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本章節 3561 字
更新於: 2024-03-24
有時我會瞪大眼睛看自己的手掌,看上面清晰的紋路,以確定自己是活生生的人,但我又覺得失望,為自己仍然活著而感到遺憾。我躺在床上,渾濁的空氣對我說:你該洗衣服了,你該扔垃圾了,你該弄點東西吃了。我說那給我個理由吧,做這些事的理由,我實在想不通有什麼必要,我不就該獨自爛死嗎? ​​​
2023.11.9

中午看《博很恐懼》,母親發消息問我備考情況,我不想回,躺床上睡覺去了,然後做了個長夢。
我夢見自己孤身來到大興安嶺,那裡大雪紛飛,我此生沒見過那麼多雪,我懷揣身處異鄉的恐懼來到一家民宿安頓,房間裡也全是雪,被子上還有一團團融化中的積雪,我又開窗,見到外面的雪景如仙境,想拍照發朋友圈,但心裡的恐懼急速膨脹,我才想起我是瞞著父母來的,我已經花光身上所有錢了,這點和現實中我的境遇很相似。
然後我醒來,想到還要回母親消息,不情願起床,又睡回去了。這次夢見自己回到了老家,也許是從剛才的大興安嶺回來的,我拖著三個行李箱,背著一個書包,村裡不知在辦什麼活動,許多車堵住了我的路,我不得已先把行李箱放在一邊,自己背著書包擠過去。我來到熟悉的家門口,是還未被拆除的老房子,父親、叔叔和爺爺奶奶都在門口,我往常回家總是先呼喊爺爺,但這次由於第一眼看見穿緊身上衣的叔叔,我便先叫了他,大家都注意到我歸來了。父親不悅地說了些什麼,叔叔告訴他我「還沒想好做什麼(工作)」,我突然想起行李箱還沒拿,必須離開一會兒,我爺爺向述說了緣由:我帶了很多牛奶回來。他嘀咕道,怎麼帶那麼多牛奶。
我終究沒進入那闊別六年的屋子,瞧一瞧裡面充盈著昏黃燈光的模樣,我就此再度醒來,從夢境中的「歸途」醒來,然而現實中的《歸途》幾乎沒寫幾個字。我仍要回復母親,想到這裡,我萬分痛苦。我沒備考任何東西,我只是找個躺平的理由,然後慢慢等死。
2023.11.21

在我做歸家之夢的次日,也就是今天,爺爺早晨七點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奶奶「藏起來了」,在我的家鄉,那是死掉的意思。而亦正是今天淩晨,我在網上買了條上吊用的繩子,十四塊錢十米,兩釐米粗,非常實惠,我心想我能兌現此前「要比奶奶先死」的承諾了,命運使然,那一刻正是奶奶撒手人寰之時,我連這麼簡單的事都辦不到。
我不知此後如何,我是指回家辦完喪事之後。禍禍相依,無窮無盡,這段時間我每夜都在思考死亡,人之所以會知道自己睡著過是因為醒來了,而死亡是永遠睡著,換言之,死亡就是「不知道自己睡著了」,就是「不知道自己故事的後續」。我很痛苦,我日日呻吟。我買了下午三點回去的車票,可我不敢踏上這趟旅途,我忌憚它,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界?我無心探索了,命運之手拆了我的路,我不想再扮演一條狗,悻悻地活著了。
2023.11.22

我註定會失去所愛,這是我活著的特點,要是我哪天得到了愛,那麼我便不再是我了。​​​倘若我死去,這一切會變成虛幻而感性的歷史;倘若我活下去,我將回歸卑劣的逐利社會,回歸自證與自滅的戰爭中。
2023.12.12

要是人他媽個逼的這一輩子,所有高光時刻都在腦子裡,所有快樂都來源於幻想中,那到底在活個什麼呢? ​​​
2024.1.8

母親的幼兒園要搞個教職工做小籠包的比賽,她拍了自己練習的視頻給我,說怎麽樣,想吃吧。如果我和她生活在一起,她下班後就會帶幾個回來給我吃,我心想這多好啊,可現實我們無法這麽和睦地生活,無論我到哪裏,她都要逼迫我,試圖灌輸我點什麽,發現灌輸不進去便用及其失望的語氣責備我。半年過去了,我仍在機械地向她撒謊:我在瀏覽考編的信息,我在準備考編;而她亦繼續機械地給我發編制招聘信息。這個巨大的謊快圓不下去了,我在等待轉折點——就是《桃汁噠噠》裏說的「結點」,突然獲得巨額金錢,向她證明自己有能力抉擇人生,然後我們就可以快樂和睦地一起生活了。我的父親固然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但我更多的壓力來自母親,我真的愛她,我離她遠去是命運使然,我常幻想自己功成名就后給她一個安穩舒適的生活環境,經常與她聊天,然後教她點什麽,教她一些以前因爲貧瘠的教育沒有學到的東西。
「功成名就」這個詞在我十九歲那年十分流行,我一度以爲「結點」會出現在那年,現在結點被證僞,接下來的任務與「證明自己有能力」相反,我要進行最後一搏,證明自己真的是廢物,然後心安理得地死去。我的命運是一場海嘯,我彷彿置身於一個幾百米高的巨浪前,它緩緩向我傾倒,不論跑不跑,我都無法避免死亡,於是在漫長的等待時間裡,我常常幻想那個巨浪突然消失,或者是凍結成冰永遠靜止,幻想結束后,它依舊緩緩靠近,彷彿在嗤笑我:你且繼續想罷,反正你拿我沒辦法。是的,沒辦法。
2018年12月12日,母親爲我申請了一千塊貧困生助學金,我當時很憤怒,現在看來像是癔病還是什麽,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大導演,一百萬都不放在眼裏,怎麽會貪圖那一千塊而低聲下氣自認貧困,我說,媽,我們把名額讓給別人吧。她感覺我十分不可理喻,大駡我一頓,正常人都會覺得我不可理喻,因爲我不僅是貧困生,還是那群申請助學金的學生中唯一一個真正的貧困生。我被迫領了那一千塊,並在日記裏記述道:無力控大局,悲憤!
雖然拿了錢,可我不甘心,我堅持認爲自己是國際名導,至少很快會是。四天後,恰好學校讓領取助學金的人寫感謝信過去,雖然只是走個形式,但我認真寫了,我向那個基金會道歉,說我很慙愧,並承諾會在三年後償還所有錢,同時還額外給他們捐助一萬塊。三年後,也就是2021年12月,我的命運沒有任何改變,仍舊過著痛苦的生活,後來又過了三年,也就是現在,我身無分文,倒欠兩萬,交不起房租,四處借錢。這就是這個故事的結局,沒有像小説那樣有個轉折點,像什麽「就在三年之期快到時突然功成名就,飛黃騰達,霸氣地來到基金會總部丟下幾萬塊」,沒有,從來不會有。
2024.3.24

最終結論:命運怪獸確實存在,但它不會計算並平衡我的幸運和不幸,也不會設置所謂的轉折點,它只是想讓我死。 ​​​這是我最後一次提及命運怪獸,我已經把它搞明白了,沒有什麼多餘的疑慮了,就這樣。
至於命運博弈……顯然也不存在。幻想是我最後一層遮羞布,扯掉它之後,我卑劣的面貌、卑劣的家庭環境、卑劣的社會地位便原形畢露,還有我的笨拙與無能。這些也是最終結論的一部分,因為「我有能力」這個命題已經被我花了五年時間去證偽,現在成功了,謝謝。
2024.4.10

每次回看2017、2018那兩年寫的雜文,裡面的思想與如今的現實情況形成的反差都會令我血壓飆升到無以復加的地步,這個社會實在太卑劣太混蛋太他媽爛了,我以後但凡以除自殺以外任何方式死去都是一件極其可恥的事!
2024.4.23

每天都在評估活下去的必要性,每天得到的否定的答案 ​​​。
2024.5.27

欠了很多很多錢,有時想活下去了,就拚命克制消費慾望,計劃如何縮減開支,一百塊都是續命錢,但最終都是往床上一躺,釋然,悔意全無,真的,一點都不後悔,我知道就算省下那一兩百也沒命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最初我還會憎恨命運,像去年十二月那會兒,這玩意解構起來很複雜,現在脫敏了,好死不如賴活著,手裡還有些小說殘稿,東補西湊敷衍一下吧。
2024.6.16

醒來睡不著,講點廢話。昨天上午我媽打電話過來,指責我孤身在外不上進,問我到底在幹嘛,為什麼漫無目的地活著,我不可能告訴她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還欠了一屁股債,否則她會發瘋的。我只能說,媽,我會等來光明的,我會等來天亮的。
有沒有所謂的光明,我心底一清二楚,明年的現在,我絕對還是這個狗樣子,兩年後亦然,三年後亦然,無論拯救家庭還是拯救自己,死去都是唯一解法。
2024.6.24

不工作,不創作,不玩遊戲,不看電影,連管都不想擼,拉上窗帘,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安安靜靜地等死。
沒有動力去做任何事——這應該是抑鬱症的表現之一,假設絕望是一場地震,那麼我現在正躺在地震后的廢墟里,「活在自己的世界」和「賺錢謀生」是不能並存的,更何況背後還有家庭壓力。我恨我的家。 ​​​
2024.7.17

他媽的,應該怎麼說呢。早上十點起床,午餐是一杯奶茶,然後玩大鏢客,在聖丹尼斯浴血奮戰,養了很久的馬被警察殺死,搶了另一匹逃回瓦倫汀,路上救了一個女人,正好也去瓦倫汀,便順路帶她回去,她說她失業很久了,現在生活很苦,準備去一個有錢人家裡面試,她不知道我是通緝犯,說遇到我是唯-一件幸運的事。到達目的地之後,又碰上一個前不久遭蛇咬傷,被我救下的男人,說要送我一件槍械店裡的東西。
玩到天黑,肚子也不覺得餓,躺床上開始抑鬱環節。作息完全紊亂,晝夜對我無意義,根本不敢看欠款帳單,微信也保持退出狀態--因為害怕家裡人給自己發一些可怕的東西。無聊之下點開電腦里存的幾部電影,看《下眾之愛》,猛地瞟見一句台詞:我不是家裡蹲,我是個電影導演好嗎!
太他媽巧了,可有什麼用呢?現在任何事物都是無效的,絕對的無效。
2024.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