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小鬼|「你很喜歡這位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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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4-06
兩人一邊討論,一邊點了些菜。說起來令人尷尬的是,端菜上來的人剛好是愈韶。

    其實全程就只有他自己在尷尬,兩位將軍翹著腳……其實並沒有翹腳,看他好戲。他拿端菜盤側遮著臉,努著嘴問:「將軍,你們怎麼來了?」

  「來吃飯順便監考,避免下面有些嘴碎的扣頂怠忽職守的帽子。」

    謝必安掏出手機,面無表情的說:「來,笑一個。」

  「……將軍別逗我了。」櫃檯有人叫,愈韶轉頭應了一聲,又轉回來匆匆地說:「將軍,我打工呸,調查不能摸魚,回頭給你們匯報進度哈。」

    愈韶急匆匆的往後廚走了,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恰巧用餘光看到了點奇怪的東西——

    因為設計,這裡透不進陽光。他看到了一個趴伏在擺放食材鐵桌下的人影,抓著一塊生牛肉稀哩呼嚕的嚼。

    那個人影轉過頭來,是另一個工讀生,但又不是。

    女工讀生的身上還有另一層重影——那是一個牙尖嘴利的小孩子,渾身裹著髒污的血水,頭髮稀稀落落,渾身皮膚慘白。

    被附身的女工讀生拖著兩條腿爬行,像是斷了腿,應該是因為厲鬼本身殘缺,連帶著這個「傀儡」也殘缺。

    她抓著肉往大張著的嘴裡塞,看起來非常驚悚,愈韶當場就噴了髒。而當「媽」字出口的一瞬,小鬼好似被嚇到了,四腳著地跳走。

    愈韶腿一軟,好在強撐住了。他跑到顫抖著腿跑到旁邊的料理台接了碗水,念了一句固魂的口訣,用手指沾著往女工讀生身上灑了幾下。那些水滴閃過一層微弱的金光,把魂魄安穩在身體裡。

    看到情況穩定下來,愈韶趕緊撥了救護車,在餐廳裡亂轉一圈,本來是想找范無咎和謝必安,沒想到看見有什麼東西從走廊盡頭一閃而過。

    那裡是平時堆放備用椅子器具的倉庫,基本全年不會打開幾次。而平時都是從裡面鎖著的,鑰匙只有唯一一副,在蜀湘老闆手上。

    而這時那扇門卻是開著的,裡面漆黑一片,傳來一聲有點像陶瓷甕放到地上會發出的空響。

    老闆在外地沒回來,又沒人有鑰匙,而鎖沒有被破壞過的痕跡……

    那就表示,這門是從裡面被什麼東西打開的。

    他想到這裡,全身的寒毛爭先恐後地豎了起來。

    ……

    謝必安垂眸扒拉著炒河粉,突然收到了一道來自愈韶的求救。他留下一句「你先吃著」就往後走,順手掏出手機開啟了錄影。

    搞個特別像那種探靈直播。

    餐廳隱約一陣騷動,越來越近、然後拐進了廚房。謝必安捏了個「聽風訣」,聽見工讀生們議論紛紛地說有人在後廚暈過去了。

    而愈韶就站在走廊的一扇開著的門旁,小聲迎上來說:「我懷疑這裡面有東西,怎麼辦?」

    謝必安轉過頭去掃了一眼,說:「你還記得自己是來考核的嗎?」

    愈韶捏著指節,換了下重心:「昂。」

    謝必安說:「本將軍跟著,要做什麼去便是。」

    這話相當於給他灌了一顆定心丸,再綁了一條安全繩,愈韶得到這麼個雙重保險,第一件事卻不是衝進去,而是悄咪咪溜出去,在房子周圍繞了一圈,跑到倉庫外的牆壁上敲打比畫了一陣。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做賊。

  「賊」敲了一圈後找到通風洞,拿東西堵上了,又把後門嚴實封住,儼然得了某兩位將軍甕中捉王八的真傳。

    謝必安給手機套了層咒,隔著牆錄下這些,就感覺後頸一毛——

他知道是有什麼東西來了,一轉過鏡頭,就看到了對常人來說無比驚悚的一幕——

    一張佈滿紫色青筋的蒼白腫臉湊在鏡頭前咧開了嘴,看起來很髒,像是在血水裡漚了很久。

    它就是蜀湘餐館老闆養的小鬼,剛剛因為餓得受不了跑出來找東西吃,沒想到被逮了個正著。本來老闆養它的本意是招財迎客,但可能是因為老闆沒好好供養加上一些別的原因,它不聽話了。

    它就像一個孩子,原本是很聽父母話的,可是就算把事情做好也沒有獎勵,反而換來了忽視和挨餓……

    小孩的喜惡總是很簡單,對他們好就喜歡,對他們不好就討厭。這個小鬼也是一樣,所以它不聽話了,加上餓得燒心,小小一間倉庫再也關不住它。

    它心想自己把這人嚇暈過去後就能附身,沒想到過了幾秒,這人不僅沒癱,反而把鏡頭移開上下掃了它一遍。

    接著那人冷冷嘖了一聲,隔空毫不費力地把它提了起來。它感覺到脖子上像被箍了個鐵圈,任它如何掙扎撕咬都不為所動。

    小鬼:「……」

    要完。

    吃飯剛要下筷就被叫出來,謝必安的心情本就不是很美妙,但礙於這是公務也認了,打算事情辦完回去吃完那盤河粉……

    結果冒出個這麼熊孩子來噁心他。

    他拎著小鬼,眼神裡帶著威壓盯住它,問:「誰養的你?」

    小鬼吱哇亂叫了一會兒,像是在求救。謝必安勾了一下主令的小指,說:「說話。」

    小鬼不動了,看著這個「凡人」的眼裡滿是不甘,直到它看見這人的指尖探出了一縷靈光。

    它眼裡的不甘,變成了陰物天生對於正法的恐懼。

    ……

    愈韶繞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他謝將軍拎著一個白花花的玩意兒,走近一看,正是剛剛女工讀生身上附著的小鬼。

  愈韶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點,問:「將軍,這是……」

說好的除非考生快被打死否則不能出手的呢?剛剛他出門一趟,也沒遇到什麼啊?

    謝必安保持拎著小鬼的姿勢,撇了下頭:「進去找一下,應該有個小棺材之類的,或是娃娃,抓出來。」

    愈韶打開手電筒對著黑漆漆的倉庫裡面一照,嚥了口唾沫,還是一步一挪的走進去了。

    倉庫大的令人心慌。

    他上下左右找了一圈,果真在最裡側找到了個鑲金的棺材,裡面躺著具小小的乾屍,它黑柴乾癟,皺縮的眼皮緊閉著。

    等他再出來的時候,發現他范將軍也來了,湊在他謝將軍身旁講話。

    這本是挺正常的一幕,不過就是湊得太近了……

    這都快能碰上耳尖了。

    愈韶站在倉庫中央看著謝必安左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右手提著小鬼在范無咎面前上下晃了兩下,然後講了句什麼。

    范無咎指尖一捻,托起一捧陽火,然後挪到了小鬼底下。

    小鬼嘩啦一聲吐了。

    愈韶:「……」

    它吐出來的不是預想中半消化的食物,而是一灘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白煙。愈韶抱著小棺材走出來,小鬼頓時就想往裡鑽。

    最終小鬼被一趟不到十分鐘送去了地府下面,愈韶眼巴巴地看著謝必安問:「那小鬼……怎麼樣了?」

  「跑來噁心人,順手抓了。」

  「那我的考核……」

    這就等於考卷被主考官寫了,那是不是得重考?

    愈韶欲哭無淚。

    謝必安摸了下脖頸,偏了一下頭。

    他抓的時候心情不佳,倒是沒考慮到這一點。

    而某人在旁邊很不厚道的笑了……

    愈韶有點委屈,看著他的表情好像立馬能落下幾滴金豆子。謝必安說:「抱歉。」

  「沒關係。」愈韶聲音悶悶的:「我再找找應該就有了。」

    雖然這樣想,但他還是很鬱悶。畢竟這種東西基本看緣,搞不好下次遇到個特別難搞的呢?

    要是能突然又出來個鬼,特別好處理的那種就好了。

    愈小朋友天真的想。

    ……

    女工讀生在醫院掛了一天水就沒事了,還得多虧愈韶那句安魂咒。

    他本來打算今天早早收工就回旅館,好好睡一晚後再次踏上漂泊之路,奈何不知怎麼的今天事特別多,女工讀生和他一邊洗碗一邊聊天,聊著聊著,距離打烊已經過了一小時。

    其他人漸漸走光了,他們還有活要幹。

    愈韶就著嘩嘩流水聲大概講了一下事情經過,嚇得小姑娘連忙道謝,他自己也不太好意思,藉著放盤子進烘乾機的名義轉過身去。

  「嘶……」

    小姑娘忽然彎下腰來按了一下腳踝,咕噥著說:「奇怪,我也沒嗑碰著哪裡啊,怎麼流血了。」

    愈韶很有憐香惜玉的風度,當場就過去了。只是人還未至,先聞到了一股惡臭。

    非要形容的話,就像夏日裡腐爛的食物和腐植土混在一起,每天還會被倒上那麼幾捧洗腳水,積累幾個月後飛滿了蒼蠅。

  「什麼味道?」

    小姑娘也聞到了,放下褲管探頭看過去。

    愈韶因為披著皮又沒開眼,如果謝、范任何一位在這邊,就會看到——

    本來一旁他們準備洗完碗放進冷庫的食材已經成為了群鬼的盛宴,它們有些像白天那個小鬼一樣用嘴吃,但是因為沒有實體,所以是趴在地上隔空吃,而有些就飄在上空猛吸一口,就像在嗅聞香味。

    袋子裡的瓜果和生肉隨著這些動作快速萎縮腐爛,發出一股難聞的臭味。

    愈韶雖然沒開眼,但架不住見識得多了,看到這般情況也知道怎麼回事。他煞白著臉,一把拽住小姑娘的手:「快跑,走!」

    小姑娘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雙腿一軟就往下癱。愈韶拉著她使了法訣往,抬起一隻腳牆上一踹,頓時兩人如同狂風中的紙鳶般倒飛出去——

    兩人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態一路飛到了餐廳,匆忙從半拉下的鐵捲門裡竄出去,直到被晚風一吹,嚇懵了的大腦才慢半拍的回過神來。

    小姑娘看向愈韶的手,又抬頭看他的臉。

    愈韶收回了手,心想將軍叮囑過儘量不要在凡人面前動法。他已經想像出小姑娘驚恐的跑開,接著自己一個人走回旅館,然後被兩位鬼神不怎麼熟練的哄逗幾句。

    他連怎麼安慰自己都想好了,沒想到小姑娘說:「我……靠,這也太厲害了……」

    愈韶還沉浸在孤獨的餘韻裡:「什麼?」

    小姑娘比劃著說:「你拉了我一把,一瞬間我們就跑到這裡了……總之謝謝了。」

    愈韶摸摸腦袋:「……喔。」

    他轉身面對清涼的晚風,說:「順手而已。這裡……有點怪,妳別多待。」

    雖說沒被看出來,但一瞬間愈韶是有點想哭的。他邁開腿就要走,又被叫住了:
 

「我能要個聯繫方式嗎?以後也好聯絡啊。」

    ……
   
謝必安坐在旅館大廳等人的時候閉著眼養神,某人就有一下沒一下的撥著他搭在扶手椅旁的手指。

    也就仗著這個角度旁人看不見。

    他閉著眼睛勾住了范無咎的手指,心通問:[ 幹什麼?]

    [ 在想愈韶那小傻子有沒有意識到問題不是出在那小鬼,或者說不完全是。]

    [ 怎麼說?]

    謝必安不是不知道問題不出在小鬼身上,是沒時間慢慢細找。

    [ 我也沒去翻。應該是地下埋了東西,氣場不對。]

    謝必安「嗯」了一聲,有一搭沒一搭的勾著范無咎指尖的薄繭摩挲,又過了一會,終於等到了愈韶。

    他頂著一米七出頭的身高,蹦得像個剛撿到五百塊的七歲小孩。

    范無咎鬆開手,站起身來對愈韶說:「過來,說件事。」

    愈韶張口正想報備,聞言又咕咚吞回去了:「我也有件事,不過將軍你……先說。」

    他不用「您」這個敬語不是粗心,是這兩位要求的。當初他一叫,范無咎就說:

  「叫將軍得了,別加個您——聽起來老。」

    這話乍聽之下只是膈應,但是愈韶注意到別的鬼差老實叫敬語時這兩位也坦然受之,突然懂了范無咎只是讓他別太拘束生分。

    這可能是對小孩的寬容,總之他就這麼叫了很多年。

  「說,什麼進展?」謝必安問他。

    愈韶當即把剛剛的「後廚奇遇記」活色生香地描述了一遍,尤其是小姑娘謝謝他的時候,最後他問:「那我的考核是不是就不用重來了?」

  「是,恭喜。」范無咎回答完問題,看了一眼雙頰微紅的愈韶:「還有不得不提,就剛剛一分鐘,你提了你那位同事六次。」

  「你很喜歡這位小姑娘?」謝必安抬起頭來補了一句。

    這下愈韶轟的一下,紅成一顆番茄。

    不過他紅歸紅,跟著許多鬼神鬼差耳濡目染了許多年,還是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的。他咳了一聲:「將軍之前要跟我說什麼?」

    這句是為了正事也是為了轉移話題,范無咎也順手給他遞了個台階下:「本來想說一下蜀湘除了那隻小鬼外還有不點對勁,不過現在看來應當是不用了。」

    愈韶:「用,非常需要。可以跟我講嗎將軍?」

  「不能。」謝必安兩個字戳破了他的幻想。

    范無咎則是指了下自己的眼睛:「我、你謝將軍天眼一開就能看出問題在哪裡,可是你能嗎?」

    愈韶喪氣的搖了下頭。

    范無咎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抬腿往電梯的方向走:「好好修行,等哪一天能看見了,就代表你……」

    他停頓一下,好像在斟酌怎麼講比較合適一點。

  「更有能力、也更有責任,好好的把一些不該在這裡的人送走了。」

    愈韶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算是鬼神了,並不屬於這個人間。

    他會送很多人走,會用長久的時間,陪數不清的凡人、生靈走完最後一程。

    但這樣好像也不孤獨……

    終有一天,他自己也會走的。而彼時會有另一些人在他身前身後,結伴而行。

……

    作者有話要說:愈小朋友這種鬼差是會輪替的,而謝范將軍是神將,可以看成神和鬼的區別(已經跳脫輪迴和依舊停留在輪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