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雙鸞啼(六)|「還覺得我是開玩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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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4-01
    謝必安看到那雙眼睛時,第一時間就想起了在青石醫院停屍間做夢時來嚇他的那雙黑眼睛。

一模一樣。

但是它為什麼當時找上他?

謝必安正沉吟著,靈識突然被拉拽了一下,是另一端的人在喚他回神。

    他從那種被攔腰扯回來的感覺裡緩過神來,范無咎握住他的手腕說:「走了。」

    幻境散去,身周的因果簿還是高高攞在那,謝必安心念一轉,突然道:「國師。」

    范無咎知道他是想確認剛剛成形的那個東西裡面是誰的魂——一般來說,這種兩具屍身合成新的陰物的情況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不過推測起來有三種可能:

操控那具身體的是狍子王,而國師已經魂飛破散,這是第一種可能。

第二種可能則是反過來,但是鑒於狍子王與國師都有不小的修為,又都死得慘烈,並不瞑目,這兩種應該不會發生。

第三種則是成為複靈體——就是兩人的魂魄都在那具身體裡,可能共存,可能一個吞併一個,或是各自為立,輪流操控那具身體。

范無咎伸出手指,在書頁珠筆記錄的名字上快速劃了過去,說:「等我一下。」

大約一柱香的時間後,他原路折返,報告了自己找尋的結果:「狍子王成精後已經脫離了輪迴,國師沒找到來世,大概率他們是成了復靈體。順帶一提,其他兩個也跟著連坐的大官其中一個投胎成了柯宇萱。」

    這就能解釋得上為什麼這個溫婉的女孩兒會對余義天看不順眼,甚至間接造成了他的死亡——因為債主總是認得出債印的,哪怕已經不記得了。

    而另一個大官入了地府後,卻沒有立馬開始審判。

    他同無數人一起,等到雋德帝身死,等一場牽連千餘人的同堂共審。

    但不得不說,天道所立「福緣」一法還是偏愛著某些曾經的善人,更何況因戰爭、貪污腐敗的朝政下餓死病死的百姓也不是他親手所弒,幾乎全都有跟另一些各自的前世有關係,本就是果報。

    譬如兵士手下沾的血,大多數都是哪一世的仇人,數不清的。

    因果就像一張大網,兜著所有生靈浮浮沉沉,因此這場審判花了漫長的近十年之久,最終有資格向雋德帝討債的也只有寥寥幾個。

    這些人只有寥寥幾個無辜之人和兩個殿上大官,後者這一世本是前來輔佐報恩,被剛愎自用的雋德帝下令斬殺。前者由十殿閻王作公討了「三世愚癡瘋癲」和「口舌不便」的債便投胎去了,而兩位大官站在滿殿肅靜之中朗聲道……

  「那我等就討要,由他造成所有生靈的苦痛還而報之,殘害過的所有生靈見到他必無比厭棄,終生孤寡無人相伴。」

 「以上諸報,直到還清。」

    在滿殿判官和座上閻王同意後,一道鐵水灼濺般的債印爬上了雋德帝的臉,然後被小鬼一路架去了忘川邊。

    每個人在飲過孟婆湯後都纖塵不染的走向來世,只有他臉上黑紅交錯的債印格外醒目。

就是余義天臉上那些胎記了。

    范無咎三言兩語提到這裡,坐下來收起散落一地的縫書:「這案可以結了,就只是由因果引出的一連串報應而已。」

    謝必安卻道:「不對,我還有些疑惑。」

  「什麼?」

  「余義天死於索命。一般來說勾魂索在什麼情況下會這樣跟你說?」

    范無咎眼神一凝,說:「死者是於某些意義上欠著殺人者債的。」

    排除其他可以忽略的微小可能,這個殺了余義天的很大概率就是那國師或狍子王。再結合剛剛溯境裡看到的眼睛,很大可能就是謝必安當時在青石醫院裡遇到的那個。

幾乎一場悲劇的所有人都已經入了輪迴,唯有他們仍然彌留於世間。

    算到現在,已經近七百年。

    ……

    他們走出那座樓閣時遍地不見人,石板路上積了點灰,就像一座沉睡已久的古城。

    但沒過多久它就不沉睡了,因為從前面兩棟樓宇包出的「巷弄」中傳來了一陣漸漸靠近的腳步聲,雖然不大,卻能聽出聲音主人的毛燥。

   然後他們就看見一個矮矮的人影朝他們衝過來,又在近前勒馬驟停:「范、范將軍!我找你們好一陣子了。」

    這個人影是愈韶,因為沒有馬,他勒的是自己的腿,有點煞不住。謝必安伸手扶了他一下,自上而下掃了一眼:「你升鬼差了?」

    他身上的帽T換成了素袍,也領到了一對陽春版的勾魂索和催命符,顯眼地掛在腰間,走起路來叮噹搖晃,生怕別人看不到。

    愈韶正色,還是掩蓋不住興奮:「昂,也不全是。」

    其實已經差不多定下來了,只是還缺一次考核,具體來說就是獨立處理一件案子,再由負責點評的各路鬼神全程「監考」。

    說明白了就是怕這些火候不夠的預定鬼差運氣不好,遇到太厲害的硬骨頭不小心折了,這些厲害的鬼神留著作為後手。而五鬼運財一案其實本來是謝必安和范無咎給愈韶的案子,但最後是兩人收的尾,所以愈韶得重考。

    這半大孩子沉斂下來沒多久,講到這裡很快原形畢露:「將軍將軍,鬼差要幹嘛啊?」

    他想了一下,又補充:「我知道是要接鬼,但是具體來說……」

  「具體來說就是打的過就捆,打不過就撂人來捆。」范無咎插著手回答。

  「這樣啊……我的意思是,什麼樣的該送,什麼樣的不要管?」

    愈韶想到的是之前紀念館裡的老作家。

    周圍有鬼役般著一大疊因果簿經過,謝必安輕輕攬了一下他的肩,讓他不要擋住來人去路:「不要簡單的憑想不想留、有沒有惡意來判斷。有時候需要強行送走,但大多數時候不一定。」

  「遇多就知道,記住兩件事就好。」

  「一是照著令上來,別輕舉妄動,二是不管是非對錯,我們只負責送他們一程。」

    ……

    愈韶後天要出發去陽間,不過他已經興致勃勃的在前天就把行李收拾完了,這兩天留是給范無咎和謝必安兩個隨行考官準備的。

    他接到考核的消息算到今天也就三天前的事,也就是說愈小朋友在收到消息的當晚已經飛速打包好行李,隨時都能出發。

    而對於出門輕車熟路的兩位將軍來說,收拾並什麼不是大事,略為麻煩的是余義天一案的卷宗。

  「略微麻煩」指的是謝必安寫完崇陽中學的部分就花了一天,還是簡化再簡化之後的結果。寫到後來乾脆貼張牽引符上去,讓翻閱的人自己隨著去看其中的因果關係。

    他知道能用之前那種幻境看的大概只有范無咎,其他人如果要看還是得翻那堆成小山的因果簿,或是走一套麻煩的流程借轉輪鏡看,不過這也不干他的事。

    謝大將軍看起來面無表情且一臉正直,絲毫看不出他心裡明鏡般清楚這個舉動有多坑人。其實如此草率歸根結底還是時間不夠,因為這個案子牽連太廣,寫不來。

    他吹乾墨痕,束好卷宗後差鬼役送走,在屋裡轉了一圈,沒看到人:「無咎?」

  「我在。」

    范無咎手臂上還挽著外袍,中衣領口很不正經的敞在那,莫名有點不可言說。他拉開後門:「洗澡去嗎?」

    話說後山這片溫泉其實跟不久前生造出來的回溯幻境很是相似,但又厲害的多。它是由范無咎用奇門遁甲生捏白造而成,常年溫潤,竹濤如律。

    謝必安想的卻不是這些。

    等到手頭佔了大多數精力的事情都放下來,之前刻意草草撇開的念頭又浮了出來。

自從崇陽中學那一晚後,范無咎對他似乎跟以前沒什麼兩樣,總讓謝必安感覺他其實是在逗自己玩……

    正想著,擾他心弦的某人聽到這些想法了。

    范無咎勾了一下他的手指:「為什麼這樣想?覺得說喜歡是在逗你。」

    謝必安沒回答,一聲不吭掐斷了心通,而通常這種狀況發生的時候就是心裡有鬼。

    范無咎輕輕笑了一聲,抬起手撫了一下他的臉,接著靠過去……

  「不是在逗你,也不是一時興起。我這樣做,是因為我的大將軍真的非常、非常好,獨一無二……」

    他在輕吻的間隙裡說著這些,安撫、回答著謝必安的患得患失和疑慮。

  「怎麼能不喜歡。」

謝必安的眼睫顫了一下,輕輕問:「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想想……」

  「可能是很早以前的時候吧……」

    這千餘年發生的事太多,很多事都只能記住一些片段。

    有一次他們進了一座鬼村,在群魔開始甦醒躁動時,謝必安在反向的木門旁淡然地站著,哭喪棒化成的長劍尖端有血珠滑落,而他的眸子映著月光回頭看過來。

    范無咎在那時剛好抬頭,恰好和謝必安對上了眼。

    那個站在清風淡月和群魔亂舞當口的人是極致的冷淡和鋒利最和諧的契合,這樣矛盾內斂又暗鋒畢露的氣質再吸引人不過。

    那一天的晚上,他們放了一個被陰物撓傷的村民進屋。

    村民很快發起了煞氣和鬼氣入體造成的高燒,渾身疼癢的滿地打滾,自知命不久矣,抬頭看向謝必安的劍,嗬嗬的喊了幾聲。

    最後,一張離魂符輕輕沾在了村民額頭上,而謝必安撤開手指,轉頭對他說:「準備一下,我給你護法。」

    那塊地已經污濁的難以置信,村民死了之後,滿村的活物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了。他們本來是要等把剩下的人送出去再動法清理整座山頭,但眼下最後一個活人剛剛斷氣,也不需要等了。

    范無咎劃開手臂放了一碗血,沾著在地上圍出一圈兩丈寬的圓。他做完這些,把碗遞給了謝必安。

    因為這次所做需要把滿山所有的所有都用凶戾的術法掃蕩過一遍,屆時這圈血線之內是方圓百里唯一的安全地。此法既凶且邪,一有不慎就會走火入魔,連護法都難倖免於難。

    謝必安舉碗把血一飲而盡,此舉是為了避免他被誤傷,看起來卻有點悲壯。

    等他除完外衣,門和牆壁已經傳來了抓撓聲,然後窗戶被猛然打破。立著的哭喪棒上慘白幡布無風自動,獵獵作響。

    范無咎看了一眼。

[專心。]

謝必安盤腿坐到他後面,手掌貼著他後脊,既是輔助支持,也在對方失控的時候方便制服人,甚至一擊斃命。

    等到蕭瑟的風開始在屋外呼嘯,殺機漸起,窗外的活屍發出幾聲悶響,被一股法力往外推擠、壓迫。

    這些風就這樣吹了十個時辰,慢慢地越吹越強勁,好似強壓著許多蠢蠢欲動的東西,越蓄越滿。

    彼時謝必安一手按在他膻中,手指隱沒在被汗水浸濕的布料下,強行導著橫衝直撞的法力。范無咎攝神動法,幾乎是狂暴的低喝了一聲。

    霎那之間連地面都在震顫,那些壓著的勁道瞬間泉湧出來,血圈外,殺機摧枯拉朽地橫掃過整個山谷。

    謝必安閉著眼,衣衫也盡數被汗水浸濕,另一手從范無咎背後伸過去,把掌心覆上了他的丹田。這個姿勢貼著兩處命門,再危險不過、也再親密不過。

    滿山肅殺的狂風裡,這裡是唯一的安全之地,顯得很私密。

    那時的聲音如同萬雷齊響,謝必安咬牙撐住橫倒下去的范無咎。

    在術法爆發的一瞬之間,所有妖魔鬼怪都已死散殆盡,如今只餘迴盪在幽谷的空寂和靜謐。

    纏在一起的靈識另一端已經失去了條理,如同萬頭攢動的聲音伴隨著雷聲轟隆亂響,他幾乎是不管不顧的用全力拽了一把,眼眶後猛地脹疼了一下。

    隨後他就陷入了無止無休的劇烈頭痛和耳鳴,被震的失去意識。

    ……

    范無咎在那一拉之後勉強從走火入魔的邊緣被扯回來,還未睜眼時就感應到另一個人的意識不見了。

    任何時候都從容不迫的范大將軍罕見的感受到什麼叫「焦急萬分、心如火焚」,近乎算是手忙腳亂的探脈掏藥,然後給謝必安流血的眼和耳滴上仙醪,包了起來。

    在之後的近二十餘天,謝必安基本上等於又聾又瞎,范無咎要講什麼就勾一下他的手指,在掌心比劃。

    還有各種生活大小事,基本也不能自理,譬如邁門檻更衣,再譬如淨身換藥和吃飯。

    這都是些零瑣小事。謝必安只記得傷真正癒合的那一天,他坐在簡陋的榻上抬頭,習慣性的扶著范無咎的手臂。

    他的顴骨被輕觸了一下,接著蒙著眼耳的布條就被揭開來……

    他重見光明的一刻,范無咎正好微微彎腰,撤下去的指尖擦過了顴骨。

    這一幕很恰巧的和現在重合了。

    那時揭下他眼布的人啄吻完向後退開一點,拇指在眼尾撫落下去,問:「還覺得我是開玩笑嗎?」

    謝必安轉身繼續沿著台階往上走,快到長階盡頭時才說:「沒有。」

    只是因為得償所願的感覺太好,想仔細的確認,又怕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

    這幾天的每一個時辰裡,愈韶可以說是抓心撓肺、坐立難安,恨不得每一個動作都向他兩位將軍大人隱晦的表示「能不能快點出發」,直到不堪其擾的謝必安算了一卦,看卦象不錯同意了。

  「你謝將軍算的,說出去別得意忘形,太高調容易……」

    愈韶:「容易什麼?容易出事?容易死?」

    話音剛落,他腦門就被彈了一下:「口無遮攔。」

    范無咎接著把話講完:「容易被當成神經病抓起來,關到精神病院裡做電療浸豬籠,看能不能醒醒腦子。」

    愈韶:「……」

    謝必安向旁邊經過準備上崗的孟婆點頭致意,然後轉回來斜了某人一眼:「少唬人。」

    他淡聲道:「太高調頂多也就容易招神經病砍,斷章取義論語的狂熱孔子追隨者之類,特別痛恨怪力亂神的那種。」

    愈韶:「……」

    范無咎又補了一句:「不過到時候真被砍了也不用慌,人家看到刀從你身上穿過去可能得比你先往地上癱。」

    雖說謝大將軍表面上看起來「痛斥」了嚇小孩兒的行為,但其實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幫兇。

    愈韶心想:怎麼感覺兩位將軍聯合一起逗他的感覺,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的那種,一唱一和,還挺嚇人。

  不過雖然這樣想,但他嘴上老老實實地道:「知道了,裝成剛放完暑假,趁著開學人少鼓吹……親戚帶自己出來玩的熊孩子。」

    他本來想說「哥哥」,但莫名沒敢說出口。

    於是熟悉的「兩位令凡人聞風喪膽的將軍拖著行李箱過奈何橋」一幕重現,只是這次夾了個貨真價實的熊孩子。

……

    作話:進下一副本啦!

還債進度(4/4)

……

新坑預告:四月天

題材:未來星際架空ABO校園。

文案:一個關於成長、蛻變、勇氣和愛的故事。

法斯星,星際公認的強星之一,許多人擠破頭只為取得本地身份移民移民於此,有更多別的星球或是星系的人傾家蕩產,不惜把自己的孩子送去法斯星追逐所謂「法星夢」,妄想突破貧富差距,成功一代翻身,進入上流社會。亞戈城便是移民熱門地,許多飄揚的種子都在這裡紮下第一縷根。

南鹿高中新來的轉學生季夜闌跟隨姐姐與其男朋友齊允來到這片陌生的土地,對陌生的地域感到不安、與家人的隔閡、社交的障礙,這趟旅途會帶領他走向何方?

萬幸,在他最迷茫時遇到了一群旅伴,在他們之中,有小情侶、有兩個愛互損又有情有義的朋友,而有一個人將與他一同走過無數寒暑,一同走過未來的長路。

「答案很長,我準備用一生的時間來回答,你準備要聽了嗎?」(——林徽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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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用須知:受一開始是beta,延遲分化成alpha,但是生理結構還是沒有變。關於abo性別的設定跟傳統很不一樣,歷史架空勿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