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翠燦隕星─2

　　『人類！快交出你手上的地瓜，小生還沒有吃飽！』
　　「殿下，您撿的狐狸好像在撒嬌，沒想到鬼怪會這麼親人。」
　　「唉……這世界上有些事情，不知道真相比較幸福。」
　　「抱歉，殿下剛剛說什麼？」
　　「不，沒事。」

　　從新竹牛埔山拔營後，能久帶領日軍一路往南推進，在野外餐風露宿了好幾天，終於能夠借宿當地仕紳的宅邸。
　　天狐跟隨主人入住廂房，甚至還有專人負責照顧，生活過得相當愜意。
　　至於照顧天狐的人選，則是由能久親自指派，能夠看見鬼怪的一般士兵，儘管他沒辦法與非人之物進行溝通。

　　『能久大人，這人聽不懂小生在說什麼，您幫忙翻譯一下嘛？』
　　「佐藤，難得今天有晚餐，要好好珍惜食物。」
　　「是的，殿下。」
　　『啊啊啊啊──小生的烤地瓜──！』

　　被能久一提醒，名叫佐藤的士兵匆匆忙忙，三兩下把手裡的地瓜吃得精光。
　　天狐哭喪著臉，轉向坐在一旁椅子上，那位氣定神閒的日本皇族。

　　『能久大人，您怎麼可以這樣！』
　　「軍隊口糧有限，就地能夠取得的物資不多，這些日子無法做到充足補給，當真難為你們了。」
　　『啊嗚……小生知道啦……』
　　「沒那種事！有幸能為天皇大人效命，追隨殿下來此接收新的領土，是我們身為皇國臣民的職責。」
　　「說得也是，不論你我都有任務在身，必須貫徹到最後。」

　　能久說罷，迅速從椅子站起身，取過擱置一旁桌面的軍刀。
　　自懷中取出一枚符咒，能久以指尖夾著符紙，低聲念念有詞。
　　不出幾秒，薄紙化為人形幻影，與施法之人的穿著長相別無二致，正是以符咒製作而成的替身，代替能久留在廂房。
　　靜候替身坐回原位，能久轉頭交代效忠自己的一人一狐。

　　「我要出去一趟，麻煩你們留守了。」
　　「好的，祝殿下武運昌隆。」
　　『能久大人慢走！』
　　「嗯。」

　　能久以點頭回話，悄然打開廂房的窗戶，轉眼之間便不見人影。
　　想來已是見怪不怪，佐藤站在原地目送長官離去，隨後稍微彎下腰，輕輕撫摸天狐蓬鬆的毛皮。

　　「天狐聽話喔，殿下馬上就回來了，乖乖跟我一起在這裡等。」
　　『哼，小生當然知道，你不要把鬼怪當成小孩──』
　　「晚餐我留了一點雞肉，這就拿來給祢加菜吧。」
　　『佐藤最棒了！你是大好人！』

　　毛茸茸的尾巴搖得飛快，讓人以為眼前的不是鬼怪，而是一隻普通的犬科動物。
　　等佐藤依言拿了雞肉過來，天狐立刻靠近盛裝食物的容器，低頭就是一陣大快朵頤。

　　（不過，能久大人到底是去哪裡？為什麼自己一個人出去？）

　　自從被能久收編帶在身邊，天狐目睹這位主人平常帶領軍隊，和部下開會制定作戰計畫之外，便是在夜深人靜之時，偷偷離開軍隊駐紮的地點。
　　能久使用法術製造替身，加上他神出鬼沒的行為舉止，更為這位異國皇族蒙上一層神祕的面紗。

　　（算了，小生這麼弱小的鬼怪，就算擔心也幫不上忙。）

　　天狐吃完雞肉，心滿意足舔掉嘴邊的碎屑跟肉汁，踏著小碎步走向能久的床位。
　　足尖一點，白頭黃毛的狐狸跳到床上，盤成一圈並用尾巴包圍自己，隱約感覺到佐藤面帶笑容的目光。

　　「天狐晚安，殿下要是能趕快回來就好了。」

　　聽聞佐藤這麼說，天狐靜靜閉上眼睛，剩下耳朵依然豎得高高的，不放過任何一絲外界傳來的聲音。
　　在此之前的天狐居無定所，遇上人類往往被驅逐出境，淪落到被野生動物追殺的下場。
　　如果不是能久一時興起，收留這樣不具備特殊能力，實質上等同寵物的鬼怪，天狐根本無法體會安心度日的感覺。
　　然而這所有的一切，建立在無數前來偷襲部隊，與日軍為敵的臺灣人犧牲之上。

　　（……這也沒辦法……）

　　偶然跟能久走散，追隨日軍進入村莊的天狐，親眼目睹一個個士兵中槍倒下，身受重傷的場面。
　　所謂敵暗我明，日軍固然坐擁強大火力，難防臺灣人藏身屋內，乃至於野外佔了地利之便偷襲。
　　當能久聞訊趕到附近，他先安撫驚魂未定的天狐，接著對自己的部下下令──此後路過臺灣人的村莊一律避開，萬不得已路過必須開炮掃蕩，避免再次中了敵人的埋伏。
　　為什麼人類與人類之間，明明有溝通的可能性，卻演變成互相殘殺的局面？天狐這樣詢問過能久，得到主人無奈一笑，輕摸祂的小腦袋以示安慰。

　　『若能用對話解決問題，你我不至於淪落到這般境地。』

　　部分動物具備地域性，會用追趕、吠叫的方式驅逐入侵者，針對弱小個體更是變本加厲，一不小心就變成牠們的晚餐或玩物。
　　天狐最為熟悉的野狗是如此，換作自稱萬物之靈，君臨食物鏈的人類也不例外……

　　「總覺得今天晚上有點冷，希望殿下衣服穿得夠暖，否則感冒就大事不好了。」

　　天狐正沉浸在思緒，不期然聽到佐藤在喃喃自語。

　　（今天會冷嗎？）

　　天狐困惑地想著，抬頭看向不遠處的佐藤，發現他正在搓揉雙手，而後狀似疲累地吐出一口氣。
　　莫名的不安油然而生，天狐將腦袋埋進自己的尾巴，全神貫注地祈禱著。

　　（請您一定要平安回來，能久大人。）

　　時刻將近黎明，能久如同部下們對他的期待，毫髮無傷地回到借宿宅邸。
　　然而──以這天晚上為分界，日軍真正迎來他們的劫難，流行於臺灣的熱帶傳染病。
　　隨軍醫生竭盡所能醫治，染疾士兵依舊不曾間斷，相比實際與臺灣人交戰死亡，更多人反而是不敵病魔猝逝。

　　『佐藤，你能聽得到嗎？佐藤！』

　　由於出現瘧疾症狀，佐藤不得不被調離能久身邊，跟其他士兵一同接受治療。
　　天狐趁著其他人不注意，偷偷溜進軍醫作為診間的民房，趴在床邊大聲叫喚佐藤。
　　過了好一會兒，床上的佐藤緩緩睜開眼睛，失焦的目光投向天狐。

　　「天狐，是祢嗎？」
　　『嗯，小生在這裡。』
　　「哈哈……結果到最後，我還是不懂祢在說什麼……」

　　佐藤乾笑一陣，氣若游絲地接續話語。

　　「這裡就是我的終點嗎？沒有真正踏上戰場，就在病床結束生命……」
　　『……佐藤……』
　　「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啊……！」

　　佐藤閉上雙眼，淚水隨之溢出眼眶，從臉龐滑落而下。
　　就這樣，日軍增加一名陣亡異鄉的士兵，然而對天狐來說，祂永遠失去了一位朋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