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雪崩與雪花|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覺得自己有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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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4-01
    經過一個月的相處,幾乎每節下課都會有學生有事沒事跑到後面單獨擺著的四張課桌找實習老師聊天,尤其是范無咎和謝必安。

    前者學生是真的衝著他來,後者是被牽連的——他本人其實不太喜歡「窩一塊談心」這種活動,但架不住某人太有人氣。

    只是自從早上那節語文課起,教室後彷若畫了一條禁人線,連後排的學生上課去上廁所時也是繞著教室邊繞一趟,從前門走出去。 

    一時之間,他們好像才變成了真正的老師,和學生隔了一個輩分,是長輩和教導者,也知道他們做的那麼些見不得人的事。 

    謝必安的歷史教的活,最後兩節帶了個活動,也沒讓噤若寒蟬的學生把音量提高出耳語的範圍,下課時安靜地齊刷刷走了。

    陳景含和鄧雅璇不知道事情始末,但架不住學生表現太怪,三言兩語問起了緣由。 

    謝必安簡單解釋了一下:「前天那具屍體我們發現的。」

「真的假的?是誰?」

范無咎彈了彈點名簿:「余義天。」

鄧雅璇和陳景含在點名簿上看過這個名字,一直以為是請長期假或是在家自學之類,聞言震驚地瞪大了眼睛,沉默了好一會才問:「他……怎麼了?」

「班上人不太喜歡他。」范無咎說。

謝必安則沒有任何委婉,道:「霸凌。你們可以自己看,左邊數來第二張桌子抽屜。」 

    陳景含默然,然後搖搖頭,嘆了一口氣:「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鄧雅璇這個感性的姑娘眼眶已經蓄了點淚水,轉過頭去抹了一下。 

    謝必安和范無咎一樣,對「安慰」這件事並不怎麼熟練,末了說了一句:「希望警方能把這件事查清吧。」 

    氣氛變得很沉重,他們走出教室時長日將落,晚風挾著寒意吹過走廊間。

    陳景含收拾著東西,這才想到范無咎上課說的話:「你們明天真的要走了?」

  「嗯。」謝必安回頭看了他一眼,「怎麼了?」

    陳景含:「沒什麼。就是有點感慨,剛來的時候覺得轟轟烈烈,好像永遠不會散,這才一個月呢。」

    ⋯⋯

    雖說老師們對余義天一事閉口不提,可架不住那些嘴上不牢又剛巧知道一點內情的到處說——因為當你知道一個所有人都急於知道的新消息並講出來時,就會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和崇拜。 

    不過那些耳語在有大人走近時就慫成了貓叫,實習老師也不例外。

    五班這些貓大概是病了,在一早謝必安先一步走進教室時就靜默下來。

    他們預計中午走,就把最後一節課調到了早上。

    謝必安昨天上過課,今天還是坐在電腦桌前控制螢幕,把準備好的投影片放出來。 

    第四課的課文只有一句話:

  「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覺得自己有責任。 」

    ——斯坦尼斯拉夫.萊克 

   范無咎拿起麥克風:「有誰回答一下這句話什麼意思。」 

    雖然台下一片靜默,依舊不影響他發揮:「看來沒人知道?那麼我來解釋這句話——」 

  「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覺得自己有責任,但是每一片雪花都有參與其中,這就是我要教你們的最後一課。待會麻煩陳老師和鄧老師帶著去操場自由活動,收拾下東西。」

    可能是兩天的「放養」讓這群學生覺得這位實習老師對他們有些心如死灰的意思,在鄧雅璇和陳景含一頭一尾趕羊似的把學生放出去時,綴在末尾的學生回頭偷瞄了他一眼,又趕緊轉了回去。

    等閒雜人等都離開後,他們也要走了。

    回地府。

    雖然可以原地開門撒腿就走,不過流程還是得走一下,主要就是從監視器底下走一趟,不然就是失蹤人口吳某和安某的故事了。

    ⋯⋯

    人間的樹洋洋灑灑開了花,結了果,在十月時樹葉又悄悄染成暖色。 

    其實崇陽中學種了不少樹,其中有一半是果子是能吃的,只不過低處的被學生摘了,高處的被鳥霍霍完了,有沒有果實其實沒有差別。

    另外一半就是造景或是驅蟲的植物,驅蟲的樹種主要是樟樹,而造景有很多,其中一片小楓樹林在這個季節剛好紅了,樹葉在地上落了一層,彷若業火滿徑。

    這片楓樹林中間還有條泊泊流動的人工河,原本寓意「楓生水起」,但由於這裡詩情畫意又清幽,成了小情侶們幽會的好地方。

兩人耳力出眾,同時聽到了一點異常的動靜,范無咎化出實相,輕輕踢了踢滿地的落葉。林子裡頓時傳來簌簌幾下倉皇躲藏的動靜,想必是學生聽到聲音以為是老師來查,匆匆跑了。 

  「你是不是挺喜歡嚇唬小孩?」謝必安看著他故意又踢了幾下,摩挲聲不絕於耳,像是故意的。

  「還行,只是不想被人看見。全校沒監控的地方只有這片樹林或是廁所裡,我更偏好這裡。」范無咎沒個正形地笑了笑。

    這似乎也是小情侶們喜歡來這裡的原因。 

  他放出一道法力掃了一圈,確認四下無人後向謝必安伸出一隻手:「走吧大將軍,該回去查因果簿了。到時候順便看下那小孩怎麼樣。」

   幾秒後,一張黃紙落地前就燒了了殆盡,原地只餘依舊緩緩飄散的楓紅。

    只一瞬之間,他們就在黃泉路口落了地。

    入目還是連天的火紅,不過聲音不是和煦的風聲和樹葉摩挲時舒緩的細響,而是盤旋不散的萬鬼哭嚎。

    牛頭馬面遠遠看到他們,傳了心通過來問好。

    謝必安隔著十餘尺開外點頭致意,然後又和范無咎並肩走進人群。 

    其實黃泉路很長,前半段進了關卡後是一片荒蕪的惡地,再往前走很久,突然回過神就會發現來到了一處鬧市。 

    這處鬧市沒有商鋪飯館,無一例外全是旅店客棧,任誰去都能在那歇會腳,到了時辰就會有人來叫上路。

    這些「人」不是鬼差,而是逝者的親人或是牽掛不下的故人,到時候,他們可以熙熙攘攘的一起走。這些人可能已經在這裡等了很久,終於等到人後了無牽掛,攜手上路倒也沒什麼遺憾。

    這可能是神佛莫大的慈悲吧……自從這處鬧市落成,來來去去的亡人不用在奈何橋下看著心尖上的人毫無記憶的走過一趟又一 趟,到最後除了大徹大悟,終是不得相聚。

    這裡是近年才建起來的,而之前的千年以來,無數痴人曾在忘川底等待,等橋上有朝一日某個已全然忘卻前塵的人路過。 

    范無咎走著走著,旁邊要負責帶路的人突然朝他挨的近了一些,藉著廣袖遮掩牽住了他的手。

    他失笑道:「怎麼了?被看見不太好吧。 」

  「怕你跟丟。」謝必安扔下這句硬梆梆的理由後先是沉默了好一會,最後才低聲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如果。」 

    如果當年沒有受封成神,而是跟無數凡人一樣走了黃泉路、過奈何橋,依范無咎的性子,可能會真的往忘川裡跳。 

    沿著這個假設想下去,一股又酸又疼的感覺忽然就從心臟湧上來。

    那是一種慶幸和後怕,慶幸好在現實不是如果,後怕要是當初命運的軌跡真的沿著這條假設的線走。

    范無咎捏捏他的手,任他牽著走了一路。

    最後他們在一處寫著「叄拾伍」的匾額面前停下來。

  「是這裡?」 

    謝必安頷首,鬆開他的手,直接跨過門檻走了進去——客棧沒有門,取的是「來者不拒」 之意,櫃檯後的凳子上坐著個穿著老式中山服的的鬼,正劈哩啪啦地撥著算珠記帳。

    他走過去說了幾句,那掌櫃頭也不抬的甩手去了個布娃娃出來。布娃娃落了地,搖晃了幾下站穩了,隨後奶聲奶氣道:「請跟我來。」 

    娃娃說完就開始狂奔。

    別看這小東西腿只有一點,跑的卻不慢,領著人飛掠過走道後就消失了,比鬼娃更像鬼娃,不知道嚇哭過多少旅客。 

    布娃娃最後停在三樓裡側一處房前,范無咎敲了下門,站在走廊前等待。

    過不多時,一個瘦瘦矮矮的身影拉開門,探出頭來慢慢環顧一圈,在看到他們兩人時被嚇了一跳:「你們、是……」 

這個身影正是余義天。

    他只見門口兩個高個子自上而下掃視了他一遍,然後低聲說了句「看上去沒什麼影響」就主動關上門走了。 

    余義天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手腕上被什麼輕搭了一下,只覺得自己有點像被驗收的豬肉。 

    他在門口呆立了一會,這才回房去了。

    ⋯⋯

    謝必安說的是象魂丟失對他好像沒什麼影響,范無咎應了一聲,緩步走下剛剛急掠而過的樓梯。 

  「還牽手嗎謝大將軍?」他玩味的問謝必安,把謝大將軍四個字咬了一點重音。 

    謝必安:「……這裡人少,不怕跟丟。」

    范無咎輕輕的「哦」了一聲,語氣裡還有點遺憾。

  「可是我想牽——走吧,去翻一下他三世因果簿。剛剛我用勾魂索探了一 下,這小孩死因有點離奇。」

    說完他主動就一把握住了謝必安的手,用指尖輕輕抵了一下,然後探進他的指縫。

  「為什麼說離奇?」謝必安右手輕輕摸了下探上來邀功的勾魂索,被親暱的纏了幾圈。 

  「因為勾魂索說他是被索命,但不是厲鬼索命。」范無咎單手打了個手印,勾魂索查出的東西就順著靈識遞了過去,「可能是冤親債主吧,但是不是厲鬼這個說法有點玄。」 

    因為厲鬼指的是執念深重、強留世間的並且對某些人懷有惡意的死者,通常這些執念就是復仇,所以往往索命驗出來的結果都是厲鬼所為。 

    三言兩語間兩人腳下不停,已經走到了這片鬧市邊緣。路邊客棧上的排號已經輪到了千餘,也沒之前這麼密集,逐漸稀落,周圍的景色開始有了荒山野嶺的樣子。

謝必安問:「你來開還是我來?」

「我來吧。」

    這裡是法力橫生開出的一片地界,無邊無際,因此出去也不是走個幾百里這麼簡單。要出去有不少方法,而范無咎選擇了最直接的那種,直接畫了個縮地陣回到奈何橋邊。

    ⋯⋯

    因果沒有神佛掌管,它就只是天道的規律——亦或是說它天道本身更為合適。因此因果簿所書不過是紀錄,就算拿到了哪怕怎麼塗改都沒用,所以陳列著無數人三世因果簿的樓閣敞著大門,連個守門的都沒有。

    這倒是件好事。

    因為高不見頂的十幾樓書閣立在那邊,只有偶爾有小鬼在其中受判官之令翻找,如果再要走「審核放人」那套,不知道能找到猴年馬月去。

    好在找人找東西這種事沒有謝大將軍一張定向符解決不了的。 

 「這小孩前兩世命都不錯。」范無咎不緊不慢的翻開第一本因果簿,看到小至「四歲滿月偷鄰居家棗子有三,重三兩七銖」「四歲滿月執鹿皮質小馬鞭抽打看門狗黑仔三下」都條條列在上面,嘖了一聲:「謝大將軍,徵用一下筆墨。」 

    謝必安依言放下書,問:「做什麼?」 

  「太多找不來,親自去看比較快。」 

    他就地畫了一個格外大的陣,足有成人身長,寬亦同。 

    謝必安看著他手下筆走龍蛇,把繁複的天書寫滿石板,再用業火炙了一遍,那些墨痕在天眼裡就裹上了一層法力。做完這些,范無咎道:「手給我。」

    謝必安握住他手的一瞬之間,他們就墜入回溯而成的幻象裡,來到一處熙攘的大街之上。 

    雖然不知身處何年何地,不過以繁華程度判斷,大概率是那個時代的京城。大街旁挨著一戶朱門九釘的大院,張燈結綵,門府高高掛起了紅綾,門口請來戲班藝人舞龍舞獅,鞭炮放滿了長街。

 「今日這裡可是有什麼喜事?」范無咎走到一處吃食攤子面前問。

   小販臉上堆滿了笑:「聽客倌口音是外來吧,今日吏部尚書馬大人之子和敏和公主的么子滿月啦,普天同慶呢。」

    每個地方的小販或許是為了招攬生意,總是話癆又八卦,手上動作不停:「客倌要買份棗泥蒸糕嗎?甜甜糯糯,沒有人不喜歡——您是從哪兒來的?我知道口味好搭料啊?」 

    范無咎:「少放點芝麻粒吧,我帶給人吃。」 

    小販長長應了一聲,轉頭又招呼別人去了。

    謝必安就是在這時候找過來的,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不急,等糕好。」范無咎湊過來低聲道:「這是余義天因果簿上還有記載的第一世,福報不錯,生在王公顯貴家裡。」

     今世他怪病纏身、不得好死,就得從這些大大小小的前因裡找。因此謝必安也不急,接過了小販遞過的油紙包,叉了一個吹冷後喂進范無咎嘴裡。 

    馬小公子的首個十年,就在這片喧囂繁華裡流轉而過。

……

    作者有話要說:背景、朝代架空,玄學方面(指面相痣相天象什麼)也是瞎掰的,專業人員見諒一下,獻醜了。

    對不起,最近考試多又很忙,漏了好多天沒更新,昨天剛開始放假閒吃死睡了一天,這就開始還債。

(還債進度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