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路燈下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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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3-07
因著夏永志學長的復習資料,再加上一月份的突擊復習,最後期末考張燕考了全專業第十六,這個結果還算令她滿意。楊秀英考了第五名,周茜第十一,不過這倆人在張燕心中本來就是比較優秀的存在,所以她沒那麼嫉妒。況且邱敏在三十開外,這便讓她多了幾分慰藉。
再者,《人大青年》這學期出的最後一期裏刊登了她的兩首短詩,她因此收到了許多學長學姐的讚揚,李衛言學長還承諾下學期會把她的詩歌引薦給市級雜誌。當然她漸漸習慣了這些人的互相吹捧,知道他們的話大多言過其實,所以儘管這些美言快要讓她飄上天,她心中始終還是有根理智的繩將自己拽回地表。然而一封寄到社團的匿名信也對她的詩歌讚譽有加,這就極大滿足了她的虛榮心。
考試結束後,夏永志信守承諾,帶張燕去滑了一次冰。那是她第一次接觸滑冰,所以在冰上站穩都很難,需要夏永志一直扶著她。小情侶們三三兩兩地從他們身邊嬉笑著飛過,這讓張燕很是尷尬。她想快點學會,像他們一樣恣肆地享受滑冰的快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拖夏永志學長的後腿。儘管學長一直在安慰她沒關係,但她還是覺得很對不起他。「學長你要不下回約會滑的人去玩吧,我感覺你帶著我這種不會滑的玩不開。」「瞧你說的,我和你在一起就很開心啊。」張燕害羞地低下了頭。那天他們一直玩到天黑,後來張燕終於可以不用人扶也能滑兩下了,夏永志為她鼓掌,發自內心地替她開心。然而張燕這時一個趔趄直接摔進了夏永志的懷裏,夏永志抱住了她。四目相對時,他們都在對方的眼波裏看到了流動的繾綣。
收拾行李準備回家過年時,張燕回望這一學期,覺得自己還是收穫頗多的。雖然也有迷失、低落、彷徨的時候,也有很多個暗自抹淚想要回家的夜晚,但她都挺過來了,而且每一次挺過去後她都會更加堅強。漸漸她想家的次數越來越少,遇到事情也越來越能獨當一面——以前念高中的時候,只要分數考得高就好了;但身為大學生的自己不得不面對學習之外的很多事情。就像班主任常說的,大學校園就是個「小社會」。好在張燕對於這些事情處理得愈發得心應手。可是這大學生當得越是遊刃有餘,她就越覺得心裡某個說不清的地方好像正在缺失些什麼。
不過這次過年走親戚讓張燕感覺到一切都是那麼不對味兒。小時候她喜歡過年,那會兒所有親戚都圍著她轉,把好吃的都讓給她,塞給她紅包還叮囑她千萬別跟父母說(雖然長大後她才知道那些親戚一轉頭就告訴她父母了)。所有人都關心她當下在想什麼,未來又想做什麼,她嗦塊骨頭嗦得比較乾淨都會被親戚表揚,這對於被劉鳳娟從年頭罵到年尾的她來說,過年那幾天簡直是皇帝般的待遇。去年過年,那些大人都來問她對高考有沒有信心,又一個個送上了祝福,然後說著「沒考好也沒關係,女娃娃將來嫁得好就好了」這種讓人不太舒服的話,轉頭他們就逗起了叔叔家剛出生的小兒子,很少再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了。今年,她覺得自己身為名牌大學的學生,肯定會重新成為親戚們的焦點,然而她沒想到今年的她徹底「失焦」了:有幾個親戚甚至失憶了般,全然不記得她上了大學,在聽說她念人大之後也只是默默地說「人大啊」,好像人大沒什麼了不起似的,明明他們都沒上過大學!那些一口一個「大學生」叫喚她的親戚,張燕也聽出了他們表面熱情下的虛偽與敵意。當然,最可氣的還是她的二姑:「你現在也是大姑娘了,想什麼、做什麼都要負責任,別還跟小朋友一樣不懂事。知道你上了名牌大學,前途光明得很,可你就是一個女娃娃,女娃娃太有出息以後嫁不出去的。而且你是打算畢業後留在北京嗎?我跟你講,我兒子當年想去北京闖蕩我都沒讓他去,他還是男娃娃。你女娃娃在外面,先不說危險不危險,你把你爸媽丟在這兒像什麼話呀對不對?當然我知道你肯定不會這麼做,你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孝順父母這種事肯定學校都教過了,輪不到我來教你……」二姑她兒子也在旁邊沒頭沒腦地說:「大家也都是為了你好,差不多就回來考個老師麼,多吃香……」關鍵劉鳳娟可樂意聽這話了,她在旁邊一通附和,氣得張燕鼻孔冒煙。第一次,張燕如此討厭過年。看著叔叔那兩歲的兒子被大夥逗得咯咯笑,想到那笑聲曾也這樣圍繞著她,如今這些都漸漸與她無關,張燕便在心裡對這個兩歲的弟弟說:「看看你姐姐我吧,以後這也是你的命運!」
其實關於畢業後自己是留在北京還是回老家,她之前一直沒計畫太多。她想過自己如果真能如願當詩人的話,那她在哪待著都行,如果有機會她甚至想滿世界旅行,像三毛一樣。不過這兩天她逐漸堅定了這個信念:畢業後還是要儘量留在北京。相較於親戚們用愚昧無知的羈絆將自己拖入深淵,她更喜歡在大學校園裏和有理想有態度的老師同學去探索靈魂的形狀。突然她意識到了一件事:好像自己從決定認真念書的那一刻開始,最樸素而本真的願望就是「逃」,一點點,直至狠狠地逃離。

臨近開學,張燕準備去買回北京的火車票,張保國說要和她一起去,張燕再三推脫說不用,張保國這時忸怩地說道:「我……我也想去北京看看……我都快50了,還沒去過北京……」
「啊?」張燕一時腦子沒轉過來。等她反應過來後,竟忍不住笑了,漸而又泛上幾分愧疚:父親對她明明那麼好,自己卻完全不了解父親想要什麼。
「對了,你把小傑也叫上吧。你不在家的時候那孩子經常來家裏幫我倆的忙,那孩子人真的很不錯。你也帶他在北京轉轉……」
「這……那乾脆也把媽叫上唄?」
「我問過她了,她死活不答應。」
「好吧……」
大年初六的時候,張燕與韓英傑見了一面。最開始二人還是那樣寡言少語,突然韓英傑提到那首舒婷的詩,讓張燕給她講講,到自己擅長的領域,張燕的話便多了起來,韓英傑也借機湊近了許多。看著她嘴裡輕吐的溫柔的白氣,韓英傑早已不在意張燕在說些什麼。大概講了十分鐘,張燕問他聽明白了沒,他卻無所謂地一擺手:「算了,我念書的時候都學不明白這些東西,現在工作了這麼久,腦子更笨了。」看到他這副樣子,張燕很是失望。本來她還準備送他一本有自己詩歌的那期《人大青年》,現在看來也沒這必要了。
在他家吃了午飯後,韓英傑說帶她出去逛逛。進了好些服裝店,裡面確實有些衣服是張燕喜歡的款式,但她總不太願意讓韓英傑掏錢,便裝作一件都看不上的樣子。快到天黑,他們什麼都沒買,韓英傑覺得空手回去也太寒磣了,便挑了一雙自己覺得好看的女鞋,無論如何都要將它買給張燕。張燕一直在拒絕,他覺得張燕是跟他客氣,殊不知張燕是真心覺得那雙鞋子很醜,如果知道韓英傑最後會給自己買這雙鞋那她還不如要之前相中的那幾件衣服——當然這些心裡話她不好意思對韓英傑說。最後倆人拎著那雙醜鞋和一些年貨回張燕家吃晚飯,也沒去蹦迪。雖然韓英傑很想和張燕去蹦一次,但他還是覺得自己不能把張燕帶壞了。
酒足飯飽後,韓英傑說要回去了,張燕爸媽便讓張燕送小傑一段路。晚上下起了小雪,在昏黃的路燈下紛紛揚揚,走到一個人較少的路口,張燕說,傘給你,我不送了?韓英傑卻在這時輕輕抱住了張燕。張燕先是愕然,進而臉頰泛起一陣紅暈。韓英傑順勢親了她發燙的臉蛋:「還不好意思了你。」張燕手足無措,只是靜靜感受著他落在她脖頸的溫暖而局促的鼻息。遠處有人在放鞭炮,有小孩的喧鬧聲時時飄蕩過來打破這份和諧與寧靜。許久,她在他耳垂下方也輕輕印了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