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12 ANGRY MEN

伊莉莎懷疑自己的聽力是不是出現了問題。

她將讀到一半的財政報告扔到一邊，看向那位出現在門口的金髮女僕，「你說什麼？他拒絕了辯訴交易？」

「是的。」 克萊爾關上了門，快步走了過來，「剛才和治安法官通了電話，對方稱那個男孩拒絕對『誤殺』認罪，並要進行無罪辯護。按照程序，他接下來應該會被送去安大略省高級法院進行庭審，時間是8月29日下午2點，也就是兩周后。」

「他又一次出乎了我的意料。」 白髮少女揉著自己的太陽穴，「我還以為他會果斷的接受緩刑的交易呢。」

「我倒是能夠理解那個男孩為什麼這麼做。」 女僕攤開雙手，「既然已經知道了我們的態度，那為什麼不去拼一把呢？就算無罪辯護失敗了，最後也可以出具個精神鑒定書，聲稱在父母被殺后出現了些精神問題之類的。然後陪審團們再在法官耳朵邊上吹吹風，問題就解決了。」

「這倒是說得通了，他這種情況做無罪辯護確實很吸引眼球——畢竟他之前跟我講過，『只要能夠得到輿論支持，法庭上的勝率就增加了好幾分之類的』。」 公主殿下苦笑著嘆了口氣，「他將來能夠成為一個好律師的。」

突然，她意識到了什麼，抬起頭來看向金髮少女，「等等，你說陪審團？我還以為這東西早就在幾個世紀前跟《大憲章》一同失效了呢。」

「在Kanata的話，情況比較特別，畢竟出於地緣因素的考慮。」 克萊爾指了指掛在牆上的一面美洲地圖，「不過，我們還是削弱了它的實際作用——在美國，陪審團可以直接決定被告是否有罪，在有些州甚至可以決定量刑；而在Kanata, 陪審團更像是一個諮詢機構…或是一種民意的參照，因為它無法直接影響法官的判決。」

「原來如此，」 伊莉莎點了點頭，「聽上去就像是我們的下議院一樣。」

克萊爾白了她一眼，「你可千萬別在那些反對派面前說出這種話。」 她搬了把椅子，按住女僕裝那寬大的裙擺，在桌子對面坐了下來，「說回正題, 媒體的宣傳效果還不錯——有幾個衛隊成員出去打探了一圈，幾乎在每一間酒吧里，都能聽到相關內容的新聞廣播，人們也很熱衷於討論這個話題。而且從對話來看，似乎絕大部分的人都對那個男孩的行為表示同情。」

公主殿下睜大了眼睛，「這地方的酒吧竟然允許未成年人進入？」

「你在想什麼呢？我們當然派的是那幾位已經達到法定飲酒年齡的成員。」 金髮少女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不過這地方實際上的管理比較寬鬆，也沒有人查她們的證件。據說，本地的酒吧基本都和…我們的那位義大利裔朋友有些聯繫。以至於在南邊的禁酒令時期，不少店家靠著酒精走私而賺的盆滿缽滿。」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 伊莉莎微笑著交叉起了雙手，「那我們下次就派些未成年的成員們去買酒吧! 我相信店家們不會介意為帝國財政做出一些小小貢獻的。」

克萊爾攤開雙手，「我沒意見。」

「話說回來，」 白髮少女端起了一旁的陶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紅茶，「廣播還真是一項偉大的發明。不得不說，金他們對於KBC（Kanata廣播公司）的包裝非常成功——音樂，體育，綜藝…各個方面無所不包，以至於進入了人們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這樣一來，大家自然也不會錯過它的新聞節目。再加上這次引用的基本全是來自《國民郵報》的一手消息…說真的，誰會去懷疑一家民營媒體呢？」

「或許吧，」 女僕將另一個杯子，很自然地放在了公主殿下提著的茶壺下面，「不過，這次恐怕跟你的那些宣傳技巧沒什麼關係——就算你讓由官方掌控的《帝國郵報》獨自負責這整個事件的報道，人們對那個男孩的同情也依舊不會改變。」

她喝了一口紅茶，繼續說道，「聽到那個警督的平時的惡行，以及那對律師夫婦由於接了個與之相關的案子就受到如此悲慘的遭遇，所有人都會感到憤怒——這是理所當然的。 然後再將其轉化為對那個為父母復仇的男孩的同情也就在自然不過了。事實就是事實，無論它來自哪家媒體，以什麼樣的方式傳播出去，都依舊不會改變它的分量。」

「我知道。一條新聞，不會因為是由《國民郵報》，或者《Dorondo星報》所報道的就變好，也不會因為出自於《帝國郵報》就會變壞。」

伊莉莎端起茶杯，輕輕和金髮女僕手中的碰了一下，「我之所以讓皇家的《帝國郵報》率先爆出消息，卻把後續的細節報道留給民營的《國民郵報》， 只是為了維持它們那種『好警察，壞警察』之類的角色定位——我們需要保持《帝國郵報》作為官方報紙的權威性，所以它不應該摻雜過多情緒化的內容。而《國民郵報》作為民營報紙，它的立場更為靈活，一貫的內容也更為開放，再考慮到這次事件較為敏感，情緒引導的工作還是讓它們來更為合適」

她眨了眨眼睛，「當然，這股情緒最終的目標只會被限定在一小範圍之內。」

「我已經不記得我們已經處理了多少地方官員了。」 克萊爾嘆了口氣，「不過，將更多的資源投入到間接掌控的《國民郵報》上確實是個好主意——考慮到這地方的一部分人對官方的《帝國郵報》抱有一定的戒備，那麼對於他們，剩下的選擇主要就是《國民郵報》和自由派的《Dorondo星報》了。至於剩下那些《帝國郵報》的忠實讀者…」 她聳了聳肩，「我想應該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公主殿下微笑著點了點頭，「我可不會讓那些自由派們壟斷那些搖擺人士的市場。」 她盯著杯中的波紋，沉默了幾秒，「《國民郵報》確實幫了我們大忙——要不是它的存在，說不定下議院裡面就不會存在什麼保守黨-改革派了。取而代之的將是一堆新興的反對黨人…」

「然後執政黨和反對黨們的席位佔比就基本是一半對一半。」 克萊爾那被白色手套覆蓋著的雙手手指交織在一起，「聽上去可不太樂觀, 距離『朝小野大』似乎只剩下一步了。」

「我實在是想不出來有什麼能比這更糟了。」 白髮少女搖了搖頭，「話說回來，那幫議員對此有沒有什麼反應？」

「反對派議員們對於找到了新的攻擊點而熱情高漲。拋開他們那些老調重彈的政見不談，所有人都對那個男孩報以同情，雖然不知道這種表現是基於內心還是政治立場就是了。」 金髮少女聳了聳肩，「甚至有幾位左翼聯合陣線的議員還要求我們將其無罪釋放。至於其他人…至少都希望我們從輕發落。順便一提，這些其他人也包括那些保守黨改革派成員。」

「那麼…」 公主殿下擺了擺手，「他們有沒有一些…實際上的舉動？」

「雖說議會對於司法沒有任何干涉的權力，但我們親愛的官方反對黨為了噁心我們，還是率先提出了一個無約束力的動議來譴責Dorondo警局的不法行為。 當然，這隻會是他們的第一步，下一步估計就是提出要成立一個跨政黨的聯合監察部門之類的法案，又或者繼續向我們的新聞審查系統施壓。」

「真是糟糕。」 伊莉莎一邊抱怨著一邊喝了口紅茶，「看來得讓那個鳩佔鵲巢的『廉政公署』計劃早日提上日程了。」 她放下了杯子，「當然，它只會跨保守黨派系，而非政黨。」

「嗯…雖然我對一個合併了皇家騎警情報機構，並且配有裝甲運兵車的部門是否應該被稱作『廉政公署』還抱有疑惑就是了。」 克萊爾看了眼牆上的時鐘，「不過目前，我已經將關於那場無約束力動議的處理意見傳達給了金。 我猜他現在正在黨團會議中說服剩餘的部分強硬派就範。」

「那如果他說服不了呢？」

「這恐怕不太可能發生。」 金髮女僕聳了聳肩，「誰會和自己每個月的補助金過不去呢？

「真是可靠。」 公主殿下搖了搖頭，「我原本以為只要擔心那些搖擺人士就夠了。」

克萊爾用食指抵著纖細的下巴，微微抬起頭來，「那些強硬派們是金在大選前為了抵禦反對派們而精心挑選的一些立場堅定的人士。不過…他們似乎有些堅定過頭了，以至於不太願意變通。和之前成立那個『321委員會』時一樣，這幫人這次也反對讓步，並認為應該嚴格按照法律處理那名少年——當然，是以『謀殺』的罪名。考慮到他們反自由主義的立場以及對紀律和秩序的崇拜，這樣子也不奇怪。」

「那他們恐怕也應該重視一下政黨紀律。」 白髮少女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搖了搖頭，「等到下次大選，我一定要——」

一陣鈴聲打斷了少女的話。

伊莉莎皺著眉頭看向桌面上的電話——在接連聽到壞消息的情況下，沒有什麼能比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能讓人心情更糟了。在等了幾秒后，她報復性的迅速抓起話筒，用略重的聲音說道，「你好？」

「好久不見，伊莉莎殿下。」 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這裡是羅伯特·達夫，最高法院法官。」

「啊，好久不見，大法官先生！」 白髮少女的態度瞬間轉了180度，音調也瞬間提高了。無視了坐在桌子對面的女僕那有些微妙的目光，她繼續輕快地問候道，「上次史密斯那件事，您真是幫大忙了。」

「舉手之勞而已。」 對方清了清嗓子，「殿下，我想您可能已經知道了，那場殺人案的男孩拒絕了辯訴交易，並揚言要做無罪辯護。我想問的是…是否要將這場案件交給我們來處理？」

「我還以為你們只負責上訴案件，或者解釋法律之類的呢。」 伊莉莎靠倒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讓最高法院插手地方法院的案件，這未免有些奇怪吧？」

「如果案件涉及國家安全的話，那就一點都不奇怪了。」 大法官的聲音聽上去十分可靠，「那場案件的被害人是Dorondo警局的警督，如果您願意的話，我想這並不是什麼難事。」

「有意思。」 伊莉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那麼，你們能做到些什麼呢？」

「涉及國家安全的案件是不設陪審團的。」 對方的聲音停頓了一會，似乎是在斟酌語句，「這樣一來，您就不用擔心那個人在法庭上說出的那些…容易被別有用心之人利用的言論會流傳到外面。」

「？」 金髮女僕歪起了頭，雖然她無法得知電話那頭的大法官說了些什麼，但不知為何，面前的公主殿下看上去十分愉悅。

「法官先生，您是否有在大選前參加過市區里反對派的那些造勢集會？」

「我…額，只順路去看過一次保守黨的。」 男人的聲音有些困惑。

伊莉莎的嘴角微微上揚，「那您有去看過議會裡的法案辯論現場嗎？」

「額..也沒有。」

「哈，那就讓我告訴你吧，」 伊莉莎重新坐了起來，將左手臂撐在桌面上， 「就算那個男孩要在庭審中說些什麼，他頂多也只會重複那些反對派議員們已經說了無數次的那些東西。不如說，我已經想象不出什麼場面能夠比自由聯盟的那幫議員跳到大學前的草坪上，用擴音器一一控訴政府的行為更加災難了。 然而即使這樣，我們還是順利贏下了下議院中的多數席位。那麼，為什麼還要擔心這一個小小的庭審呢？」

「但…」 大法官的聲音還是顯得有些猶豫不決。 可能是在安穩的狀態下生活了好幾十年的緣故，這種過激的場面實在是有點超過了他想象力的極限。

「時代變了，法官先生。」 公主殿下嘆了口氣，「事實證明，除非我們能夠一開始就控制住消息的源頭，不然壞消息總是會流傳出去的——要不我們也就不用在議會裡成立一個什麼『爭議案件委員會』來處理這些事情了。現在貿然出手，只會顯得欲蓋彌彰。與其嚴防死守，還不如將其引導至對我們有利的方向——這就是內閣所做的決定，要不然是絕對不會讓那些媒體大張旗鼓地報道這件事的。我們已經打算跟那些地方上的警察切割了，要是這時候最高法院再參與其中，豈不是就把兩者再度聯繫到一起了？」

她不自覺地看向坐在對面的克萊爾。此刻，這位金髮女僕正趴在桌子上，用鋼筆在一張紙上奮筆疾書下「公眾影響」，「政府公信」之類的詞句，似乎是在為自己說服那位法官先生提供一些思路。

從這張草稿上得到靈感后，伊莉莎站了起來。她用左手拎著座機，在辦公桌旁緩緩地來回走著，「這次庭審對我們來說可是一次絕佳的機會——在給人們一種可控的機會發泄心中不滿的同時，還能夠重新鞏固中央政府的權威，並提高保守黨的聲望。 而且唯一的代價只會是Dorondo警局的幾個官員。 想想看吧，要是做出了合適的判決，外界會對我們產生什麼樣的印象！」

「…好吧，我知道了。」 白髮少女聽見話筒的另一端傳來一聲微微地嘆息。似乎那位法官先生對此似乎依舊略有微詞，但考慮到內閣已經決定了『不抵抗』的策略，也沒法再說些什麼。

在停頓了一會後，男人繼續問道，「那麼..伊莉莎殿下，至於陪審團的選擇，請問您有什麼建議嗎？」

「沒有建議。」 伊莉莎重新側著坐回了椅子上， 「到時候只要隨便選幾個人就好了。」

「但這樣的話，很有可能會有成員提出不一樣的主張…比如說，和我們所決定的那種合適的判決意見相左…」

「你不覺得這種情況更好嗎？」 白髮少女笑了笑，翹起左腿，看向窗外，「要是他們自己內部就能吵成一團的話，人們就能更容易理解我們為什麼不像美國那樣，讓陪審團去單獨決定判決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