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０２

　　她們相識相伴多年，可可凜十分了解她，知道她擺出這副姿態時多半是胸有成竹而真的不在乎，然而在少數情形下，這代表的是她為了安撫而刻意隱瞞一些事情。
　　「真的？」可可凜忍不住又求證一次。
　　碧西兒揉揉她的頭頂，「真的啊。」
　　可可凜輕嘆，還是無法揮去心中不安，「我很害怕……哥哥一向會在走一步前就先計劃好未來十步，他總是考慮周全的，可是這次……西大陸大多是哥哥或者軍事總長去探勘，妳沒怎麼去過呀，怎麼會交給你去做呢？這多危險啊。」
　　萬一遇上危險呢？萬一那些人早已設下陷阱甚至是埋伏呢？
　　不知為何，她覺得這個任務來得不對勁－－她突然想到艾澤犽的問句，背脊不由得竄起一股涼意。
　　她拉住碧西兒一隻手，緊張說道：「妳老實告訴我，哥哥他、他沒有做過頭吧？他說會下手的對象只有前王的兩個孩子和其他五王，沒有犧牲其他人吧？」
　　碧西兒低頭看她，「怎麼突然問起這些？」
　　「我……」可可凜抿抿唇。她睫毛顫顫，面露悲傷，「無論哥哥決定怎麼做，我已經決定了會支持他，可是其實……其實我很害怕。我怕他陷得太深了，怕他會把其他人牽扯進來、傷害他們，怕他豁出去連命都不顧……怕妳也為此受傷。」
　　碧西兒眸光閃爍，凝視她的目光愈發柔軟。
　　「其實，其實那兩個孩子一點錯都沒有，其他五王也是，可是哥哥一直這麼痛苦，我不想再看他繼續下去，可是他們幾個……我好怕，真的好怕。」
　　可可凜渾身都在細細發抖，碧西兒小心翼翼地擁住她，動作不可思議的輕柔。
　　顗看著兩人相擁，心底湧起一種應該有個人也曾會這麼擁抱自己的感覺，可是怎麼可能呢？
　　他覺得腦袋抽疼得厲害。

　　相擁的兩人幾分鐘後分開，也沒有多遠，碧西兒在可可凜額上印下一吻，手指輕拂微紅的眼角，接著吻去搖搖欲墜的淚珠。充滿憐惜的舉止使得可可凜瞇起眼，即使看不見，她也能感覺到碧西兒未曾離開過的目光。
　　可可凜清楚這道目光蘊含著多少情感，她無法用相同方式傳達，於是以指尖描繪對方面容，一筆一劃，最後停在唇瓣。
　　碧西兒握住唇邊的手指，輕輕吻在指尖。
　　「別怕。」碧西兒又吻了吻對方第二指節，「我明白了。假設達成復仇目的和改變現況二者只能選一個，妳會選擇後者，對嗎？」
　　可可凜斂下眼簾，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可是哥哥想－－」
　　「我不管那傢伙怎麼想，我只在乎妳的想法。」
　　可可凜咬住下唇，沉默良久，最後點頭。
　　「無人受到不必要的傷害，人人可以活得平等……我更希望見到這些。」她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可是語氣堅定。
　　碧西兒笑了，吻上可可凜無名指指根，時間比剛才任何一吻都要久，眼底盈滿眷戀。
　　當她抽身退開，神情已恢復如常，又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
　　「好，妳只需要等著，終有這麼一天的，我保證。」她拍拍可可凜頭頂，隨後朝門邊邁步，「早點去才能早點結束，我出發了，妳記得別忙得太累。」
　　「嗯，妳要小心點，注意安全，我等妳回來！」可可凜連忙再次叮囑。
　　碧西兒打開門，讓顗先出去，自己則扶著門邊側頭回望。
　　她細細凝視那張澄澈純淨的笑顏，好似要將她深深刻入腦海中。
　　「喔，我先走一步了。」
　　接著門輕輕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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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玥終於冷靜下來，阿堺才放開他。
　　玥哭得雙眼紅腫，眼角因反覆摩擦有點破皮，同樣紅通通的鼻頭仍不時抽動，模樣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阿堺拿出手帕浸入河水，擰乾，然後輕輕替他擦拭臉龐。「冷靜點了嗎？」
　　玥有些困窘，但乖順點了點頭。
　　「那和我一起回去吧，大家都在等你。」
　　「大家……是不是很生氣？」
　　「沒有人在生你的氣，別擔心。」阿堺拍拍玥頭頂，「其實這些誤會可以更早解開，但事情全擠在一起發生，每個人都自顧不暇，這才讓你牛角尖鑽得愈來愈深。」
　　「什麼……什麼意思？」
　　阿堺想了想，解釋：「一路走來發生太多事情，我們各自的情緒跟壓力不斷累積卻沒有好好停下來處理，於公於私都是。表面上已經為了公事能果斷抽離自身情緒，但其實不然，也因為連自己的事都處理不當了，更沒人有心力去發現你的異常，最後才造成如今局面，不過幸好還不算太晚。」
　　玥扭著兩根食指，還是不敢完全相信。「真的只是誤會嗎？會不會……」
　　－－會不會其實沒有誤會？
　　－－會不會只有你這麼認為？
　　玥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口，又怕說出來會惹人生氣，於是閉上嘴。阿堺看著又緊繃起來的身軀，多半能猜出他在想什麼，在嘆了口氣後來到他前方蹲下，兩眼仰視著他的。
　　「對不起，愈大的事你愈會悶著這種事我明明最清楚，卻因為自己的情緒任由事態更嚴重……我知道要你相信還得花點時間，可是你可以給我們解釋的機會嗎？」阿堺小心翼翼詢問，「你願意再試著相信我嗎？」

　　玥回望那雙墨綠的眼瞳。其實他是害怕的，他怕燃起希望再次熄滅的感覺，他已經經歷過好多回了，他不想再痛苦下去，他想照自己的計劃貢獻最後價值並永遠離開。
　　然而，也許是想到草蕪，也許是和耶里佳的回憶太重要，又也許是阿堺直視自己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脆弱也堅定，他想再賭一回，就這麼最後一回。
　　他點點頭，有些僵硬。
　　阿堺如釋重負笑了。「那我們現在回去－－」
　　「等、等一下。」玥阻止了他。在他不解地注視下，玥低下頭、深吸口氣，「我想先把所有事都告訴你。」
　　阿堺一愣，拍拍玥的手背，搖頭道：「我不是要逼你說出來才講這些的。」
　　「我知道，是我自己想說的……和大家說之前，我想先全部告訴你。」
　　知道玥是出於自願，阿堺才坐回玥身邊，靜候他整理思緒。

　　玥緩緩吁出口氣，鉅細靡遺先說了大預言為何、自己如何知曉、耶里佳同自己整理出的猜測、以及顗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他沒有解釋後頭種種，畢竟經過這段日子，以阿堺的聰明才智肯定能夠很快就串聯起來。
　　果不其然，阿堺幾乎在他講完同時露出瞭然神情。
　　玥緊張地瞅著阿堺的反應，等待可能將至的怒火或者動手動腳，卻只等來有些哀傷又豁然的微笑。
　　「雖然早就猜到了，但可以聽你講完整的前因後果，我很高興。」阿堺轉了轉黑色耳墜，這次笑容柔和許多，「無論顗變成什麼樣子，他就是他，我會把人帶回來的。」
　　玥用力點點頭。
　　「那麼，西爾埃諾所說的事，你也願意說嗎？」阿堺接著問。
　　玥收緊十指，反覆吸吐，盯著腳邊的一株草。
　　「嗯。」玥再次吸氣，「他……在西爾埃諾說出來之前，我並不知道他的身分，只知道父王母后是被迫成婚的，原因是……」他瞥了眼阿堺，咬咬牙，「是要誕下強大的光，讓優良的基因得以延續……好鞏固魔使的地位。」
　　阿堺沒有任何激烈反應。那天在宮殿時他早已嘗過天崩地裂的滋味，在竹林小屋休養期間也慢慢在接受事實，要說釋懷還差得遠，不過不至於失控，只是止不住的難受。
　　「所以父王母后確實並不相愛，而當初逼迫他們的那位高官……是老長者？」阿堺只有這麼問。
　　「……嗯。」
　　「為什麼你會知道？」
　　「父王告訴我的，為的是說明艾澤犽的身分，因為……因為艾澤犽才是父王認定的伴侶，也一直在宮裡偷偷陪伴著父王。」玥偷覷阿堺微諤的臉龐，進一步說明：「他們很年輕的時候就在一起了，父王本來打算放棄王位繼承權和艾澤犽回他的家鄉，可是遇上祖父和伯父病死的變數，他不得不參與聖戰，最後被逼著成婚繼位－－因為如果不這麼做、不生下後代，老長者會把艾澤犽趕出宮，甚至是……殺了。」
　　阿堺著實愣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聲音：「母后呢？知情嗎？」
　　「母后一直知道他們的關係，艾澤犽當時在宮裡被刁難時母后都會維護，他們感情很好。那時得知老長者要她和父王生下後代時，母后千萬個不願意，可是她更不願意見到艾澤犽因此受苦，最後……還是同意了。」
　　整段訊息量龐大得衝擊人心，阿堺閉上眼睛緩了緩，玥見狀暫且止住話題。

　　阿堺仰起臉，感受陽光稍嫌過高的溫度，嗅著乾土混雜青草的氣味。他或多或少察覺到了艾澤犽非比尋常的身分，看看居住地的位置就能覺出一二：隱蔽、遺世獨立，他本以為這位白耳是為了躲避仇家追殺云云才隱居起來，會特別關照玥或許是玥曾幫助過他，兩人進而相識並發展出友誼－－沒想到竟是如此。
　　妖狐並非透過兩相結合以繁衍後代，再說兩族混種一向視為禁忌，他可以想見當時老長者等一干官員有多震怒，也可以想像父王母后迫不得已同意的景象。
　　他突然明白玥一直隱瞞的理由。因為他不是因愛誕生，只是應各方人馬所需才出現的，所以玥不願意說，他怕他心痛、心寒，甚至是心碎。