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逃離-2

　　灰濛濛的陰天就像一層蓋在心上的陰霾，即使到了放學，天色依舊黯淡，我渾渾噩噩地度過一天，回神過來同學們已經都在收拾書包了。

　　這個時候，我才想起必須要做的事情，還有打工的面試還有住處租約必須搞定，於是我沒跟馨琳到別，就匆匆離開學校。

　　我的心一直揪成一團。

　　無法專心，無法專注，我非常焦急，因為必須前進，只要停下腳步，就會陷入絕境。

　　打起精神，先來到便利商店。

　　我早已跟店長約好面試。

　　過程很順利，卻也很模糊，我很使勁想得到這份工作，但面試完卻對這過程毫無記憶點，我太想離開那個家了。然而，便利商店似乎也正缺人，就算我的思緒一片渾沌，在店長燦爛的笑容下，並對我說出「請多指教」後，我當場就得到了工作，並且從明天開始排班。

　　結束後，我拖著蹣跚的腳步走在街上。

　　這時天色還沒暗。

　　於是趁時間還充裕，馬上一通手機詢問那個房東可否見面，房東是個和藹的大姊，但她的臉在我的記憶中毫無型態，我只記自己能妥協這個房間的設備並不周全，很多東西是壞的沒修好、未來燈泡什麼的都要自己換。

　　而且房間格局也不怎麼樣，狹小又蒼白。

　　但是我仍然草草就簽了名在租約上，馬上付了押金。

　　迅捷的我，又俐落地把一件事情處理完畢，我從來沒有這麼有效率地在一天完成過那麼多事情。

　　當離開那租屋處，走入街道，夜色已經逐漸降臨，我不由再次陷入恐懼焦慮。

　　──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還能去哪兒？

　　靈魂彷彿被抽乾，我變得像喪屍一樣在傍晚中搖搖晃晃，現在的我，到底還能怎麼辦？我還能再做些什麼事呢？

　　我似乎……真的無處可去了呢。

　　不願回家，不願去見老姊……

　　總覺得想哭，那種自己把自己逼得無處可棲的感覺，真的非常難受。

　　我的腳步越來越疲憊，覺得自己很想流浪漢，不由思考起流浪漢都要怎麼過日子，走著走著無意識地來到附近公園。

　　飛蟲猶如衛星繞著照明燈打轉，天色已然一片漆黑，我坐到長椅上悵然若失，望遍四周空無一人，才得以放膽流淚。

　　感到糾結。

　　更可悲的是……感到非常思念那個笨蛋老姊。

　　可是，我不能放任自己那麼做。

　　一但那麼做，整個世界，都會壞掉。

　　所以我難受，好難受，非常難受。

　　內心好像揪成一團、然後被打散、被利刃攪拌。

　　不能回家，不想回家，不敢回家。

　　她會擔心我嗎？現在她又在做怎麼呢？被我這麼惡劣對待，又找不到我，狀況因此不明不白，一定也很痛苦吧？

　　細數起來，最近她已經被我弄哭兩次，但在我不知道的狀況下，實際又哭過幾次呢？直到現在──我一句誠心的道歉都沒有，就狠心選擇逃離。

　　但狠下心會比較好吧？

　　絕對比不明不白玩著姊弟遊戲還好。

　　如此，才能根絕那個荒唐的情愫，徹底拔除痛源。

　　可是呀……可是呀……內心深處卻慘叫著。

　　一種莫名的不捨與不甘心，正逐漸滾燙，開始折磨我。

　　我遭遇前所未有絞痛，可是必須要在此忍著，無法嘶聲痛喊，洶湧的酸意湧上鼻頭，雙肩抽搐。

　　我的心遲早會長繭。

　　很痛，超痛，絕慘之痛，只要忍著，習慣了，就會適應這一切。

　　我自己……可以……可……

　　不，已經無法忍受了。

　　鼻涕吊掛在鼻頭，眼淚奪眶而出。

　　我無聲地崩潰了。

　　好苦悶，好憤恨，好想就這樣一頭把自己撞死……！！

　　「臥、臥龍？你怎麼會在這邊？」

　　此刻，靜謐公園，一個女孩的聲音忽然把我從哀痛中拉出，我立即聽出是誰的呼喚。於是我下意識想收起自己的情緒──當然以現在的我絕對不可能完美辦到這件事。

　　但是為什麼我總是會在自己最狼狽的時候，總是碰巧遇到她？但我卻不敢讓她看到自己狼狽的臉龐。

　　這蠢樣絕對不能被她看到。

　　「……妳認錯人了。」我這麼說著，不敢抬頭。

　　我半睜眼睛，看見一雙白皙的腿，突然出現的人正是穿著便服與熱褲來到公園的周馨琳。

　　她牽著一頭博美狗，原來是正在溜狗。那隻狗吐著舌頭眼睛又分得很開，又蠢又滑稽，但我現在看到什麼都不會覺得好笑。

　　「其他人我會認錯，就臥龍我不會認錯。」她擔憂地在我身邊坐下，焦急地拍著我的背：「臥龍……你真的有事！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能告訴她什麼？

　　這問題只會讓我更加痛苦……

　　難道我要告訴她我姊從小就很奇怪，對我做出怪怪的事，我明明很享受，卻又因為害怕而不敢面對姊姊？這種事說得出來嗎？

　　還是要告訴她，我見到姊姊喊著我名字自慰，然後我身心因此產生前所未有、無與倫比的快感，卻又因為這種悖德心理感到無比糾結，一醒就來發現自己非常迷戀自己的老姊？

　　整件事是非常難以啟齒的狀態，但無論如何，都無法說出口。
　　
　　掙扎到最後，只好這麼說：「跟家人發生不愉快……所以不想回家……」

　　「可、可是，家人一定會很擔心你吧？我覺得……這時候還是要快點回家面對家人會比較好哦？」

　　「我已經……決定搬出來了……已經……決定離開那裡了……」

　　「天啊……這麼嚴重……」她被我嚇到不知道該怎麼接下話。

　　「是的……抱歉，讓你看到我這麼狼狽的樣子。」

　　「……乖哦。」

　　「……！？」

　　我原本很害怕她繼續問下去，可是她卻沒有，反而突然緊抱住我。

　　「臥龍，乖唷，不怕不怕，我在。」她輕輕底在我耳邊呢喃：「從昨天前我察覺現你跟家裡似乎有點問題了，但你別害怕，我知道你並不是很想說出這麼不愉快的事，所以我不會多問……」

　　「……」我說不出任何一句話，眼淚又不聽使喚地掉出來。

　　她輕輕地、輕輕地拍著我。

　　「我只希望你有難過的時候有我可以陪在你身邊，就算難受，也不至於太孤單。」她將下巴輕輕頂到我肩上：「所以，臥龍可以盡情依靠我哦。」

　　我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被她摸著後腦杓，被她順著我的頭髮。

　　「乖乖乖，不哭，別難過，有我在。」

　　那聲音，如此地堅實可靠。

　　可是……

　　「我只是個懦弱的廢物……為什麼要這麼溫柔對待我……」

　　「千萬別那麼說哦──要問理由的話，一時也想不出來耶，總覺得很想保護你，當意識到的時後，已經不由自主地抱住你囉。」

　　「可是，我只是個──」

　　「你是什麼並不重要，你自己怎麼看待你自己也不是真的。對自己太悲觀就是你唯一軟弱的地方，但這不是真正的軟弱。」

　　「所以我──」

　　「所以你還是可以在某些人的心中，保有重要的地位。而我要怎麼對待你，是我的自由；我要不要喜歡你，也是我的自由。」

　　她更加用力抱緊我，體溫從她的身體、胸口、臉龐傳遍我全身，直至我的心窩。

　　「所以，我就是要在這個時候當你的依靠。」她輕輕地說。

　　「我要保護你。」她堅強地說。

　　「更要在你悲傷的時候，緊緊抱著你。」她激動地說。

　　她說到的裡停了下來，然後，深深地、深深地吸一口氣。

　　緊抓著我的肩膀，看著我的眼睛。

　　「對，我就是喜歡你。」

　　世界的運轉，倏然停止。

　　視野中，只有她堅毅的臉龐。

　　對呀……她總是在我最脆弱的時候挺身而出拯救我，她就是天使，無論如何都可以找到我，並且放出光芒，照耀我心中的黑暗。

　　她是天使，是救贖。

　　我舉起雙手，小心翼翼地放到她的雙肩，猶豫是否繞過她後頸。

　　「沒關系的，抱緊吧。」她說。

　　我才鼓起勇氣，緊緊抱住她，回應她。

　　擁抱麻醉悲傷。

　　在這天使翅膀的包覆中，我得以振作。

　　我想忘卻悲傷，沉耽於這股溫柔的洪流，讓自己像孩子一樣，盡情地哭泣，用力地撒嬌。

　　「吼……汪汪！汪！」可惜一切並沒那麼圓滿，這可以讓我盡情任性的一刻馬上就被打斷，旁邊的博美狗似乎因為忌妒我可以抱著主人，突然狂吠。

　　我們依依不捨地分離，她帶點生氣地笑著：「真是受不了阿皮。」

　　「沒關係啦……」

　　「阿皮，閉嘴。」博美狗被她凶一下，委屈地夾起尾巴嗚嗚叫著，然後她笑著說：「他是我家養的阿皮，平常就很不會讀空氣，但是很可愛，你要原諒他。」

　　我沒有跌落懸崖，沒有粉身碎骨，也許該感謝她吧？在我快墜落的那一刻，是她抓住我的手，讓我懸空中停止掉落。

　　我無法言語，破涕為笑，把眼淚鼻涕擦乾後，蹲下身子摸摸阿皮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