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尾聲(一)|「再看一眼再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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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4-24
陣破的一瞬,就像是一面被蟲蛀得千瘡百孔的牆,輕輕一碰就驚天動地的塌了。范無咎化回原身從謝必安背上撐下來,同時石廟周圍出現了不下於三百的鬼影。
這些全是這七百年來它的信徒所化厲鬼,被困縛於此,不得解脫。
「信仰」是一個很沉重的紐帶,與其他因果略微不同的是,它可以決定你死後會去哪裡。譬如信洋人那「上帝」的人們死後便會去天國逍遙自在當長著鳥翅膀的飛人,而信仰其他神祇的人若無大過則通常會到這個神的寶地淨土待上十年八載,然後才進入地府投胎輪迴的程序。
而狍面真君就是利用這層關係,讓這些信徒永遠被困在這裡。
謝必安抽出長劍,和范無咎齊聲喝道:「三百陰兵,聽我號令!」
「願為效勞。」陰兵們齊聲說。
號令之下,五個陰兵護著徐姐,餘下的跟鬼信徒打成了一塊。范無咎和謝必安現了降魔相,手持長劍往狍面真君的方向急掠而去。
狍面真君眼裡閃過幽綠的光,威壓便如洪水般壓了下來:「吾乃祥明古山一千零一階上之狍子王,爾等草芥竟敢破我仙法!」
謝必安橫劍劈開了法力,微微蹙起了眉。
隨著那些鬼信徒出現,狍面真君之前重傷未癒的情況肉眼可見好轉起來。他反手削開一圈撲上來的鬼信徒,一揮長劍,金光流轉的利劍便化回了原本哭喪棒的樣子。
狍面真君一捏手印,頓時至少一半的鬼信徒撲到它周圍攻上來,來了個圍魏救趙。陰兵緊隨其後,剎那間就地斬了五十餘厲鬼。
「稟報將軍,那些鬼信徒越來越多了——」一個陰兵跑到跟前:「這裡太窄,施展不開。」
謝必安揮動哭喪棒,白布條迎著風獵獵展開,喝道:「聽令,分作兩隊,一隊留下,一隊圍廟列陣。」
范無咎橫劍架開一個三個頭的複靈體,飛身閃上了神台。謝必安則察覺到了什麼……
漆黑的殿內沒有半點光亮,因為陰物大多感物不是靠用眼睛看,而是靠嗅覺或是第六感——神祇在必要的時候也能做到這點。
混雜如麻的氣息中,少了個最重要的……
他踹開一個不知道什麼東西借力掠出,往上扔了張符出去,火光爆燃間照亮了半座廟宇,映著高聳的樑柱和空蕩蕩的神台。
狍面真君不見了。
謝必安很快察覺到氣息卻隱隱還在,就在不遠的地方。
范無咎也瞬間意識到了這點,心通道:[尋人符。]
謝必安搖搖頭,道:[找不到,符落地了。]
氣息分明還在近處,怎麼就找不到了?
謝必安覺得最近見的鬼有點多。
……
陰兵已經把鬼眾斬的差不多,范無咎便下令在整座山頭搜找,自己則散開法場,把四下都快速搜了一遍,依舊無果。
出於直覺,謝必安又放了一張尋人符,令人意料之外的是這次竟然有了反應,只是飛到一半便熄了,飄飄成了一張隨風而去的廢紙。
他又放了一張,范無咎與他共感,抬頭順著符文感應的方向看去。
沒了林蔭和影子的遮擋,齊山上其實有一盤極好的月輪。
背對著月亮方向的樓宇最頂端,殘破的瓦片上坐著一個人影,頭生鹿角,身著青袍。
尋人符飛到一半又成了廢紙,悠悠飄下來。
謝必安率先發現其中關竅,對范無咎道:[用天眼看它。]
范無咎已經閃身掠了過去,聞言站在簷角立著盯了一會:[在閃。]
它的魂魄在閃動,非常混亂,照理說凡人出現這樣的現象大概率半截脖子已經在黃土裡了。
[是國師。]
被余義天的前世與狍子王一併斬了的那個。
謝必安和他並肩站在一起,哭喪棒綴著的鈴鐺在一動一停之間晃出響聲。
范無咎向狍面真君走去,腳下的一片石瓦沿著斜頂往下滑。
狍面真君沒有回身,看著月亮說:「是你們。」
謝必安沒動彈,范無咎則是反手用勾魂索把它捆了,看對方沒有反抗的樣子就查起了身分來處。
勾魂索突然鬆脫了一下,還沒等他動手,狍面真君先抬了一下手,隨手撿起一片碎瓦在手腕腳跟划過。
謝必安看著它自挑手足筋脈,又放了一張尋人符,片刻之後問:「你是國師嗎?央朝緒弘年間的那位。」
狍面真君嘆了口氣道:「正是在下。先前多有無禮,在此致歉。在下身不由己,並非本意。」
謝必安沒給他面子:「能困死我等神祇的大陣,兩次。」
算了是不能算了,更何況它還把那些過往端出來。
如果要比喻,那就是往傷口上灑鹽,對著心戳刀子——他很不高興。
狍面真君,現在應該叫國師沉默了一會道:「之前奪不贏同書,萬分抱歉。」
「同書,是那狍子王的名字?你們現在是復靈體麼?」謝必安劍尖點地,扔了一句。
「是,我給他起的名。」
國師道:「兩位仙官此番前來,是來誅殺我這厲鬼的罷。雖說在下並無反抗之意,可另有隱情,兩位仙官可能……無能為力。」
范無咎也沒糾正他的稱呼,佔據了屋脊的另一端,在七尺遠的地方坐下來說:「我二人此番找到這裡,是想送一個人走。」
謝必安在他左邊坐下來,身上的鐵甲輕碰了幾下。
「現在是兩個人了。」
他們來送兩個因為怨念不得安息解脫的人走,至今為止七百五十八年。
……
國師道:「在下說過,另有隱情……唉,兩位仙官且試吧。先前已有人試過,被同書殺傷了。」
兩人卻沒有動作,問了一句是什麼隱情,國師以為他們不知其中緣由,便緩緩道起了那一世的因緣際會,生死愛恨。
「兩位仙官方才道出了在下身份,應當是有所耳聞?」
可能是因為頭不是自己的,也可能是他個性本來就和緩,話說得很慢。
「略知一些。」
「罷了。兩位仙官若是不嫌棄,且聽我慢慢道來吧。」
他講到與狍子王相識,又講到同為國師的光陰,看著月亮道:「良辰倥傯,那年驚變,我……沒能護住他。」
「當時,同書對那皇帝發了誓,誓要守護這江山長河,否然千年……千年不入輪迴。」
國師講到這裡,沉默了良久……
狍子王發的誓有守江山,還有護那皇帝長生。而在兩位國師身死後,這大腦發育不全的皇帝就給人用「仙丹」慢性毒死了,皇城也被反軍「趁你病要你命」的趁虛一舉攻破。
謝必安和范無咎在回溯裡走了一遭,已經知道了來龍去脈,還是靜靜的聽著。
下方的陰兵搜查無果,聽令散了,肅殺的剪影在樹陰下隱沒。
「這些年他很聽我的話,直到那皇帝投胎……」
「可即便那東西死過兩次,同書發的誓也依舊做數。」
他的頭抽動了一下,看上去有些怪異……
就像是頭和身體不太協調,一邊想往左一邊想往右。
國師低聲道:「同書,聽話。」
他抬起動不了的手,用手心在自己頭上的角摩挲了一陣子,又在頭頂摸了兩下。
就像在安撫某隻把頭往自己懷裡埋的動物。
「也因為如此,他入不了輪迴。」
國師後來又絮絮叨叨的講了很多,有悲有喜,有愛有恨。
從月升,到月落。
說完了無數個春秋寒暑,日夜輪替。
在日出霧散的時候,國師說:「我……累了。」
在那一瞬間像是兩個人齊聲用同樣的聲音說話,很像,但不一樣。
謝必安對著日出的方向開了一道陣門,站起身來說:「皇天有靈,定能理解。」
國師:「什……」
話剛出口,他就明白過來。
誓言……皇天后土,能諒解的吧。
因為人終將有一死,而江山不滅。
「會有許多人代你們看著這人間,也會一直護著。那倒楣皇帝投胎還業去了,只是處裡誓言麻煩了點。本將軍幫你們打點著,放心吧。」
很奇怪,踽踽而行了七百年,在卸下重負的那一刻卻最讓人承受不住。
范無咎迎著朦朧的天光接了一縷微風,也跟著站起身來。
「再看一眼再走嗎?」
狍面真君果真就站在原處不動了一會……
在某一瞬間,謝必安若有所感的看向它。
在那一瞬間,他們不再爭搶軀體的主控權,而是共同做一件事……
再回頭看一眼人間,並肩與這個世界道別,在長夜的盡頭,在七百餘年不得安息的終點。
向著將出的天光。
……
作話:倒數正文完結兩章,國師和狍子王是cp哦。很抱歉好久沒更新,但是上一個禮拜真的很忙,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