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韭黃子的韭黃飛(1)

　　夜色深濃，月隱無光，晚風拂過樹林綠葉，揚起沙沙摩挲聲。
　　少女手持一盞燈籠，往樹林深處悠悠走去。
　　紅燈籠燃著燭光，模模糊糊的昏黃光芒暈染漆黑小徑，亦染亮了少女的身姿。
　　少女有著一雙深邃烏黑的圓眸，小而堅挺的鼻樑，不點而朱的粉嫩唇瓣，巴掌大的小臉顯得略為稚氣，烏黑柔順的秀髮，在燈籠燭光映照下，宛如極品玄金絲綢，柔披於素色單衣。
　　夜晚霧氣深濃，少女踏過腳下枯黃腐爛的落葉，發出喀滋、喀滋的聲響，分明僅有她一人，四周卻飄揚著不明的碎念聲。
　　「快……」
　　「夜黑黑的，回家、回家。」
　　「曉，曉曉，抱。」
　　少女一臉平靜，放任忽閃忽現的黑影們纏繞周身，不為那些忽高忽低的碎念所動。
　　不一會，腳丫子踩踏枝葉的聲響嘎然而止，少女在景觀秀麗的草綠溪河畔旁停下。
　　少女蹲下身，將燈籠放置一邊，拿出藏於懷裡的黑捲軸，憑空喚出銅盆，而與銅盆一同現身的，是一條宛如白巾的妖怪。
　　白巾妖怪一扭一扭飄著，端著銅盆靠近少女，少女接過銅盆往水裡一撈，打碎了倒映著銀河星空的河面，將銅盆盛了七八分滿的水上來。
　　她拿出隨身錦囊，從中倒出灰黑餘燼灑在銅盆水面上，遮蔽滿盆倒映的星空，卻隱隱約約地倒映出她背後的一群黑影──各種樣貌不同的妖怪們。
　　她眼也不眨，伸出右手食指撥動水面，隨著手的撥弄，灰黑餘燼緩緩形成一個漩渦，隨著手指兜轉的圈數增加，餘燼由原本混亂散雜的模樣，逐漸規律成某種陣式的圖樣。
　　看見隱隱發亮的圖樣，她身旁的妖怪們更為歡騰。
　　「曉曉，快點。」
　　「回家、回家，我先。」
　　「不行，我先、我先，我的號碼前面！」
　　妖怪們發出細微的嘈雜聲，為了爭奪先後，開始浮動著，鼓譟著。
　　少女瞄了眼混亂的場面，空閒著的左手劃了個手勢，驅使白巾妖怪鎮壓住它們──白巾妖怪扭扭它那布巾般的身子，原本溫和的紅色眼目一翻，眼角上吊，兩隻紅眼兇巴巴地瞪著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妖怪們，做出要把它們身上的黑色文字擦掉的動作，惹得妖怪們細聲尖叫。
　　那些文字是這群妖怪們的排隊順序，被擦掉等於喪失了今日回歸妖界的排隊權，迫於此，眾妖怪們只得蔫蔫然，臣服於白巾妖怪的威脅。
　　「照順序排好。」少女提醒了聲，眾妖怪們立即恢復精神，咻咻咻地飛快排成長長一列，迫不急待地不斷探頭朝少女方向望去。
　　見水面的陣式已然成型，少女抽出在水面上滑動的手指，雙手打著結印，將法力附著至水面的陣式。
　　「四面定位，八方相連，請聽吾之請求，開啟人界妖界通道。」隨著她喃唸的咒語，陣式泛出幽暗光芒，水波緩緩旋轉搖曳，倒映於水面的廣闊銀河彷彿活了起來，隨波游動。
　　下一瞬間，盆內的水陡地騰躍而出，於空中畫出一道如鏡般的大圓。
　　圓面一片漆黑，深不可覷，連一旁的燈籠燭光都未能照亮半絲半毫，唯有圓面的邊緣發出淡淡的銀色流光。
　　妖怪們見了此景，更為雀躍，撲騰飛跳的興奮不已。
　　她指著那面漂浮在空中的圓，說：「進去吧，能回去多少是多少。」
　　「噗通──噗通──」妖怪們在白巾妖怪的引導下，井然有序地衝入水化成的圓面裡，有些在進入時，不忘停下來向她鞠躬才匆匆竄入，有些是纏著她說話，依依不捨半天才離去，有些則是拋了幾樣東西給她──食物碎屑或小石子之類的──作為無聲的交換，只不過絕大部分是拍拍屁股直接走了。
　　隨著進入的妖怪越多，圓邊的光輝就越黯淡，直到成為與圓心相同的漆黑，懸浮於空的水像再也撐不住了，雨瀑般地灑落盆底、地面，完全瞧不出剛才它方才懸浮於空的樣貌。
　　一切恢復原本的面貌，通往妖界的通道，已然關閉。
　　她揉揉眼，小臉浮上倦意，打了個小小的呵欠，拉開黑捲軸，收回銅盆與白巾妖怪，朝這回沒能順利搭上回妖界道路的妖怪們說：「今日法力已用盡，下回請早……」說罷，便轉身回房歇息。
　　被遺留下來的妖怪們，吱吱喳喳，咿咿嗚嗚，開起怨念大會，然而即便怨念，也只能遵守規矩，乖乖等待下次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