,還是粉絲所期盼的。上回餐敘,艾瑪說你會用五萬元打發鬧店的瘋婆娘,你偏偏就給了六萬;尤霞老師打賭到了年底,你的YT會突破百萬訂閱,你偏偏計畫在達陣前關閉頻道,專心投入論文寫作。」
青年心頭一凜,少年料事如神,幾無缺漏,他倆身為占卜師的資質和潛力,打一開始就分別立於M字的邊腳和頂峰。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是我,你是那輛列車,你會怎麼做?」青年搓揉雙掌,他的手心和手背,早已爬滿一行行滾動的汗珠。
少年站起身,端起青年與自己的玻璃水杯,向開放式走廊走去。青年不解,緩步跟在後頭。
「如果我是你……」行至中途,少年忽而抬起一條腿,對著朝自己迎面駛來的火車頭橫掃劈出,絆得整列火車連翻三個圈才停下。「比起操作轉轍器變換方向,我更樂見列車本身失控,脫軌崩壞的模樣。」
※
「何謂天命?沒有又會如何?」
離去前,青年不忘再次問及長年來埋藏於心的芥蒂。
少年撇眉。「你確定要問這種維基百度就能回答的問題?」
傳說,茅山道士在拜入師門前,需自領一項災禍,此為天命,引申到了現代,是一種與上天討價還價,換取資質的概念。可不知為何,青年有種妙不可言的直覺,少年的本事應是與生俱來,不假師承的。
「我只能說,學長的天命不在這裡,至於在哪,我不想告訴你。我要是說了A項,你必定會往B項或C項去,你就是那種會為了砸爛他人鐵口直斷的招牌,不惜斷送自己前途的人。」
「……你說得或許不錯。」青年點頭,這一次,他不想再反駁少年的說法。
道別之刻,少年交給他一紙彌封的信籤。「待學長安頓下來後,再拆開來看吧。屆時,占算的費用,我會連本帶利的追討。」
兩人就此別過。
幾經思考後,青年決定把苦心研發的程式授權給遊戲公司發行各種語言、介面的軟體,並協助推廣到世界各地去。至於寐影時光,則會頂讓給在命理研習營裡修習過自己課程的學生們經營。
他打算先完成研究所學業,到海外遊歷一陣子,再慢慢摸索日後的方向。
數月後,終於迎來了適合拆信的日子。
問事費六千元,請匯入我指定的帳戶。
六千元……就不能看在同校的情分上給點折扣嗎?不過,跟當初徵信的費用比起來,也不算過於高昂。
此外,尚有另一行字。學長選擇:賣掉程式,重新開始。
「果然料到了啊……最後也不忘提醒,我註定是個徹頭撤尾的麻瓜。」青年皺眉,心底不免泛起一陣難耐的苦澀。
世上有許多無法以常理解釋的怪奇事物。
人們慣於把無能為力的既定事實統稱為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