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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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3-19
  人子在河裡受洗,在荒漠接受試煉,三次拒絕魔鬼的誘惑,然後招集十二門徒。

  將神銘刻體內的聖言說出,並迎來驚異、詈罵、擲石與殺機。

  遇到飢餓、患病、遭惡靈附身、遭世俗唾棄的,他便給出奇蹟,而奇蹟無異就是個許諾:從此不再犯罪,就將得到永生。

  人子明白,他到自己的地方來,自己的人倒不接待他。這裡頭有著政治,有私人恩怨,有對不明事物的恐懼。

  有時身旁信眾成百上千,有時連那十二人也恐慌、怯懦與質疑。他們本非聖人,也正因為有所缺憾,人子才選了他們。

  因為,他們中間得有不信的人。

  人子從起頭就知道誰不信他,誰要賣他。

  那終將出賣他的人,卻非不信者。

  唯有曾愛過的,才能背叛。曾相信過的,方可幻滅。

  神為人子準備的劇本,也給了那滅亡之子。

  即便神早預備一切,該被懲罰的仍會被懲罰,該受苦的,依然受苦著。

  只是人子被升到天上,滅亡之子將永遠背負咒詛而活。


  人子是牧羊人,而滅亡之子管帳。

  管帳和種田其實相距不遠,而牧羊人被耕田者出賣的故事,世界草創便如此。

  可是背叛者也愛者牧羊人,如羊群的那般愛者。

  他信著兩人共享的神,相信人子也是神子,並以他的名諱去驅魔、治病、啟迪昏昧的世界。

  這樣的使徒,卻必須背叛將來的救世主。

  能愛過的才能背叛,但既以愛之名,又何能背叛呢?

  或許,正如經上寫的,管帳者的雙眼早為錢財蒙蔽,因而為了三十枚銀幣出賣人子。

  又或許,他的存在是種警惕,警惕信神者遭背叛的可能,以及為私利背叛信仰的風險。

  甚者,他對人子的愛,已超過對神的愛,儘管兩者共溯一源;但他自負地以為,能用人類滿懷罪孽的愛,將人子永遠綁在俗世。

  也因此,他背叛人子的方式乃是親吻。

  作為唯一能將神作為人來愛與背叛的存在,管帳者罪該萬死,也於焉成為了經上唯一自取性命的角色。

  這世界卻也是因其獲得拯救──透過被出賣的人子,世人才能在血肉裡與神和好。

  當經文成為指令,背叛就是指令要遵從的文法。

  每個透過人子的死與蘇生獲得拯救的,其後都有那背叛留下的長長影子。

  離開黑暗去親近光,本該是指令所應執行的計畫。

  耕田者的故事,就該結束在那血腥之地,結束在勒進背叛者頸項蛇似的斑紋,結束在管帳者肚破腸流的鬧劇。

  然而,這一切羊都看著。

  和牧羊人一起。


  「這次,輪到你被拯救了。」

  薄雪又推開一扇城牆中不該存在的門。

  耕田者步履蹣跚地為羊領著,與旅程起初時正好相反。

  另一隻羊則歡欣地於兩人上方五米處懸浮著。

  火絨不知甚麼構造的膜翅,發出著介於令人寒毛直豎與過度恐懼而感到欣快之間的拍動聲。

  耕田者讓花瓣漩渦般紛飛的氣流包裹住自己。

  他想著自己的命運。

  自己值得被救嗎?

  而在牧羊人離去的世界裡,又有什麼能救他?

  說到底,救贖究竟為何物?


  「這不是我和火絨的工作。」

  薄雪收緊了握住耕田者的手。

  「但我能讓你想起,牧羊人在這世界最後一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